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冬天。

水無從黑暗中蘇醒過來，睜眼又是一片漆黑。這是哪？他不知道。從哪來？他不知道。要到哪去？他更不知道。

“有人嗎？”幼小的他，發(fā)出稚嫩的呼喊。沒有人回答他，留給他的只有不斷的回聲。

下一秒，咣當！

自己所在的空間，好像被放在了一個平面上，水無驚叫一聲，難道剛剛自己所處的空間是位于搬空中嗎？水無伸出小手，鼓起勇氣，向著遠方的未知摸索，一上一下。他自己也跪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朝著他摸索的方向挪動。

先找個墻或者犄角旮旯比較好。水無想著，他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至少是空間的中心，不貼墻，但所處的空間顯然不是毫無邊界的。如果能找到倚靠物，應(yīng)該能暫時穩(wěn)住陣腳，也能提高一些安全感。

一步步摸索著，在這過程中，水無還觸碰到了許多的大包袱，里面好像裝這些什么，但他已經(jīng)無暇顧及這么多了。又摸著摸著，水無的手終于碰到了一面還算是比較寬的墻，他頓時松了口氣，又順著那個方向，讓自己的身子往墻邊貼了貼，雙手環(huán)抱，將身子蜷縮起來，頭埋進膝蓋與身體之間，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抖。

又過了好一會兒，漆黑中總算穿出了一絲聲響，緊接著，就是一陣猛烈的敲擊。

“砰！”隨著一扇門被敲開，光線瞬時投了進來。乍一瞬間，水無看出來了，自己正在一個密閉的集裝箱里，四周堆滿了一大包一大包的垃圾。

“有人嗎？有人在嗎？我們來救你了！”

只聽一個稚嫩的聲線高聲呼喊，他一遍一遍重著一句話。水無不知道他是誰，但他的話中提到過‘救’這個字眼。是來救自己的嗎？能待在這種地方除了自己怕是也沒有第二個人了吧？水無這樣想著，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雙臂抱在胸口，緩緩邁出一小步，但幾乎不敢出聲。

“師傅，你確定這里真的有什么人等著我們?nèi)ゾ葐幔窟@里只有垃圾啊？”

又是這個聲音，水無心想，這個語氣，能給人一種陽光輕撫臉龐的感覺，很溫暖。水無聽著，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不會錯的，空凡，你進去看看吧，別漏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這可是從拉特比亞來的機密信條，不會出錯的。”

中年男人？水無立刻停住了腳步，這個男人的聲音，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壓，讓他頓時感到一種無力感，開始懷疑對方真正的來意，躊躇了一下，終究是不敢靠近。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水無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著門開的方向。忽然，一個黑色的小小身影出現(xiàn)在水無的視線當中，一點一點不停的靠近。

對方似乎也看到了水無，于是出聲詢問:“請問，你是叫水無的小朋友嗎？”

水無聽了，剛想張口回答，對方的身影就在自己面前逐漸清晰，他也是個小男孩，黑色的短發(fā)，白皙且有些肉肉的臉，那雙紅的有些發(fā)黑的雙眸至今令他印象極其深刻。水無有些意外，這個聲音聽起來相當陽光的一個人，竟是這樣的一副臉孔。

“嗯？怎么啦？害羞了？”小男孩歪歪頭，像是哄小孩一樣的看著他。

“......我叫......叫水無。”面對小男孩的疑問，水無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說。

“哦，那就沒錯啦，我們是來救你的，和我們走吧！”

“外面的......那個男人，是壞人嗎？”

“不是不是，他是我?guī)煾担m然氣場很強，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感覺，但其實是很好很好的人的，你放心吧！”

“我.....為什么在這兒？你們......又為什么要救我？”

水無又問道，此時的他低著頭，不敢直視眼前的這個和他年齡看似相仿的男孩。

“為什么在這兒，不知道。為什么要救你，我也不知道。”

“那你......”

“因為我?guī)煾到形襾淼模易匀灰簿蛠砹耍瓿扇蝿?wù)而已啦。”

“......哦，這樣么。那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們走。”

“嗯......嗯？”小男孩下意識答應(yīng)下來，但立馬察覺出不對勁。

沒等小男孩繼續(xù)追問，水無就轉(zhuǎn)身往剛剛的方向走去，從新環(huán)抱式的坐在墻邊。

小男孩先是一愣，緊接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揚，立馬跟上水無，在沒打招呼的情況下，拎起水無身邊的幾個垃圾袋，隨手扔到一邊，然后直接在他身邊坐下，微笑著向他伸出手說:“水無是吧？我叫空凡。很高興認識你，要不要我們來做個朋友？”

“......朋友？如果只是為了完成任務(wù)想要故意取信我，我看還是免了吧。”水無轉(zhuǎn)過頭，此時空凡歪著的頭剛好是整個集裝箱照耀著的方向。他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心里明白，第一次聽到空凡的聲音時，就能從他的聲音中捕捉到希望的感覺，屬于自己的一點點希望。

“嗯，其實你一開始是想相信我的吧，不過我的回答讓你失望了，就因為我說我是來完成任務(wù)？你別逗我了好嗎？完成任務(wù)代表著不用心去對待你嗎？我只是一開始對你的過去不感興趣罷了，所以才沒多問。你愿意相信我，但你對我的師傅似乎并不抱有多少的好感。如果你信任的人并不是為了救你而來的，只是單純的完成任務(wù)，那就不一定會對你上心，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點會令你徹底失去安全感。我猜的對嗎？”

“......你，會讀心術(shù)嗎？”水無吃驚的看向空凡，他的那雙眼睛仿佛能夠看透一切。

“那種魅族才有的神紋，我怎么可能有呢？直覺而已啦。”空凡笑笑，下一秒沒等水無反應(yīng)過來，就直接握住水無的手:“來，握個手，做個約定，以后我們就是最懂彼此的朋友啦！”

“誒？等一下！這是你主動的好吧？我還什么都沒說，也沒答應(yīng)你呢。”

“我不管，反正我現(xiàn)在對你突然很感興趣，很想和你成為朋友。而且咱們的手已經(jīng)握上了，就約等于你答應(yīng)了。”

“你......！你強人所難！”

“誒呀，被你猜中了，我就是強人所難，嘿嘿......誒？你別生氣啊，看你長得也挺好看的，生氣是會長皺紋的，一個小男孩也是要注意保養(yǎng)滴。你看你叫水無，活得像水做的一樣精致不好嗎？偏得在這種垃圾堆里窩著。”

“......你不也是小男孩嗎？小孩怎么可能會長皺紋？況且，你會把自己活得像水一樣么？你是男的，男的怎么會在乎這些？”

“我外表是小男孩又怎么啦？誰說外表能代表一切的？心智成熟！成熟！懂不懂？還有，活得像水一樣不好嗎？雖然我是做不到了，你看就我這性格也不匹配啊。但是我感覺你很有潛質(zhì)啊，以柔克剛，傷人于無形之中，多帥！”

“這樣啊......”聽了空凡的一番話，水無陷入了沉思。小孩子不就應(yīng)該像小孩子一樣么？心智？那是什么？是類似空凡給人那種小大人的感覺？只聽說女人是水做的，難道男人也可以？

此時的空凡，望著低頭思考的水無，不禁輕輕地松了一口氣。看樣子在剛才的對話中，水無已經(jīng)變得比第一次見面時放松了不少，他也多少了解了面前的這個小男孩的脾氣和秉性，擁有那種特別的身世卻對許多普通的小知識一無所知，這的確很有意思。

忽然，空凡靈光一閃，有辦法了！

“......其實，我知道你為什么在這兒，也知道為什么我們會來救你。”空凡忽然說。

“......什么？”水無震驚的抬起頭來:“可你剛剛不是說你不知道么？”

“當然是我騙你的。”空凡左眼微眨，露出了調(diào)皮的神情，內(nèi)心想著:一開始不知道這個小男孩這么有趣，就沒從師傅那里打聽過多信息，如果無趣就太浪費時間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還是應(yīng)該多多了解他才行，之后可得仔細詢問一番才可以啊。如果不能暫時獲取對方的信任，那這次任務(wù)不就失敗了么……只能先撒一個善意的謊言了，就算不知道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你......！那你說，你究竟知道多少？知道些什么？”

“才不要告訴你嘞，除非你跟我走，我才會告訴你。”

“你不告訴我，讓我怎么相信你......你師傅。”

果然，他只是不相信我的師傅......空凡心中偷笑著，嘴上說:“但你可以相信我啊，我可以告訴你我的過去，沒準我們會產(chǎn)生些許共鳴呢。”

“那你現(xiàn)在說，我聽著。”

“我不是說了嗎，你跟我走，離開這里，我再告訴你我的過去。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一點，我討厭這附近臟亂差的環(huán)境，所以你最好快點做決定，拖久了我可是連話都不會再和你說了哦。”

“......那......那好吧。”在空凡的軟磨硬泡下，水無終于松了口，他站起身子，雙臂環(huán)抱的姿勢也略微放松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了。

空凡也跟著站起身，順手抓住了水無的一只手臂，微微一用力，就讓水無被迫放棄維持那種環(huán)抱姿勢，回過頭說:“嗯，這才對嘛！”

說著，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外套脫下來，披在水無的身上，然后拉著水無朝著門外走去。

走出集裝箱，水無終于見到了久違陽光，和一片附著著皚皚白雪的茂密森林，呼吸著新鮮而又冰涼涼的氧氣，水無抬頭望了望太陽的方向，真刺眼啊，外面的世界，原來是這么美啊，他這樣想。

回過神，水無注意到了那個中年男人的身影，他站在一棵大樹下面，背靠著樹，見到兩個小孩出來，也沒有動，就站在原地，目視著他們一步步走過來。

“走吧。”等空凡和水無走進了，男人就張口說，然后率先朝北走去。

空凡立刻招呼水無跟上，水無雖然有些迷茫，但也匆匆跟上。

“這是要去哪兒？”水無問道。

“回家。”空凡秒答道。

聽到這里，水無的眼神暗淡下來:“家......可我的家不在這兒......我的家里人也不歡迎我回家，而我也不會把不知名的地方當成家。”

“嗯，我的家本來也不在這里。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家對于每個孩子來說就像是一種靈魂的羈絆。所以......”和水無不一樣的是，說到家這個名詞，空凡并沒有眼神無光，而只是擺出一副‘不關(guān)我事兒’的困倦之意。

“......什么？”

“斬斷過去的羈絆，建立新的羈絆如何？”

“新的......羈絆？”

“嗯。”空凡說著，轉(zhuǎn)頭看向水無:“從今天開始，和我，還有勿玥師傅一起，建立一個新的羈絆如何，把對你陌生的那個地方變成家，活給拋棄你的人看看，看看就算沒有他們，你照樣可以把人生活的精彩紛呈！記住，一直以來，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你自己，以及，從今天開始，你還有我。”

空凡這番話，算是徹徹底底震驚了水無小小的心靈，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條出路。

從小到大，水無的記憶中只有被家人厭棄、遺棄、驅(qū)趕、屠殺這四個慘痛的回憶。曾經(jīng)在童話故事中看到的家一夜之間成了為水無永遠的奢望，因此他總想著未來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一片天地就好了，就不用在四處找那些混混當做依傍，就不會一無所有了。至可今為止，從沒有一個人告訴水無，你壓根不需要找任何人當做依傍，更不需要緊緊揪著過去不放，沒有就去創(chuàng)造，靠自己，就能重新讓自己擁有那些曾經(jīng)失去的東西。

這難道，就是自己尋覓已久的信仰嗎？竟只是一個同齡人帶給自己的。水無這樣想道，注視空凡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著迷的感覺。

愣了好一陣后，水無才漸漸回過神，繼續(xù)問道:“勿玥？那個男人，叫這個名字么？”

“嗯，算是吧。”

“算是？”

“其實不算是真名，是一種大家對于師傅的稱號。”

“怎么說？”

“所謂稱號，也叫御名，一些極其有名的魅族或者實力強大的魅族，都會被賦予御名，除了拉特比亞的原初，也就是諦聽蘇氏的二位，其余的都是用御名示人的，算是一種身份的象征。”空凡解釋道。

“那你師傅的本名，你知道么？”

“不知道，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jīng)像你這樣問他了，但他似乎從來不愿意提起這件事，好像是什么很難以啟齒的事情。”

“那，難道你不好奇嗎？不想辦法問清楚，怎么知道可不可信，能不能相信？”

“你不是也沒問清楚我的來歷，就愿意相信我了嗎？這大概也是一種直覺吧？”

面對空凡的反問，水無一陣語塞，的確，這是一種奇妙的行為和感覺，不符合常規(guī)的邏輯。

“因為勿玥師傅救過我，拼上性命就我，而且不止一次。所以我確信他不會害我。”空凡頓了頓，接著說:“沒準，等有一天我也救了你一次，或許你也會找到并且說出一個相信我的理由也說不定呢！”

“唔......”水無應(yīng)下來，可只有水無自己知道，空凡有一點說錯了，他已經(jīng)救了自己不止一次了。

第一次，就是剛剛空凡把他拉出那個集裝箱，拉出那個絕望的夾層，回到舒適圈的時候。如果不是空凡的堅持，堅持要救自己，想盡辦法接近自己，或許他到現(xiàn)在還是無法直視太陽的模樣。

第二次，就是空凡無意中的言語，就好像是為水無打開了人生的另一種活法，水無真不知道自己是傻了還是不會思考了，竟然會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而產(chǎn)生莫明的勇氣，讓自己敢于靠自己活下去，甚至對新生活有些躍躍欲試。而且那個人，竟然是和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孩子。

水無想著，其實他也不是沒想到過，也許當時在集裝箱里，是為了保護自己，或是單純想要完成任務(wù)，空凡才故意和自己聊天套近乎的。但在這過程中，水無卻能很真實的感受到空凡的用心和真誠，他是真的想和自己做朋友，所以原本的目的也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猛的吸了一口森林中新鮮的冷空氣，水無腦子一陣清醒，心情頓時也舒暢了許多。

羈絆嗎？也不一定是只能和家產(chǎn)生，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