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城市布局方方正正的像俄羅斯方塊。

不梳理不知道，一梳理嚇一跳，有人總結過，帝都的面積相當于2個半上海，8個半深圳，21個紐約，160個巴黎，512個澳門，而人口，相當于澳大利亞全國的人口。

今天的帝都，行政區劃有16個區縣，劃成方格子，分成四大區域板塊：

首都功能核心區，這個區域位于市中心，展現千年古城特色，體現帝都作為政治、文化中心和國際交往中心的功能，是首都功能的最主要載體。

第二個大區是城市功能拓展區，這個區域緊挨著核心區的這4個區，是實現和拓展首都城市性質功能的重要區域。它們成為拓展首都城市功能的先鋒。

第三個大區是城市發展新區，這個區域是帝都發展制造業和都市型現代農業的主要載體，也是疏散城市中心區產業與人口的重要區域，該區域增強生產制造、物流配送和人口承載功能，成為首都城市新的增長極。

第四個區是生態涵養發展區，包括這6個遠郊區縣的區域，是帝都的生態屏障和水源保護地，成為首都的生態屏障和BJ市民休閑的理想空間。

要在這么大的地方找一個陌生人，無異于大海撈針，冷靜下來想想，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他的年紀應在65歲上下，如果生活順利，早已兒孫滿堂，但籍貫是W市人改不了，這個年紀的人，就是再説普通話，也帶著方言味道。

有了這幾條硬指標，尋找的范圍就縮小了很多。

80年代初，離開老家，只身來到帝都，工作調動之類的理由很難成立，當年的這位告密者，也就二十多歲，肯定和我來這兒的路徑差不多，投親靠友，尋找各種公司謀生或經商，因此機關一類單位可以放棄尋找，那時能容納外地的人單位都是民企，順著這個方向，我調出公司的數據庫。

我在公司里升到了元老級別，享有進入和查看數據庫的最高權限，在中國民營企業發展數據的根目錄下，翻看帝都四大區域的發展數據，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中關村。

在經營的類別中，排在前位的是電子信息產業，圍繞這個產業的，有科研、開發、生產、經營、培訓和服務，它的根基是立足在周邊有一塊智力密集區，包括50所高等院校、138所科研院所、10萬多名科技人員，擁有當時國內第一流的實驗室，大量的科研儀器和設備。

很多今天著名的人物，如某東老總老劉，就是靠著在中關村刻光盤起家；另一位商業教父級別的人，靠賣電腦鍵盤出位，今天的風流人物，查到發家的根，都與中關村多少有關，而我加入的這家數據公司，離中關村也就一公里的路程，當年在鋼院邊上租了一套民宅起家，今天也搬進了財富大廈。

然而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了近四十年，存活下來的民營公司都成了行業的巨無霸，他會在哪家公司里潛伏呢？或是早被時代淘汰？

回到我和張乎告別的那一天，我們在沙發上回憶，最值得説的就是讓我們一戰成名的“零點調查案”。

當年省電視一檔《事實與真像》節目的著名主持人，住入W市的政府賓館，因占據著一座山，所以稱為范家山賓館。

他離開后的一周，播出了一期節目，《零點的范家山賓館》。

報道以純紀實的鏡頭，跟蹤了主持人一行人，從入住辦手續，進入房間，到最后離開的三天。

鏡頭中，他們在賓館總臺辦完入住手續后，并沒有服務生領著入住人員指引，他們亂爬山頭，也找不到標識，好不容易找到樓層，發現前臺無人服務，房間里的熱水瓶無開水，當時還沒有電熱水壺，想放洗浴的熱水喝一口，發現浴缸里的水沒放掉，似是清洗了一半人就走了，總之就是臟亂差無服務可言。

當年這家賓館是w市的臉面，不僅關系到全市的服務業形象，更代表著招商引資的軟環境，還曾下榻過從國家首腦到省部各級領導，因此節目一經播出，在全國產生了影響。

為了挽回影響，賓館老總請辭，負責服務員管理的小胡，也是我們讀書會的成員，受到記大過處分。

第二天，部長鐵青著臉，把全體人員召集到會議室開會，啟動方案，今天叫危機公關。

新聞科的立即去省城電視臺，帶上本地的土特產，慰問主持人，并邀請他下個月賓館整改后，再來拍一部新貌迎客的紀錄片，挽回影響；宣傳科的人立馬去省旅游局，要求保住賓館的三星級牌照，省旅游局局長不是咱原來的市委秘書長嗎，盡快找到家屬的媽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共同去省城當説客。

看著一干人馬忙亂起來，而我和張乎反倒沒了活計，正想著能夠輕松地過一個星期天，安排這周的讀書活動，部長點名：

“請張乎和小宋，到我辦公室來下。”

張乎小聲地對我説：

“瞧，大活來了。”

以他的經驗，我們才是這次最重要的任務執行者，別看那些出差忙乎的，都是打眼的。我倒是從內心深處羨慕出差的人，不僅每天能拿到出差補助，還可以去省城看看著名的包河風景區，還有省博物館等，也是我一直想去看的地方。

準備出差的兩個科室人員，都集中到辦公室出納小方那兒領出差備用金，小方求著他們能去一趟百貨公司，給父母帶回大金果子、墨子酥等著名的省城美食，大伙都樂意幫助。

部長并沒有坐在藤椅里，而是站在電風扇下來回踱步，然后問：

“你們怎么看這個片子？”

張乎平靜地説：

“需要展開調查，對片中的每一個細節的展現，找到當事人核對。”

部長點點頭，對我們説：

“你倆分別去市電視臺和賓館，讓電視臺看看片子有沒有問題？賓館里每一個接待的細節，都要核實，然后寫一份報告，給市委和市政府匯報。”

我頭腦中蹦出生姜還是老的辣這句話。

出了部長辦公室，路上張乎就分了工，第一咱倆的行動全程保密，第二我去電視臺找小馬，咱讀書會的會員，能保密，讓他找到片子問題，他不是在BJ學影視專業的嗎？

第三馬上通知小胡，找個僻靜的地方，我們一起去對下臺詞。

很快，小馬找到了片子里的硬傷：

“光線不一樣。”

他把主持人進客房的圖像一幀幀截圖，讓我看到了光線的變化，我問這代表什么？

“代表不是同一個時間點拍的，也就是説，片子是分幾天拍成的，不在同一個時間線上，所以光線不同。”

那不就是造假嗎？

小馬并不急于下論結：

“我可以去省電視臺調素材，但是得部里開介紹信，還得找我導師，這事得全程保密。”

他解釋，只有找到原始素材，那么就能發現問題，因為每盤帶子拍攝時，是有時間線。

這么專業的問題，幸好有會員幫著解決。

部長很快批示，同意給省電視臺開介紹信，但開出的介紹信卻不是直接對省臺的，而是對省部里，請示對方開，這樣讓管理機構開，勝算的把握比較大，他讓秘書小胡親自跑一趟省委，開出介紹信。

這一番布置后，我和張乎去約賓館小胡。

為了防止流言，特別把她約到了賓館對面的江南公園，小胡帶女兒，我們裝著是星期天的偶遇，在茶水室里坐下來，她的女兒高興地去玩滑梯，張乎開門見山地問：

“浴缸里的水是怎么回事？”

小胡發誓説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每天每個服務員都是按照流程作業的。

我問有沒有復查記錄？

她搖搖頭。這顯然是一個管理上的漏洞，但是誰會這樣栽贓呢？

她提供了一個線索，接待辦的小徐一直等在大堂，還拿著備好的點心，這是接待辦的慣例，對于每位過了零點入住的客人的關懷，這是他們的服務一直在業內有口碑的細節。

聽到這個慣例，我和張乎一陣興奮。

讓她馬上通知小徐和我們見面。

小徐是退伍軍人出身，一個正步走來到我們面前，張乎示意他坐下，他復述了當天夜晚按待的這批三個客人，他準備了三盒點心，里面有四塊：一塊紅薯，一節玉米，一塊方糕，一塊綠豆糕。

他拿出了簽字。

“你當時説了什么？”

張乎問。

“點心，點心，點點心意。歡迎客人入住本賓館。我是本次接待員小徐，現在由我帶領你們去6號樓。”小徐回答道，然后把他們領到了樓層前。

“等等，我記得片中説他們是自己摸到樓層的。”

小徐説：

“我以軍人的信譽保證，那天我在崗。”

張乎問：

“那天天氣怎么樣？”

小徐答：

“剛剛下過雨，空氣非常好”。

張乎點點頭，讓他離開。

隨手他借了茶水室的電話，給氣象局的通訊員打電話，讓他查找當天的天氣情況。

“這是一部從頭到尾都造了假的紀錄片。”

張乎做出了結論，然后我和他分工，我整理所有人的對話記錄并簽字，他起草報告。

一周后，這份零點調查報告，放在了部長的辦公桌上。

一個月的時間內，都是靜悄悄地在度過，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國慶節快要到了，這天部長電話我和張乎，國慶一早8點就到賓館會議室集合，并通知各新聞單位，他特別説道，各媒體駐市記者站的朋友都要邀請，國慶節嘛，大家聚聚。

就在大家聚聚的歡樂氛圍中，省旅游局局長出現了，他親自把榮獲四星級酒店的牌子，頒發給了范家山賓館，已經辭職的老總，出來接牌，臉上重新露出了八顆牙的職業微笑。

看呆了的媒體記者向新聞科長要新聞通稿。

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問張乎：

“到底那份調查報告里寫的啥？”

張乎反問：

“你學文秘專業時，老師們告戒了啥職業操守？”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寫的不寫。”

他點點頭。

我在報攤上買了一份省廣播電視報，查找那檔紀實調查節目，果然沒有找到。

在不動聲色中，賓館的名譽得到了恢復，造假的記者得到處理，欄目被悄悄取消，而這一切，都在平靜中展開，我對于部長的智慧與張乎的調查功底，發自內心的佩服。

部長又叫我們到他的辦公室，露出了長輩慈祥的笑容，問如果部里放我們三天假，我們最想去哪個地方？

我説了去省城，張乎白了我一眼，説去上海，我也只好改口説去上海。

部長説上海好，你倆就出趟差吧，事情嗎去趟《文匯報》看望下老同志吧。

他説的老同志是本市的一位老人，一直在報社工作，做到了副總編的位置上退了，家鄉人去看望一下，也是合理的事。

這是一趟美差。

我第一時間趕回宿舍收拾行李，小王聽説了，問能不能給小唐帶件時髦點的衣服？

辦公室的女同志，都開出清單，張乎全部收納，在一陣歡呼中，我和張乎被司機小鄭拉到了輪船渡口，小鄭往我手里塞了一堆錢，説給老丈人帶條紅牡丹的煙吧。

這哪里是放假，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采購團。

八十年代末期的上海，依然是十八線城市人心中的購物勝地。

而正是這趟上海之行，張乎把我拉進了為張之尋找真象之旅的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