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已過十日，白露將臨，襄州真武山。

咚......咚......咚......咚......

四聲悠長連綿的鐘響，從山頂真武殿鐘樓，蕩到萌主身邊，又沿著陡峭的石壁，落下南面山門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山腳下才緩緩傳來四聲同樣的鐘鳴，算是山門打更人結束守夜的回應。

萌主聽見鐘聲，閉著眼向前跨出一步，隨后又架起弓步，深吸一口氣，在微風中擺動雙臂，他此時正站在太極道場正南側(cè)，面朝山下云海，緩緩探出雙掌，推出一式真武拳術。

襄州群山林林云間，盡是怪石嶙峋、山陡壁峭，著名的太極道場就坐落在真武山腰間，乃是一環(huán)平整的石地，這片平整石地究竟是來自天工之巧，還是由人力開辟，如今已無人知曉；真武弟子們不辭辛苦、長年勞作，在此處鋪滿了黑白相間的大理石磚，拼成一面巨大的八卦陣相，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由內(nèi)至外，整片道場足有二十余丈寬，極其宏偉，使人身處其中而難以明其狀。

鐘聲消散山間，此刻已是正卯，幾名身穿道袍的藥童背著竹筐路過道場，正要向東北面的山道行去。

“萌主師叔！”一名女藥童搖搖晃晃跑來，手中握著一截樹枝，到萌主身旁，向他戳了戳，喊道，“你為什么，要穿一身黑羽衣？”

“叫我?guī)熜植艑?..”萌主腳下踩著乾卦與兌卦之間的白磚，正沉浸在拳術招式中，屈膝收臂，輕聲念道。

那道童開始圍著萌主跑圈，喊道：“師叔師叔！教我上善招式好不好？”

“不好不好！快去采藥！”萌主瞇眼瞥了瞥女童，抬起右腳緩緩將她別開，順勢拉開側(cè)身弓步，推出下一招式，懶懶答道，“你還小呢，學不會...”

突然間，萌主察覺身后異動，迅速出掌將道童推開，女童瞬間飛出一丈余遠，又忽如落葉般在空中蕩漾，速度變緩，輕飄飄倒坐在地磚上。

萌主抬手護住頭部，接下一道重擊，一陣異味撲面襲來，他發(fā)現(xiàn)是一位身披灰綠色布袍的中年人，正飛身在空，朝著自己當頭一拳。

“劈山拳...”萌主本就擺著上善架勢，輕松接下這一擊，提肩一擺，借力還力，一肘便將那中年男子推開，男人凌空一翻，穩(wěn)穩(wěn)落在兩丈遠的位置。

道童見到萌主的招式，迅速站起身來，興奮地喊道：“哇！師叔厲害！”

采藥女孩的同伴們朝她聚來，躲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觀望著。

“前輩如此打招呼...不怕誤傷我真武藥童？”萌主瞥了眼男子腰間，左右各有兩個打滿補丁的布袋，一看便知是丐幫弟子，他作了一揖，皺著眉問道，“不知前輩...有何貴干？”

“哼，還不錯...”男人從后腰摸出一個酒葫蘆，迅速向口中灌了一口，抹了抹嘴，說道，“來來來，再過兩招...嗝...”

萌主突然聞到右臂上傳來一陣異味，他快速撇動衣袖，本想拒絕，可看見男人堅定的神情后，又輕嘆一聲，笑道：“好啊，既然只是過招切磋，就不必出劍了，我倆點到為止，怎么樣？”

說著，萌主彎腰拾起了落在腳邊的樹枝，正是方才女道童手中把玩的那支，在中年男人面前晃了晃：“以樹枝代劍，若能戳中前輩，便算我贏了。”

一絲微弱的陽光從東側(cè)山壁探出，在道場地面劃出一道長長的黑影，與道場四周的油燈陰影交匯，顯出一派朦朧的美。

丐幫男人嘴角輕輕一揚，仰起頭來，又提起葫蘆灌了一口酒，同時還夸張地側(cè)過腰身，他的腳跟已站不穩(wěn)，幾乎就要快傾倒在地...

萌主捉摸不透那人的想法，有些不耐煩，無奈地說道：“究竟要不要比試？清晨就喝這么多酒，前輩...”

眼前突然發(fā)生的景象，將萌主的后半句話堵了回去，只見那男人作勢倒地，卻疾速調(diào)整姿態(tài)與腳步，以奇怪的姿勢跨步猛沖了過來，提起左膝便是一踢。

大意輕敵，使萌主吃了悶虧，他沒來得及擺開架勢，只能匆匆出肘迎擊，接下這記突襲追風踢。

見腳下的攻勢被接住，男人迅速甩出左掌，趁著萌主右手被牽制、無力招架之時，直直襲向他的右頸方位。

萌主無暇防御右側(cè)，只能向左側(cè)偏頭躲避，可他沒想到對手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早已預料到這一步，已擺出右腳，封向自己閃躲的方位。

“這招式...絕非四袋...”簡單兩招，萌主已覺察到對方的實力，趕緊借著閃躲的姿勢，向左后方扭動腰身，將整個上身擺向身后，終于勉強躲開這一腳。

此時萌主整塊腹部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男人眼前，男子右腳雖踢空，卻似乎早有意料，只見他將兩腿夾向萌主腰間，精準一勾，整個人已在空中翻身半圈，借著這力道雙拳齊出，直擊萌主腹部。

兩人的比試，已引得不少道友的視線，看著丐幫男人狂風驟雨般的攻勢，道場邊已有人開始為同門嘆息。

男人本以為這招已經(jīng)制勝，保留了些力道，可當他雙拳命中時才明白，勝負還遠遠未見分曉——這一擊的觸感，仿佛是拿一塊巨石砸向水面，雖能濺起一大片水花，卻始終被流水化力無形，包容其中。

萌主趁著躲閃，已架好了腳下招式，使出上善，穩(wěn)穩(wěn)接下這一記雙拳，緊接著，黑影乍現(xiàn)，離淵升起。

男人此時正躍身在空中，沒能躲閃，被離淵幽境所制，靜止在空中，他這才看見萌主右手中已結起手印，看來是出肘防御自己第一招時，就已留好了后手。

“師叔師叔！”那女童開心地跑來，邊跑邊喊道，“教我教我！”

“唉...是師兄！”萌主緩緩走出離淵，抬手扶住頸部，不斷按揉著，朝四周同門弟子喊道，“行了，都別看了！散了散了！”

眾道友見勝負來得如此快，發(fā)出一陣噓聲，四散而去。

見女孩已跑到身邊，萌主蹲下身去，將樹枝遞給她，溫柔地說道：“快去采藥！不然又要被罰燒爐子了！”

女孩突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逃走了，大聲喊道：“哇！師叔好臭啊！快逃啊！”

看著藥童逃走，萌主抓起自己的衣襟聞了聞，被熏得連連搖頭，他回頭望向那老丐，只見男人被籠在影淵中，身上的長布袍似鷹翼般擺在空中，萌主這才瞧見，其腰后竟還掛著三枚布袋。

“前輩...就算是我贏了罷...”萌主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樹枝拋向男人，“切磋到此為止，晚輩正在等人，今日還有要緊事情。”

離淵消散，男人落下，樹枝輕輕撞在了他的胸口。

“哈哈哈哈！不錯！”男人腳剛落地，便又端起葫蘆飲了一口，用贊賞的眼神打量著萌主，說道，“不愧是紅夜女俠的同伴！”

“哦？前輩認識大姐？大姐現(xiàn)在何處？”萌主微微屈身，朝男人重新恭敬地作了一揖，問道，“還不知前輩是？”

“喏，女俠在后面吶...”男人朝西側(cè)通往山下的道路一指，萌主望去，一眼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緩步走來。

男人伸手抹了抹嘴角，又在袍子上擦了擦，隨后攤掌在萌主眼前：“叫我老烏頭！”

萌主皺了皺眉，看著眼前滿是繭疤和污漬的手，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