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一次正兒八經的月考是在三月底。
因為此時時間合適,是月考,也是初三下學期的期中測試。下一次的最后一次月考會被安排在四月底,但是,因為五月份要有實驗、體育測試,而六月下旬就將中招考試,并且大家的文化課復習其實也都各自結束,所以最后的月考聊勝于無。不僅不考察政治歷史,而且不會排名,也不統一評講卷子。所以,抓住期中的機會,文豈努力最后總結提升一下自己的水平。
最后的平靜學習生活維持到了最后一次月考后。
最后一次月考,由于無換考場在班級原位考試、無老師監考、無排名與試后評講的“三無模式”而贏得三中初三同學們的一致好評。
因其特殊性,同學們也都有各自的考試狀態:很多同學會選擇給自己來一場想抄就抄的快意考試,期待著能在之后發布成績時看到自己的巨大進步;不少同學會有意識地把自己的錯題集放到桌面,考試做卷子的同時進一步查漏補缺,現場鞏固自己的做題思維短板;當然,也有好幾個同學想法與文豈如出一轍:仔細思考、認真做題,嚴格要求自己,提前來一次只為自己的中招考試實戰演練。
無論同學們采取哪種考試策略,月考成績和試題卷還是在考試結束的次日回到了大家的手中。
沒有公開排名,分數其實很自然地不會成為大家關心的重中之重。但是自己的成績和不該有的錯題,但凡是認真寫完了卷子的同學還是忍不住錙銖必較。
因為老師不再評講,所以晚上自由晚讀的時候,顏若來到了五班的走廊。
“文豈,謝謝你??!我這次數學考試終于考到了115分!”顏若拿著數學卷子,帶著自己的紅筆出現到文豈面前時,他還是挺詫異的:“但是選擇題的最后一題我還是不會做。是不是因為我的思路不對啊?你能不能再給我講講?”
“額……不客氣不客氣,”顏若參加了寒假的競賽,如今成績層次可想而知,文豈沒想到還有再見面的機會:“你的進步這么大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看到你這么熱愛學習我就很放心啦。這道選擇題確實很難,思路是一方面問題,很多同學看不出來可以做輔助線,但是你既然發現了這一點,說明你是沒有深挖隱藏條件……”
文豈沒有注意,顏若女神和他的附耳私語在讀書聲音悄悄減弱的五班走廊有多么醒目而震撼人心。從前那種竊竊私語,明明銷聲匿跡許久,不知覺間再次開始增強。
四月底的月考結束后,生活回歸緊張的中招備考。顏若一事,也似乎并無影響。
無論正式與否,最后的一次月考過后,初三的終末時光便開始宛如被長鞭抽趕著驅使的陀螺一般翻滾著平穩流逝。
沒有考試的初三,就像是沒有巧克力的巧樂茲,變成了乏善可陳的拖沓故事。
少有人注意到,實驗考試結束了,記得班里居然還有一個學生沒有拿到滿分15分,不過不重要了;體育考試也完成了,就像是之前說的那樣,這次連文豈都拿到了滿分。
五月,體育考試后的一個周四上午大課間。
“小逼,你可以啊!”正在發呆的文豈被耳畔的忽然聲響嚇了一跳:“居然又跟俺們班班花搞一塊去了!”
借鑒周騷一直以來以此話為開場白之后的言談,文豈其實一開始就沒奢望他來找自己有什么正事。文豈的天真只會有一次,這次他并沒有傻fufu地幻想周俠是來恭喜自己順利拿到體育滿分,只是沒想到他這次如此開門見山。
“孤王最后一次警告你丫,少瞎說啊!”文豈滿臉嚴肅:“我考了體育滿分你不來恭喜就算了,瞎傳我緋聞是幾個意思?”
“切,有哥帶你,體育滿分不是小case么?”只見對面周俠擺出一副傲嬌到爆的自戀體態,促狹的眼睛連連放電,滿臉的青春痘都夾在了笑紋里。
那一天下午,同樣是大課間的時候。
“文豈兄,”有人突然把文豈叫到了走廊,“隔壁班周俠讓我轉告你,這周周末他約你一起打籃球,老時間,老地方見。”
“哦,謝謝啦!麻煩跟他說到時候老地方等他!”
體育考試都結束了我還打什么球?可能是周俠剛剛考完試想放松半天吧!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文豈并不討厭打籃球,所以沒準備拒絕。至于為什么不是親自來找自己這件事,文豈沒多想,反正傻大個做的傻事不止一樁,也或許就是他最近發憤圖強了唄。甚至于來人又行色匆匆趕往六班這場景映入眼簾,文豈也只當是他給周俠去回信兒。
老時間指的就是下午四五點鐘,小城處處幾乎是行人最稀少的時分。
文豈倒是常常想要把時間提前一些,免得老爸老媽誤會自己晚上不準備回家,奈何周俠以自己怕熱,而且學?;@球場此時最為靜謐人少之由說服了文豈。也對,初三的男生那個不是陽光下三分鐘就汗流浹背?文豈那種“發育延遲”的孩子自然例外。
周末下午四點,文豈慢悠悠地換好運動裝,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學習到一半留下來的卷子、筆記,堪堪準備出門。
約好的時間一般是在下午四點半,天光漸暗之時。
四點才開始準備出門倒不是文豈松懈,也不是他仗著下樓穿過小街就是后門,所以晚出門。純粹是因為他了解周俠的尿性,不到五點這個逼絕不可能出現。
果不其然。
文豈來到后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半了,然鵝后門口所在的那條小胡同里,別說周俠的身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這就是兩人“碰頭”的老地方。
小城是個很小的四線城市,所謂四線還是近些年才評上的。在文豈初三的其時,小城應該是雷打不動的五線小城。因為經濟發展一般,所以城中處處還是上世紀建設的老房子,就比如說文豈家的房子,和文豈是絕逼的同齡,連同附近的建筑都一樣,樓與樓之間夾著的小胡同隨處可見。陰暗而又逼仄。
文豈在巷口等到了五點還過了五分不見周俠,心下暗急:完犢子,又被放鴿子了!
就在懊惱地準備回家繼續學習之時,文豈突然想起了什么,調轉身影來到了后門口向內張望。果不其然,傻大個正在籃球場上忘情地奔跑跳躍,漂亮的三分球肉眼可見地沾染著周俠的汗水。這個逼很明顯忘記了自己。
籃球場上還有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和周俠身形想錯的瞬間倒像是注意到了文豈的焦急,他附耳周俠說了句什么,然后離開了籃球場。
會是提醒周俠么?還真是貼心。文豈只好繼續耐心等待。
籃球場上只剩下了周俠一人。因為雖然是周末,但是畢竟中招在即,真正對籃球無法自拔到驢個子那種地步的學生也不多見。大部分的學生,即使喜歡體育鍛煉,也會盡量多騰出時間來學習。那時的也是絕不對社會人士開放,所以自己面前就是學生們的保護墻,走進去,就是三中學生的絕對安全之地。只不過后門地處偏僻,不但年久失修,而且無人看管,早已鮮有人跡。
文豈極有耐心,所以他愿意按部就班地等待自己和心澤可能的愛情故事,而不是過于匆忙地把按部就班的程序打亂??墒强吹街軅b依舊在渾若不覺自己焦躁地投籃,而時間似乎又過了很久,文豈還是準備回家了。
“你就是文豈么?”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回家的同時,注意到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個子男生。
文豈不認識那個男生,但是文豈不愿意失禮。他雖然和自己差不多高,明顯只在160左右的海拔,但是看面相便知應該已經快要成年。
“我是文豈,”文豈打量著男生那幾分猙獰,不像是學生的臉:“你找我……”
“沒找錯就好,文豈你很不錯啊!”從矮個男生身旁突然跑過來一個稍高的男生,一把就將文豈推到了身后厚厚的水泥墻上。力氣倒是不算很大,文豈并沒有忍不住地吐出一口老血,只不過是胸腔一陣不適,連帶著消化系統好像也有些脹氣。文豈有點反胃。
之前一直專注地看著籃球場,直到被推攘到后墻上,正面注視來犯者的其時,文豈才發現居然不止是剛才的兩人。文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四個面色兇厲的男生包圍,個個都是摩拳擦掌,明明臉上好像稚氣未脫,卻又透露著幾分社會的險惡。透過四人的空隙,文豈依稀看到稍遠處的胡同口好像還有兩個幾分熟悉的身影?
“我沒招惹誰?。∧銈兪遣皇钦义e了?”文豈不傻,這是有人來動武了。
“沒惹誰?你好好再想想,”有人上前抓著文豈的頭向墻上撞。依舊是傷害一般,但是男生的手孔武有力,明顯不是文豈這種文弱學生可以掙脫,或者反抗的:“你好好想想你最近是不是碰了自己不該碰的女生?”
“錢少讓我們傳話給你,以后不要再肖想不是你能追得起的妞,”李四在一旁接話,“本來哥幾個辦事從來都是活好話少,但是錢少怕事情鬧大,刻意吩咐要我們點到即止。所以話得說明白,其他的意思,你自己體會吧?!?
錢少是誰,這是第一個問題。很明顯叫人來打自己的應該就是這個錢少??墒亲约翰⒉徽J識什么“錢少”,他又為什么說自己在肖想某個女生?這是第二個問題。文豈不知道要體會什么,只好隨意體會著對面男生的話。天地良心!他文豈為了不打擾別人前程甚至連顏若的主動追求都拒絕了,怎么可能主動去追哪個女生!
對了,顏若!
如果說初三的文豈和某個女生有所牽扯的話,那一定就是顏若了??墒撬矂倓傇谧罱淮伪磉_了自己的心聲,宣布結束了那場隱隱約約持續了一年時間的粉色回憶啊!
文豈順著顏若的線索繼續追憶,突然想起了那孩兒。周俠說過他曾經追求顏若未果,得知顏若向自己告白的那個周一還發了瘋。周俠每次提起他時總是隱晦地說“那孩兒”,文豈也就習以為常。但是第一次得知他,文豈記得那孩兒的姓名,好像就是以“錢”開頭的?
大致弄明白了對面男生說的話是什么意思,文豈還沒來得及繼續思考“其他的意思”是什么,突然聽到緘默許久的另一個男生開口:“話呢,哥幾個也已經帶到了。今天錢少的吩咐就是教育教育你,所以你也不用太害怕。兄弟們,動手吧!”
“誒,大哥,要不要打他臉?”
“你是不是傻?打臉容易留下傷疤,都給我朝身上招呼!”
“好嘞,老大!”
于是四人輪流著上前,輕而易舉地就把文豈揍得頭昏眼花。
文豈想過反抗,可他突然開始痛恨自己為什么不跟著周俠好好鍛煉身體:文豈無力的手掰不開男生鉗制自己胳膊的鐵腕,文豈綿軟的拳頭打在施暴者的身上也是顯而易見地不痛不癢。文豈聽到“不該碰的女生”的時候想明白了一些事,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想不明白的事。
為了理清思路,文豈更是無暇他顧。算了,反正說了不會下狠手,就不反抗了吧!
放棄了反抗的文豈只想找方法自我防御。想起來曾經在不知道是某本網文還是某部電影當中聽到的一句話,文豈只來得及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用雙臂死死地護住了自己的臉和頭部。
昏迷之前的文豈想了很多,他想到了那兩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對比了一下上次見面時兩人站在莫名昰的身旁,面帶笑容,親切卻又略微尷尬地自我介紹的畫面,突然覺得所謂友誼如此之廉價。
文豈突然十分疑惑。
鄧云客不是說過莫名昰是一個性格還不錯的人么?他說小白交際圈非常廣泛,對朋友也挺仗義,看起來還算是靠得住。文豈不喜歡主動交友,他就苦口婆心地勸導文豈要外向一點,還主動把小白介紹給他認識,末了還說“多條朋友多條路”,怎么到最后竟然是多了一條死路呢?
鄧云客不是說過友誼珍貴而且忠誠不易么?他不是說中學的友誼最為純粹而又難得,會是以后一生時間最寶貴的回憶,常常建議自己不要冷面待人,整日里拒人千里之外么?可是他沒說過,交友廣泛這事有利有弊,這意味著親近你的人也可能更加親近想要收拾你的人??!明明該是珍貴的回憶,怎么竟成了回憶里的痛呢?
鄧云客不是還說過青春期的愛情朦朧而又曼妙不應該錯過么?他不是說青春的愛戀到最后都只剩下彩色的糖果味回憶,就算是付出過一些代價也不值得可惜,所以要自己千萬不要辜負了他人情意么?為什么青春的愛戀也會有這么多嫉妒和惡毒,這一段無論如何稱不上糖果般甜美,甚至應該是黃連般讓人有苦難言的結局算什么?為什么自己窮思竭慮終于做到了不讓任何人受情傷,結果還是必須受傷呢?
這是整個青春文豈第三件沒有料到的事。
第三件自己會因為愛情被打。
對了,記錯了一點,上面的第三句話不是鄧云客說過的。鄧逼畢竟年幼,自己的感情問題還沒有解決,是萬萬說不出如此深刻而又文采斐然的話來的。關于青春期的愛情的那句話,是木玄曾經說的。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文豈睜眼只看到一片蒼白的天花板,床尾不遠處有面粉刷得一模一樣潔白的墻壁。側頭看看房間的布局,以及不遠處,一左一右另外兩張床上動彈不得的身影,還有那兩位兄臺身著的特色服飾。若干年以后最終鬼使神差步入了醫學院的文豈大膽猜測,自己應該是住進了醫院病房。
病床旁有一個坐在木凳上頭枕病床淺眠的身影,看上去應該是疲勞日久,剛入睡不久的樣子,被床尾的老爸一嗓子就吵醒了。
“文豈,你醒了!感覺怎么樣?頭還疼不疼?”
“唔……嗯?”老媽睜開略有浮腫的雙眼,“小豈醒了?你感覺怎么樣?沒事吧?”
張三李四手下的人下手果然極有分寸。
從爸媽的口中文豈得知,自己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之后,鼻不青臉不腫,頭上沒流血,身上沒傷口。如果不是有人跑到爸媽診所通知,他們匆忙跑到后門時隱約看到有幾個人四散跑脫,誰也不會相信他居然被數個社會青年打過一頓,況且是在家門口。
最后的結果也很“盡如人意”,文豈不過是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院,在老爸老媽不分晝夜的精細照料下著實好生休養了一番,甚至沒有怎樣特殊的治療就出了院。沒有留下任何嚴重創傷或者后遺癥,因為只是輕微腦震蕩而已。
果然是混跡社會多年,經驗豐富的老手,還未成年便已熟稔至此。
出院的那天正好是一個周五。
上午醫院下班之前老爸緊趕著總算辦好了出院手續,老媽一直在床旁陪著文豈問東問西,雖然大致不過是詢問一下他頭疼不疼,過去的記憶和學習內容還記不記得之類。對于文豈被打的細節和根源她倒是全不感興趣。
抽空老媽還給文豈的老哥打了個電話,讓他開車來醫院接著一家人回家。
記得老哥那年剛剛大學畢業不久,就在小城里家附近工作。時近周末、工作清閑,老哥每周五開始連續三天基本上都在休假。幾乎相當于每周一個端午假期,時不時就可以往家里跑。
中午十二點之前回到家中,剛好趕得上享用一頓闔家團圓的午餐。老規矩是廚藝最精湛的老媽下了廚。雖說因為文豈剛出院有醫生叮囑沒什么大魚大肉,但是有老媽的二十多年做飯經驗,還是把幾盤素小炒菜烹飪得色香味俱全。
經受了醫院那種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營養餐”摧殘數周的文豈食欲大開,竟然從那天開始改頭換面,吃嘛嘛香。風卷殘云般一人就解決了一盤菜的文豈意猶未盡,伸手就扯過另一個白饃,同時筷子探向了老哥附近的那道菜。
把老哥驚得瞠目結舌,手里的饅頭都掉到了稀飯里。
飯后老哥就回去上班了,老爸老媽和文豈各自回房睡了個午覺。
老爸給文豈在學校請了長假,中考之前他都不需要再回學校上課復習了。其實文豈的情況倒也沒有嚴重到這種地步,只不過反正初中的知識初三開學之前便已經全部學完,初三在學校上課的意義本就不過是老師帶領大家一起復習、刷題備戰中考而已,對于文豈這種基礎過硬,成績穩定的學生來說,在家里自己復習未必會比上學差。修養的同時還能夠獨自學習,文豈倒也是樂得清靜。
但也沒有一直很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