話說柳木清因沐忘生河,仰浮而漂流;無衣遮體之時,又為幼熊所引,于忘了洞中偶然邂逅李覓。忘道山脈神仙洞,一見癡心也惘然。李覓不愿以真姓相見,柳木清亦無可奈何,自知再留無益,遂起身告辭。
卻不料,李覓竟然挽留,一臉真摯的樣子,讓人很難拒絕。覓說:
“趕路也好,尋人也罷,畢竟不是一時之事。如今夜深路險,何不暫住一宿,明日啟程。家里尚有竹筍,洞中亦埋古釀,月下燈前,談生悟道,豈不快哉!柳兄弟,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
盛情之下,柳木清爽快答應。李覓喜出望外,找來舊衣布鞋,予以柳更換。
小不尋來竹筍,一番洗滌;李覓摘下枯藤,立鍋于灶,數顆竹筍,炒之、蒸之、烤之,巧湊三盤;布置碗碟,又挖來兩壇陳酒。二人坐下之時,小不已順枯藤而出,不知去向何處。
筍香沁鼻,口水暗生。二人禮畢,持竹梜而食,推杯換盞,不覺之中已酒過三巡,竟都面紅耳赤,拋卻心頭煩惱事,且歌且飲且開懷。
片刻歡愉之后,李覓持竹梜擊碗,竟哀聲而歌:
“蟬鳴不知秋將近,困襲方覺歲已深。十年窗下無人問,寫盡溫柔也似嗔。水中月是天上月,夢里人是心上人。一顆癡心日月鑒,但愿卿心似我心。覓來十載如一日,豈聞一朝判兩人?早知從此不相見,何如當初未逢時?”
柳木清聞之,不由想起自己身世,頓成感傷。柳在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己竟沒有認認真真地去愛過一個人。
李覓又提酒,柳木清端碗一飲而盡。柳木清“啊——”了一聲,那個時候,他的心里只有李瑤,他很想念她,很想再見她一面。
“柳兄弟,何以感傷?”
“莊大哥,鹿伊縣之不立,自古有之;柳某在蜉蝣節之翌日,本已到而立之年,卻又不知何故,至今仍茍活于世?”
李覓聞聲大笑,眼淚奪眶,說:“夏至至今,已近二月,柳兄弟竟沒悟破?”
柳慚愧低頭,李眉飛色舞,問他是否真想知道,真想知道就自己干一個。柳端碗便干,一抹嘴,洗耳恭聽。
李覓托碗聞酒香,放下后,說:“鹿伊之魔咒,始于巫女;其年歲深不可知,概其自己亦忘之?!?
“不可能,巫女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丟丟!”
“柳兄弟可知,世上尚沒有鹿伊縣之時,巫女便已在那里生活,如“史”中所錄,鹿伊縣為巫女所建。對此,老夫雖不茍同,卻又半信其中?!?
“什么!鹿伊縣是巫女建的?”
“世界之模樣,概非你我之想象。此十余年之間,老夫亦沒閑著。閣中之書,挑燈遍覽,某某元寅會之中,有《萬國圖史》一書,剛才所說,乃是書中所錄。
書中還說,巫女建成鹿伊縣之后,人類之祖先才慢慢遷徙而來,于此居住。人類一代代繁衍,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后不知經了多少世紀,鹿伊之子嗣竟逐漸變得貪婪懶惰、不思進取,少不敬老,老而無德,世無禮樂,人如蠹蟲。
巫女一氣之下,便發下了‘人之不立不如死’的惡咒!
從此以后,鹿伊縣之后人,都會在三十歲那一年死去。人們不得其解,始稱禿山為不立?!?
柳木清醉眼迷離,險些睡去,坐在石凳之上,身體猛然一晃,于驚嚇之中回了三分精神,猛然搖頭,凝聚雙眸,問:
“不立既始于巫女,何不終于巫女?”
“她年紀大了,怕是給忘了個屁的!她,她甚至連自己的歲數都不記得了!”
柳木清好似聽見,又好似聽也未聽,竟自渾身亂摸,片刻,倏然想起,那煙斗竟仍在忘生河旁大刀之上。
“有煙嗎?”柳木清問。
“沒想到柳兄弟也好這一口,真可謂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志趣相投話題多!”
李覓摻柳木清,說帶他去“煙霧繚繞閣”。二人避石繞柱,從洞廳來至另一側,步入“窮時知書”,順著漫長的書架,花了好多時辰,方來至洞窗。
李覓尋煙絲、煙斗,柳木清環顧周遭,云:
“書閣之魏麗,文化之硅寶,莊大哥,做飯抽煙皆在此,可小心那一點點星星之火哉!”
“當心即是,但抽無妨?!?
李覓塞滿煙絲,鑿火點燃,猛吸幾口,神仙一般,遂交給柳木清,而撤鍋立于墻,纏藤于其間。
柳木清慢嘬數口,心回忘生河畔,意惹雨瑤身邊。
煙霧繚繞之中,但見李覓翻書尋字,持石擊鍋,擊者時長時短,聲者忽高忽低,數擊一組,錯落有致。
“擊鍋奏樂否?”
“非也,此乃擊鍋傳聲,千里傳音。且看硬石擊鍋,聲聚于鍋心,發于枯藤之首,傳至枯藤之末,終于潭水之中,聲載其字以藤傳之,得其聲而得其字,以明我心哉!”
“妙也!所傳為何?”
“也無甚重要事,只是問她‘在嗎’?!?
“回了嗎?”
“也沒那么快,且讓音浪走一會兒?!?
柳木清醉意襲身,又不好先到覓夢閣睡,只得猛添煙絲,生撐死頂。李覓扶桌倚窗,俯視潭水,若有所思,心想:不知莊夢睡了沒?
片刻,忽見枯藤抖動,鐵鍋繼而發出嗡嗡之聲。李覓側耳傾聽,聞聲翻書,發現竟是白露所回,其云:
“你神經病不,這都幾點了?師父不愿理你,讓你莫再騷擾!”
李覓聞之,竟然傻笑,繼而敲鍋,說:“讓你師父回話,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師傅來了,你小心點!”
李覓大悅,然又忐忑不安,徘徊左右,顧盼周遭,但見柳木清身在一旁,持煙力挺,繼而下定決心,吐露心聲,顫抖擊鍋,曰:
“一別十余載,夢里皆是卿。日月潭中影,絲絲是我心?!?
李覓跪在鐵鍋前,身體仍然有些顫抖。不想片刻,竟聞回聲。柳木清亦十分激動,隨李覓于桌上,一同翻譯其意。
“老李,我勸你趁早死了那份心!我發過誓的,以后絕不會再見你!”
李覓得其意,沉默片刻;柳木清雖于醉中習得一點方法,卻未能全部譯出。李覓再次擊鍋之時,柳木清則奮然翻看,發現李覓竟然風流如此,內心無不折服。其說:
“我知道這些年你變胖了,但是我一點也不在乎;你胖也好,瘦也罷,我都愛你如初見,待你如昨天?!?
須臾之間,竟有回響!
柳木清立一旁,隨李覓翻查,但見第一個字為“哥”,二人大悅;第二個字為“屋”,兩心怦然;第三個字是“恩”,一驚,一涼。
柳木清假裝未識,溫聲疑惑問:“說的是什么?”
李覓拿過煙斗,背身猛抽,一身坍塌的風骨,傲對陰云蔽明月,說:“三個字(我愛你)?!?
“太好了!”柳木清歡呼雀躍,摻其肩膀一頓搖。
“是?。 崩钜拺停笮χ?,淚流不止。
明月清風,本來無價,深情十余載,不過兩口煙。須臾之間,柳木清似乎從洞門前碑石之上“忘”與“了”之間那片模糊之中,猜得李覓不愿以真姓相見的緣由。想來,也只是一片癡心冷屁股,無情人負了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