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從虛無中來,也終究會回到虛無中去。
生命從大地中而來,也終究化為黃土一把,回歸大地。
那個時間點,是個晚上,有月亮。黑沉沉的天,好像就是個月牙,有沒有星星,忘記了。
那個時候,好像幾個月大吧。
姥爺去世了。
那是個晚上,大人們都在守靈。
這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不是熟悉的場景,我哭鬧不已。
小姨說:“姐姐,你喂喂他。”
我娘說:“不用,他吃飽了。我抱他到門口玩玩。”
好像是這個對話,這種意思的對話。
模模糊糊的,幾個月大,誰又能記得那么仔細。
然后,我娘抱著我,出了屋門口,指著天上的月亮哄我:“看,月亮出來了,真亮呀。”
睜眼看了眼月亮,喔,它叫月亮。
后來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哭著睡著了,不知道了。
生命的起源,不是這個時候。
意識的起源,卻是這個時候。
小時候,夏天農村的天空真的很清澈。沒有月亮的時候,繁星點點。
北斗星,牛郎織女星,……數不盡的星星眨呀眨。
銀河真的是一道彎彎曲曲的寬闊的光帶,星星又大又亮。那時候眼還不近視,空氣也沒有污染,總感覺星星離著可近可近了,仿佛一舉手就能夠到。
那時候,沒有令人討厭的花腿黑蚊子,沒有這種進口的盯人兇猛的蚊子。而是那種黃背的蚊子,進攻前總是先試探一番,慢吞吞的吃上一口。
在院子里,鋪上包【用四個化肥袋子縫制的一個大片】,孩子們坐在上面乘涼玩耍,奶奶拿著蒲扇一邊扇著蚊子,一邊念叨簡單順口的民謠:“月亮姥娘,是個神仙,神仙作揖,變出小雞,小雞嘎嘎,愛吃黃瓜,黃瓜一種,想吃油餅,油餅焦面,想吃雞蛋,雞蛋沒毛,想吃櫻桃……”
思緒便跟著歌謠飛,飛到天上,飛到神仙居住的星光璀璨的宮殿,那里有玉皇大帝,有嫦娥,有豬八戒……
有時候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夜里,有幾聲狗叫聲。
凌晨,不知誰家的公雞開始打鳴。
我家的公雞也不甘示弱,跳上墻頭,再跳到樹枝上,對著東方的魚肚白,脖子一曲一挺:“哦……哦……哦……”
聲音而又響亮。
母親已經起床做飯了。
到了飯屋,添水,捎柴火,拉風箱。
基本上就是玉米面子粥,溜上饅頭。早晨一般吃咸菜,香椿芽咸菜,蘿卜咸菜。農村家家院里有個碩大的咸菜缸子,里面常備的就是白蘿卜,紅蘿卜。夏天會扔進去豆角。有時候會用醬油腌制大蒜。秋天會用茄子和韭菜茄泥咸菜。冬天會用蘿卜和黃豆腌制豆豉咸菜。
天天吃,年年吃,齁咸齁咸的,撈出來后放點棉油,吃的夠夠的。多年不吃,卻又想的上。
秋天有時候鍋里扔進一個大茄子,熟透后撈出來,洗干凈,用到切爛,撒上鹽和棉油,真是一道美味。
不上學的年紀,這里玩,那里玩。
都有爺爺奶奶看著,到村頭樹蔭底下去玩。
野外有蝴蝶,有蜻蜓,有螞蚱。
河溝里有魚,有青蛙。
在橋墩上用膠泥捏各種小人,小動物,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
和小朋友們玩摔泥巴,玩“補鍋”。
泥巴鍋底要又大又薄,摔下去,薄底炸開,看誰的又響亮又大。對方用自己手里泥巴給你補鍋,贏光對方手里的泥巴為止。
最高興的還是到河里去游泳,當然父親陪著去才行。
小孩子沒有不愛水的。
白天,捉迷藏,丟沙包。摔四角。
跳橡皮筋。馬蘭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去下河,差點淹死。
后來,大海。
偶爾看見飛機,會驚喜的跺腳:“飛機飛機你下來,帶上我們,我和美國干仗去。”
飛機卻如同聾子一般,不顧我們的哀求和忽悠人的大話,轟隆隆的開走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個飛機飛過,扔下來一本書,書名叫《囚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