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獨步在森林中，腳下踩著柔軟的雪地，腳印被拉的越來越長。
“你現在可以講了嗎？”水無忽然問。
“什么？”空凡一愣:“......你是指我的過去？”
“嗯，你說我們可能會產生共鳴，所以我很好奇，很想聽。”
“好，那我講給你聽。”空凡點點頭，開始講起自己的往事。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害怕講起那段往事，他不會覺得這是一種揭開自己傷疤的行為，反倒認為是個可以義正言辭的譴責自己家族徹頭徹尾的窩囊行為的方式，能讓心里好受一些。
“在我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諦聽蘇氏的蘇靖和就告訴當今帝王蘇汐詩了一個他們殤滅占卜師占卜的一段預言，拉特比亞的藏國空氏即將誕生的長子，而這個孩子必定會威脅到拉特比亞的安寧，甚至會動搖諦聽蘇氏對拉特比亞的統治。為此，蘇汐詩下發了緝殺令，要求在長子也就是我出生的時候，立即緝殺，不得有誤。”
“緝殺？就算是會威脅到拉特比亞，但那不過是個預言罷了，他們怎么能對一個尚未出生的小孩子下達這種命令？這也太殘忍了！”水無急忙說。
“唉，有什么辦法呢？可能是在他們的眼里，比起會威脅到整個拉特比亞安危的預言，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命不算是命吧？”空凡撇撇嘴。
“怎么這樣......后來呢？”水無繼續問道。
“全族上下，最開始除了我的父母之外，無人為我求情。在一個預言面前，每個人都果斷的選擇了一個尚未來到世上的、無辜的生命，只為了一個巫師的一面之詞！我的父母，極力在家族內部反抗，可惜我并不是直系的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個男孩，估計會直接被家族淘汰出局吧......但我是男孩，又是長子，家族這一代的第一個孩子，所以才會被他們這么重視。可重視的代價就是，一步錯，步步皆是錯。族長擔心我的存在會牽連家族，甚至從出生就會變得不幸，到時候不僅會連累家族，甚至會讓家族背上叛國的名聲。所以就趁著某天晚上，把我懷胎八月的母親偷偷轉移，妄想著直接切去她的子宮，試圖將我殺死。”
水無聽后大驚:“他們瘋了嗎？”
空凡倒像是習以為常的搖搖頭:“他們瘋，又不是一次兩次了，可是母親不認命，那種情況下還是拼死護我。據說，就在即將要反抗不行的時候，一個女子找到了我母親被轉移的地方，三兩下就將族長的手下解決的一干二凈，將我母親連夜從族里帶走。告訴我這一切的是我的師傅，師傅所知也是從當時被遺棄的我身上找到的一張紙條上所寫，似乎是那個女子留下來的物品，想讓當時的我長大后能夠看到，了解當年真相吧？但她似乎很巧妙的含糊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和師傅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知道那是轉移我母親的人大多都是魂蘊等級在150級以上的人，至少有三四個。如果不是魂蘊等級更高，且更加厲害的人物，是絕不可能三兩下下就解決戰斗的。”
“這樣啊，原來你也是被家族厭棄的可憐人，雖然原因和我不太一樣，經歷也不同，可是本質還是和我一樣的，都是沒人要的孩子。”水無輕輕的拍了拍空凡的肩膀。
“如果要了我，就會和整個魅族皇室為敵，他們不敢，他們就是這么懦弱，連個孩子都保護不了。”空凡繼續說著:“在那之后，只聽說父親很快就以叛族的名義被公開處死了。母親被那女子救走后，被帶到天空星，生下我后也因為生產前的過度受驚而難產死了。女子把我丟在師傅的草屋前面后，也很快離開了那里，師傅追出去的時候，早就不見蹤影，只看到一個還是嬰兒的我。”
“然后你師傅就收留了你，把你養到了今天？”水無問道。
空凡點點頭:“嗯，養了八年。八年前的事我雖沒有親自經歷，可父母雙亡的痛確實刻在我的骨子里。師傅從紙條上得知了我的身世，為了不讓我還活著的事被發現，一直帶我隱姓埋名，過著鄉下的生活。空凡這個名字，是紙條上留下來的，據說，是我母親臨終前為我取的名字，大概是她希望我一聲能夠平凡的過吧，至少別惹來殺身之禍。”
“話是這么說，可你不是還說，你的師傅好幾次拼上性命救你，這又是怎么回事，按你的說法，應該不會有人想要了你的性命才對吧？”聽了空凡的一番話，水無立馬就又發現了不對勁。
空凡也陷入了思考:“這也正是我所奇怪的地方，八年來，總是有組織想要殺我，每次救我的都是師傅。按理說，除了當年的女子，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在天空星，而那個女子如果當時想要害我，就完全沒必要救我，難道說是她來天空星的事情被發現了不成？還是她后來也出事了？”
“不會，那個女子很強，一般人撼動不了她的。”
就在這時，一直走在前方的中年男人似乎聽到了水無和空凡的對話，于是開口說道。
“師傅認識那個女子嗎？”空凡微微睜大雙眸。
中年男人一時間好似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下才說:“......如果我認識，又怎么會瞞你這么多年？”
“......也是。”空凡撇撇嘴，點點頭，沒再多問什么。
一旁的水無也識趣的閉了嘴，不知道為何，水無總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惹怒面前的這位中年男人，可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就這樣，一路無話，三個人又走了一段路，終于，一個草屋映入眼簾。草屋看上去不算小，外面還有個院子，從表面上看生活必需品也是應有盡有，很是齊全，依山傍水，吃穿用度，樣樣不缺。只是最近是冬季，每次取水大概只能鑿開河上的厚冰，從更深處取水喝了。
“就是這里嗎？”水無上前幾步，湊在空凡耳邊悄悄問道。
“嗯，我們到了。”空凡點點頭。
水無又問:“那這里，是不是你八年前被遺棄的那個草屋？”
“不是。自從我被遺棄后，就不斷被一些不知名的組織追殺，師傅帶我四處逃竄，這樣的草屋已經毀滅了不下十個了，最開始的那個我都已經記不得是在哪了。”空凡一臉誠懇的說。
三個人相繼進了庭院，因為凌晨剛下過一場雪，所以庭院的各個地方也是積雪深厚，中年男人讓兩個孩子先進屋，自己先在外面生火，給屋里取暖。
空凡和水無兩個人進屋后，空凡就帶著水無走到一處炕上，讓他坐下，說:“這個炕下方有地暖，生火后會暖和一些，晚上咱們就睡在這里。”
“那你師傅呢？他睡在哪兒？”水無四下張望了一番，并沒有發現額外的床鋪。
空凡拿了些干柴放進壁爐里，然后從壁爐上方拿起兩塊打火石，熟練的為壁爐生火:“不知道，師傅他從不喜歡和我住在一起。不過你放心，師傅是很強大的魅族，魂蘊等級很高，這點寒氣不會影響到他的。”
“你們的生活，真的很特別。”瞧著空凡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水無由衷的感嘆:“我以前雖然也是東躲西藏，被關、被抓，但也沒體會過這樣的生活。”
“那是自然。”空凡生完火后，站起身:“魅族的生活環境比上天空星最繁華的帝都還要奢靡更有甚之。說難聽點，他們的監獄生活都要比一個普通的天空星人日常生活要舒坦的多。”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水無見空凡對自己的意思有所誤解，立馬解釋道。
空凡笑笑，走到水無身邊坐下:“我知道，這只是我自己對魅族的看法，并沒有要故意針對你的話的意思。”
“其實，我是真的覺得你們這樣的活法很有意思。”認真思索了一下措辭，水無就抬起手，指了指剛剛空凡生火的地方說:“比如說，那個可以燒火的爐子，還有那可以打出火星的石頭，那些都是在拉特比亞見不到的東西，我真的很好奇，你們是怎么發明這些神奇的東西的。在拉特比亞，只要揮揮手，使用一些魂蘊，不同的神紋就可以幫你做到任何事。雖然很便捷，但也體會不到過程的快樂啊。”
“過程的......快樂？你居然會這么想？”空凡有些吃驚的看著他。
水無用力的朝空凡點點頭，而且越說越興奮:“是啊，就是過程中的那種快樂和興奮。不是依靠神紋，而是靠自己的雙手。就像生火，如果我不會，那我就去學，學會了，我再去用，用的時候又有差錯，我再去修正精進。你不覺得這個進步、精進過程很奇妙、很有趣么？”
空凡一愣，低下頭思索起來。其實他很難想象，能有一天，有一個魅族，在他的面前我告訴他，自己覺得天空星人這種所謂‘落后’的活法很有意思，并且語氣中帶著羨慕。這個叫水無的小孩，雖然是個在拉特比亞長大的魅族，卻全然沒有魅族的那份刻骨的‘驕傲’，反而相當的樸實，與其說他能吃苦，不如說他向往吃苦。能和擁有這種品格的人做朋友，真是一件幸運的事。
“那你想不想和我學學生火的技巧？我還能教你怎么做飯，怎么整理床鋪，怎么打掃庭院......還有還有，我還可以教你......”被水無說動的空凡也來了興致，立刻拉著水無來到壁爐面前，對他說道。
水無聽了也開心的附和道:“當然好，等我學會了，我就可以幫上忙了。我看著草屋也有些時日沒打掃了吧？這樣下去可是會積攢很多細菌，會生病的。”
“誒呦，之前看你縮在垃圾堆里，不肯跟我走的樣子，我以為你很喜歡那種味道和環境。”空凡立刻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忍不住嘲諷道。
水無抿抿嘴:“那......我那是因為不得已才這么做的好吧？我的那些家人早就知道我有潔癖，所以故意把我丟在垃圾堆里……我現在潔癖是沒以前那么嚴重了，但是他們最初的目的，應該還是為了對我造成心理上的折磨吧？他們看不慣我，我認了。”
“你很厲害，能這么平靜的和我講這些，證明已經在心中坦然面對這些事了吧？把什么苦難都看開了。”空凡拍了拍比自己稍微矮一點的水無的小腦袋，眼中充斥著心疼。
“唔......”水無呆站在原地，老老實實的等空凡放下胳膊，才繼續說:“你也是啊，之前和我講述你的經歷時，也那么自然。”
“但我捫心自問沒你想得開，老實跟你說，我現在仍存有一個執念。”
“執念......？”
“嗯，我要重回拉特比亞，以一個天空星人的身份，通過那個據說可以讓天空星人成為正式魅族的升階考試，然后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魅族。”
水無一驚:“是因為那個預言嗎？”
“他們懼怕那個預言會成真，不惜殺死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可我現在既然活下來了，就偏要讓那個預言變成現實！”
水無完全能感受到，空凡此時的眼中閃過的，是一絲殺意。究竟是怎樣的殘忍和怎樣的童年，把一個八歲的孩子逼成了這個樣子？那個給自己帶去希望的小男孩，心中竟有著這樣一個可怕的執念。
“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沒關系。等過兩年，我就要轉去帝都讀書了，是師傅幫我找的門路。你呢，就繼續留在師傅身邊好了，有師傅在，讓你平安度過一生，問題不大。”
“......”
水無沉默了，他望著空凡竟說不出一句勸阻話來。水無當然明白，空凡想要做的是什么。預言提到，那個孩子，將會動搖拉特比亞的統治，難道說，是要打破蘇靖和和蘇汐詩的統治，創造新的秩序嗎？
在水無四處流亡，和小混混打交道的時候就曾經聽他們提到過，從他們那種低階層面來說，動搖這種統治并沒有什么不好，蘇靖和向來獨斷，崇尚奢靡與權力，殤滅根基穩固，加上又有蘇汐詩在地上的輔佐，可謂是錦上添花，一來二去，對平民的剝削十分嚴重，對天空星和大地星的資源也掠奪的很瘋狂。扳倒他的統治，說不定真的能給底層些許緩和的余地，也不至于他們到最后被剝削的太過嚴重。
但話又說回來，蘇靖和和蘇汐詩對于拉特比亞的貢獻也是所有拉特比亞種族都有目共睹的事實，他們的確是造物主，救世主，扳倒他們，談何容易？
忽然，水無拽住空凡的手臂說:“但是我可以幫到你的。”
“你？你怎么可......”
“相信我，你想要動搖蘇氏的統治，唯一能借助的，便是拉特比亞各個種族的平民階層。我之前，被家族各種欺凌，四處逃亡，結交了不少的平民頭子，和一些地下組織，他們實力也不俗，且對皇室的不滿也是積怨已久，只是，沒有一個有絕對實力的人做領頭羊。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這樣做，將來我一定可以在這方面幫到你的。”
你相信的，就是我愿意相信的。我想要幫助你，因為你已經在我不知不覺中，不可動搖的，成為我的信仰了啊......
但水無，終究是沒有把最后這兩句說出口。
空凡剛想反駁，就被水無強行打斷了。
被水無的一番說辭止住的空凡愣了愣:的確如此，水無說的也不無道理，只是自己真的要把他拖下水嗎？空凡皺了皺眉，低下頭:“你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