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上走,空氣愈稀薄。
飛霧繚繞,寒鴉陣陣。
千年古松靜謐而立,冷眼盯著這個蹣跚而來的上山人。
斗笠客氣喘吁吁,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一塊巖石上,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去,很快到了懸崖邊上,身子懸空就要掉落。
石頭百年來受霧浸潤,上面早已經布滿青苔,滑溜異常。
他扔掉拐杖,雙手扯住青草和藤蔓,拼命爬了上來。找了個山凹處坐下,大口喘氣。
腳踝處又麻又癢,似乎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
花妖的蛇毒又發作了。
還有五關,就能達到山頂了。
金龍仿佛在山頂張牙舞爪的看著他。
極致的愉悅很重要。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是,金龍的內丹。取得內丹,他要去辦一件大事。
絕不能死在這里。
雙手做足,向上爬去。
石階上留下一道血跡。
一聲悠揚的短笛聲從上面傳下來。片刻間,一個扎著朝天辮穿紅肚兜的娃娃騎著一頭白色大水牛飄了下來。他放下手中短笛,笑嘻嘻的看著斗笠客,品頭論足:“大名鼎鼎的鐘離墨怎么成了這副鬼模樣?像個乞丐一樣!嘖嘖嘖……那花妖傷你傷的不輕。”
斗笠客停下攀爬,抬起頭望著他:“小鬼頭,你怎知爺爺名字?說話這么不討喜。”
肚兜娃娃:“師傅天天念叨你,我怎能不知。他老人家掐指一算,今日有貴客盈門,特來派我下山迎接,鐘離大將軍,請吧,抓好我牛尾巴,我把你拽上去。”語氣甚是不恭。
鐘離墨右手食指中指并攏,一道綠色火焰直射而出。
水牛瞬間起火。
肚兜娃娃拔腿飛走:“欺負小孩,羞羞羞。”消失的無影無蹤。
水牛燒成灰燼。
一只白殼蝸牛從灰燼爬出:“高人,是他得罪于你,何必毀我道行?”
鐘離墨:“你助紂為虐,罪有應得。人參娃娃跑不了的,我早晚逮住他吃了,補補氣血。現下我也餓了,先拿你塞塞牙縫未嘗不可。”
白殼蝸牛大驚:“使不得,使不得,我人小肉少沙子多,不好吃。我看高人腳上有傷,我幫您舔舔,消炎止痛,可好?”
鐘離墨伸出腳:“也行。你和花妖都是這神山之靈,一物降一物,治不好我可還是要吃你。”
白殼蝸牛急忙爬近,在他腳上爬來爬去,黏液裹滿腳踝,說不出的清涼舒服。
白殼漸漸變成黑殼,軟體也變成黑色,蝸牛:“高人,您好啦,蛇毒都跑我身上來啦,我更吃不得啦!”
鐘離墨:“算你識相,走吧!”
蝸牛大喜,急忙鉆入草叢,跑的無影無蹤。
鐘離墨站起身來,踢踢腿腳,果然好了很多。
健步如飛,一柱香的功夫走到一塊山坪處。
那里有一株歪脖子老松,松蓋如傘,傘下有一涼亭,有一白發白須的白衣老者正端坐在亭內,低頭冥思苦想。
兩個黃肚兜的小兒手持五明扇站在他身后侍奉。
鐘離墨放輕腳步,緩步上前,悄悄的走進亭子里。
原來亭子中間石桌上擺著一盤圍棋,黑白雙方已行至中盤。
石桌上縱橫各刻著十九道線。白飯果做白子,黑榛子做黑子。雙方各下了一百多手,目前黑占據了四個肥角,白取得滔天外勢。白陣中三條白龍和兩條黑龍在纏斗剿殺。三條白龍一條有一個鐵眼兩條只有半只眼,兩條黑龍都各有一個鐵眼,五龍不活,如履薄冰,任何一條龍死了都將導致滿盤皆輸。
鐘離墨為棋局所吸引,不自覺又跨進一步,心中細細計算。
驗算了三十步便覺的頭暈腦脹。白棋雖然勢大,三十步以后,若強行分割,于天元處阻斷黑棋,自己兩條白龍不活,功虧一簣,黑勝。若不分割,則放虎歸山,兩條黑龍必能連在一起,二殺一,會導致一條白龍不活,黑勝。口中不竟呢喃:“白不活呀……”
白須老者抬起頭,歡喜鼓舞:“呀,鐘離到了,快快請坐。”
鐘離墨抱拳施禮:“多年不見,星辰子還是精神卓越!”坐在對面石凳上。
星辰子:“不行了,老了。看茶!”
一個白肚兜小兒從遠處一個小草屋走出來,端著個紅漆木托,上面放著兩碗茶水,湯色淡黃。
鐘離墨輕品一口,又一飲而盡,由衷贊道:“好茶!好茶!甜中有苦,苦中有甜。入口柔和鮮爽,微苦中有一絲甘甜。茶香醇厚,似有無數靈氣在喉嚨處翻滾氤氳升騰。”小腹暖烘烘的,四肢舒泰,說不出的受用。
星辰子微微一笑:“我這款高山云霧茶株矮小,長于懸崖峭壁之上,吸收日月精華,一年只有三兩。煮茶時又加了一根參須,實在是大補。”
鐘離墨:“你是怎么逮住這么多參娃娃的?”
星辰子一愣,環顧四周:“這還多?還有一百多個你沒見到,他們負責在這深山里給我采茶采藥,我才有閑情雅致研究這盤丹朱托孤局。”
鐘離墨:“丹朱托孤局?”
星辰子神秘一笑:“是的。我一個參兒子偶然挖到丹朱墓,從他墓壁上拓下來的絕譜。”
鐘離墨:“果然十分深奧。”
星辰子:“你算得誰勝?”
鐘離墨:“白活不了,黑勝。”
星辰子:“你坐在了白棋位置,自然不自然的就認為你執白棋。你把黑棋作為對手,身在局中,有強烈的勝負沖動,一心想殺死黑棋,看不到深奧的東西。算來算去算自己,把自己算坑里去了。”伸手把他面前的一罐白棋拉到自己身邊,把自己的一罐黑棋推給他:“現在,你當黑棋。”
敵我雙方互換。
剛才,妒忌黑棋的四個肥角,現在好了,開始羨慕白棋的滔天外勢了。
站在黑棋角度,重新驗算,第二十九步時突然發現白棋可以通過打劫限制兩條黑龍相連,全盤白棋劫財正好多一個,通過打劫,殺死兩條黑龍,從而白棋獲勝。汗水涔涔:“原來是白勝。”心力憔悴之下,吐口一口鮮血。
星辰子:“圍棋算法,極耗精神。十年前,我也認為白勝了。可是這十年來,我推算到四十步,唉,情況又不一樣。”
每走一步,對方會有幾招甚至幾十招應對,四十步……這是何等驚人的算力。
星辰子臉色灰暗:“算到三十五步時,我發現黑棋有個隱蔽的手筋,白小龍中間挖一下,會生出諸多變化,黑棋有個反敗為勝的機會。”
鐘離墨捻起一個白子,仙鶴指落下:“讓我見識一下。”
落子無言,意在棋中。
果然,一本道下來,看到了“神之一挖”那一手。
鐘離墨贊道:“好手筋!如此下來,白棋將會一瀉千里,黑勝!”
星辰子一臉苦瓜相:“你想多了。第四十步時,白棋有個巧妙的托,讓自己的白龍和一條黑龍共活,再通過緊氣殺另外一條黑龍。如此以來,白勝。”
鐘離墨不肯相信,又走下去,果然如他所言,不竟呆在當地:“丹朱之構思,驚為天人!原來,最終還是白勝。”
星辰子搖搖頭:“你又錯了。這棋局,步步機關,誰知道以后又會有哪些手筋。我也只是推算到四十步而已。人生有數,棋局無限啊。不如留在此處,與我日夜探討這圍棋秘處,豈不美哉?”
鐘離墨向后一仰:“怎么,你想困我在此處?”
星辰子:“世間能困住你的,恐怕還沒出生。想當年,你當大將軍,我當幕僚師爺,將西北綠眼狼蠻軍打回老巢,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你以一敵三,槍刺狼國祭司,刀劈狼國圣主,掌斃狼國國師,是何等的威風凜凜。”
鐘離墨:“那又怎樣?您老還不是棄我而去。”
星辰子:“我只是厭煩了世間紛爭,打打殺殺,無休無止。班師回朝日,我還曾提醒你小心功高震主。”
鐘離墨點點頭:“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懂。你走了一年后,我托病不朝,卸下所有官職,遠離廟堂紛爭,隱姓埋名,避世不出,躲到龍虎山養老去了。”
星辰子:“難怪我后來打聽不著你的消息。你文武雙全殺伐果斷,皇上豈會放心?”
鐘離墨:“他派出的幾路三腳貓,都被我料理干凈了。”
星辰子捻須微笑,能把大內高手和六扇門能人稱為三腳貓的世上沒有幾個。
鐘離墨:“廢話少說,星辰子,我要上山,你是放還是攔?”
星辰子:“在軍隊時,你能打過我嗎?”
鐘離墨:“你我是忘年之交,也是我半個師傅,當時我就打不過你。現在我感受到你身上的澎湃氣息,應該還是打不過。”
星辰子:“棋藝呢?”
鐘離墨:“大軍之中,我是小白,連基本規則都不知道,而那時您已經是國手了。我的棋藝是您傳授的,你在這深山里潛心研究,身無旁騖,想必更是接近天人。”
星辰子:“兩者相較,你那個勝率更高?”
鐘離墨:“都不高。下棋更差。”
星辰子:“好,那咱們對弈一盤,你贏了我,我讓你過關。”忽然伸掌前推。
一股海浪般的巨力襲來。
鐘離墨如紙鳶般被打飛出去。
兵不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