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贏了老烏頭？”紅夜聽萌主講述剛才的打斗，撇了撇嘴，伸手將他從身邊推開，嫌棄道，“別靠近我，真臭...”

三人踏著道場旁的崎嶇石道，緩緩登向山頂，若是此時抬頭望去，僅能夠依稀瞧見遠處真武殿的輪廓，微弱的晨光勾勒出山巒與屋舍瓦檐的邊界，廣袤的天空漸漸褪去黑色，化作清澈寧靜的藍。

“呵！哪來的輸贏？我還沒出手呢！”老烏頭回頭瞧了一眼紅夜，繼續向坡上跨去，悠悠說道，“不作數的！”

萌主緊跟著老烏頭的步伐，對他的腳力十分驚嘆，打趣道：“前輩明明已被我用樹枝擊中，可要服...”

突然，老烏頭回首側身一晃，將手中的葫蘆朝萌主眼前一扔。

丐幫俠士幾乎每人都有一只酒葫蘆，葫蘆凹身處通常系有一根細麻繩，平日纏在腰間，將美酒隨身攜帶，戰斗時則將繩索繞在手腕中，牽引用以葫蘆迎敵，算得上是一門獨特的武器。

萌主嚇得抬手去擋，卻不料老烏頭瞬間拉住綁繩，將葫蘆拉了回去，隨即牽著細繩在空中掄圈，發出一陣呼呼的風聲。

見成功戲弄到萌主，老烏頭得意一笑，加快腳步向山上跑去，大笑道：“哈哈哈！瞧吧！我還沒用葫蘆吶！不算數的！”

沒想到這老丐比自己還不正經，萌主側頭望向紅夜，哭笑不得。

“老烏頭腳力真不像中年人...”紅夜提步踏上一級級石梯，微笑著說道，“我方才在崖邊上了一炷香，回過頭來他便沒了蹤影，怎么也追趕不上...”

“他便是密信中提到的...”萌主輕松地跨著步子，仿佛腳下生風，問道，“保管碎玉信物的大俠？”

“沒錯...轉眼已有十年了...”此處已高出云巔，空氣稀薄，紅夜尚未習慣，氣息有些急促，緩緩答道，“信物一分為二時...一份被我倆藏在真武三清殿，另一份則一直由他保管...是世上唯一能證明碎玉身份的物件...”

“嗯...我知道...”萌主伸手將紅夜扶住，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若有所思。

兩人沒再說話，似乎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場陰冷的夜雨。

默默走了一截，眼前的真武殿已經清晰可見，殿中漂浮著屢屢白煙，空氣中彌漫著各類草藥的香氣。

“這次，我們一定要蕩平血衣樓，救出碎玉！”走到一處小山頭，萌主突然停下腳步，向東南面云海望去，堅定地說道。

“嗯...”紅夜也從回憶中清醒，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堅決，看了眼手中的紙傘，答道，“一定！”

約過一柱香功夫，兩人已經登到真武殿，整片大院方圓規整、青磚皂瓦，窄長的燭臺與香爐星羅排布，不少身著道服的真武弟子穿行其間，皆專注于自己手中的事情，互不交談，井然有序；一簇簇微弱的火光照印在殿院四周壁畫上，徹夜燃燒的炭火將銅爐燒得通透閃亮，煉丹房中的道童手持蒲扇，蹲坐在爐口，昏昏欲睡；已有幾名藥童采藥歸來，他們一路嬉笑打鬧，可剛踏進殿院，便迅速收起情緒，沉默著跑向藥房去了。

“哎呀！你瞧，他們來了...”老烏頭正被兩名真武弟子攔在院門口，纏著他們解釋道，“看，老丐我沒騙你們吧？”

見來人是萌主，兩名道人甩了甩手中的拂塵，將馬尾狀白毛搭在手肘，按起手印輕輕鞠了一躬，讓開了道路。

萌主抽出腰間拂塵，按指回敬一禮，便領二人跨入殿中。

“真武大殿此刻正在打掃...”萌主邁步穿過長廊，向著東南偏門方向走去，說道，“我們就不去打擾了，徑直前往三清殿。”

院中燭火盈盈，香煙飄拂，幽弱鐘聲繞梁，老烏頭似乎被其中寧靜肅穆的氣氛所感染，變得安分起來，靜靜跟隨萌主前行。

“我們不先去拜訪張真人嗎？”紅夜看著萌主已順著石梯向下院走去，有些遲疑，輕聲問道，“無掌門引薦，我們能進入三清殿嗎？”

“道長正在閉關修煉，不在真武殿中...”萌主扶著石欄，輕快地跳下兩級石梯，回頭對紅夜說道，“跟我來便是，駐守三清殿的道友皆是修行三十年以上的前輩，怎會認不得你我？”

又過一會兒，三人才行至下院，此處被屋舍包圍，綠意盎然，屋舍門前掛晾著許多衣物，有數十名真武弟子正集結在院中練拳，依然無人交談，靜得僅能聽見風聲；向北面望去，宏偉的正殿之下，是一面光禿峭拔的山壁，石壁與下院交界之處有一巨大山洞，仔細望去，便能發現洞內別有洞天，其內壁鑲有八條粗鐵鏈，浮空纏繞著一把巨石劍，那石劍足有四丈余長，劍鋒直指地面，劍身之大，三人連臂也難以合抱，乃真武鎮派之寶。

老烏頭還是初次來到真武殿，執意要進巖洞中去觀看，紅夜跋涉一整晚，也正欲停步調息一番，便與萌主在下院偏門處休息等待。

“步行上山...可真累人...”紅夜靜坐在石凳上，俯望山下云海，看旭日初升，沉浮云中，如溪邊小石，她緩緩說道，“我寅時便從玉華集出發，沒想到此刻才登頂...這云海...確是許久未見了...”

“是你走得太慢了...”萌主輕聲一笑，卻無心欣賞美景，只憂心忡忡地問道，“此次與四盟合力圍攻血衣樓，只怕寒江城態度強硬，會暗中...”

“不會?！奔t夜擺了擺手，打斷萌主道，“此事不宜在此討論，我已為碎玉找好退路，你只管放心?！?

萌主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過身去，靜靜看著院內同門后輩，隨他們的拳術招式一同架步搖擺起來。

日出云海中，孩童采藥歸，拾級盤山道，白駒過霄隙。

約半個時辰后，三人終于抵達側山三清殿。

萌主與紅夜進樓拿取信物，老烏頭則獨自在樓外等候。

三清殿北坡已是下山的路，沿途盡是一座座大小不同的道觀，男女老少，各式游客出入其間，敬拜各路神仙，山底是著名的真武長生樓，出樓便是通往開封方向的官馬道，老烏頭靠身在樓腳梯下石欄邊，沿著山道望下，心情舒暢，口中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又過半炷香時間，一位白發銀須的老者緩緩步下山道，走過老烏頭身邊。

老者一派仙風道骨、神氣清奇，頭戴一枚十字銀冠，身著白凈道袍，黑白色相間，陰陽和律，雖樸實無華，卻讓人感到氣宇非凡，他手中拄著一把四尺無鋒長劍，那劍銀玲剔透，劍柄上有盤龍雕刻，劍身中鑲有一抹幽綠的云狀紋路。

經過老烏頭身后，老者口中自言自語般念道：“玄冥何足畫真武...”

老烏頭聞言，轉頭仔細打量著眼前人，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應答。

“以天為墨地為書。”一道女聲響起，老烏頭尋聲望向三清書樓，只見蝕紅夜手捧一只小木櫝，正緩緩走下石梯來，作揖道，“天香蝕紅夜，見過張真人。”

老烏頭這才突然明白，眼前老者乃是真武掌門張夢白，趕快合拳行禮。

張夢白笑了笑，額眼間皺紋交織，給人一種親和的感覺，他輕輕擺手，示意兩人不必拘謹客氣，便徑直踱步迎向紅夜身旁的萌主。

“喲，道長！今日出關？”萌主倒是毫不拘謹，揮手向掌門喊道，“弟子要下山去了！”

“修行未滿，但老夫算到今日異相，出來看看罷了...”張夢白雙掌扶劍，按在腹前，盯著萌主問道，“此行下山入世，何以出世？”

“懲惡明善，然惡不盡?！泵戎鞔鸬?，“不蕩血衣，不滅青龍，則無以出世。”

“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私明善惡，何以辨之？”

“善惡相生，無以辨之，唯干戈止武?！泵戎髀杂羞t疑，少頃，又堅定地答道，“弟子唯知，欲息釁端，必先入其中?！?

“哈哈哈哈，不錯...”張夢白聽罷萌主所答，拄劍緩緩轉身離去，念道，“行于大道，唯施是畏，身陷其間，勿忘真武本道...”

紅夜與老烏頭沉默著目送張真人走遠，插不上話。

“道長剛剛說，我可以下山了！”萌主不再看張夢白，他從紅夜手中奪過木櫝，快速拆開，急切地說道，“老烏頭，快，拿出你那塊來...”

老烏頭伸手向腰后摸索，疑惑地問道：“張真人平日里都這樣講話？”

紅夜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非也...通常只在祭祀與修煉時，才這般講古話...”萌主笑了笑，從木櫝中捻出一小塊綠玉。

這塊綠玉晶瑩剔透，玉壁平整的一面上，刻著一枚血紅色的“轅”字，那“車”的左側，因玉塊斷裂，缺少了一部分。

隨后，老烏頭也摸出一小塊色澤相同的翠玉，萌主接過手中，在手心小心擺弄，沿著字跡將兩塊碎玉拼接在一起。

兩塊玉的斷面完美契合在一起，沒有絲毫縫隙，合為一壁，淡雅的幽綠中閃著血色，在陽光下透出一陣奇異的色澤，令人心神蕩漾，只見玉面上拼出了鮮紅的字樣：

“軒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