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生六記
- 沈復(fù)
- 11449字
- 2021-09-01 19:15:47
卷一 閨房記樂
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1],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2],居蘇州滄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謂至矣。東坡云:“事如春夢了無痕”,茍不記之筆墨,未免有辜彼蒼之厚。因思《關(guān)雎》冠三百篇之首[3],故列夫婦于首卷,余以次遞及焉。所愧少年失學(xué),稍識“之無”[4],不過記其實(shí)情實(shí)事而已。若必考訂其文法,是責(zé)明于垢鑒矣[5]。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齡而夭。娶陳氏。陳名蕓,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穎慧,學(xué)語時,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四齡失怙[6],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蕓既長,嫻女紅[7],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克昌從師,脩脯無缺[8]。一日,于書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認(rèn),始識字。刺繡之暇,漸通吟詠,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
余年十三,隨母歸寧[9],兩小無嫌,得見所作,雖嘆其才思雋秀,竊恐其福澤不深,然心注不能釋[10],告母曰:“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母亦愛其柔和,即脫金約指締姻焉[11]。此乾隆乙未七月十六日也。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閣[12],余又隨母往。蕓與余同齒而長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時但見滿室鮮衣,蕓獨(dú)通體素淡,僅新其鞋而已。見其繡制精巧,詢?yōu)榧鹤鳎贾浠坌牟粌H在筆墨也。其形削肩長項(xiàng),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索觀詩稿,有僅一聯(lián),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詢其故,笑曰:“無師之作,愿得知己堪師者敲成之耳。”余戲題其簽曰“錦囊佳句”[13]。不知夭壽之機(jī)[14],此已伏矣。
是夜,送親城外,返已漏三下[15],腹饑索餌,婢嫗以棗脯進(jìn),余嫌其甜。蕓暗牽余袖,隨至其室,見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舉箸。忽聞蕓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來!”蕓急閉門曰:“已疲乏,將臥矣。”玉衡擠身而入,見余將吃粥,乃笑睨蕓曰[16]:“頃我索粥[17],汝曰‘盡矣’,乃藏此專待汝婿耶?”蕓大窘避去,上下嘩笑之。余亦負(fù)氣,挈老仆先歸。
自吃粥被嘲,再往,蕓即避匿,余知其恐貽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燭之夕[18],見瘦怯身材依然如昔,頭巾既揭,相視嫣然。合巹后[19],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讓之食,適逢齋期,已數(shù)年矣。暗計吃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謂曰:“今我光鮮無恙,姊可從此開戒否?”蕓笑之以目,點(diǎn)之以首。
廿四日為余姊于歸[20],廿三國忌不能作樂,故廿二之夜即為余姊款嫁。蕓出堂陪宴,余在洞房與伴娘對酌,拇戰(zhàn)輒北[21],大醉而臥,醒則蕓正曉妝未竟也。
是日,親朋絡(luò)繹,上燈后始作樂。
廿四子正[22],余作新舅送嫁,丑末歸來,業(yè)已燈殘人靜。悄然入室,伴嫗盹于床下,蕓卸妝尚未臥,高燒銀燭,低垂粉頸,不知觀何書而出神若此。因撫其肩曰:“姊連日辛苦,何猶孜孜不倦耶?”蕓忙回首起立曰:“頃正欲臥,開櫥得此書,不覺閱之忘倦。《西廂》之名,聞之熟矣,今始得見,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筆墨方能尖薄。”伴嫗在旁促臥,令其閉門先去。遂與比肩調(diào)笑,恍同密友重逢。戲探其懷,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爾耶?[23]”蕓回眸微笑。便覺一縷情絲搖人魂魄,擁之入帳,不知東方之既白。
蕓作新婦,初甚緘默,終日無怒容,與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處下以和,井井然未嘗稍失。每見朝暾上窗[24],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蕓曰:“曩之藏粥待君[25],傳為話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懶惰耳[26]。”余雖戀其臥而德其正,因亦隨之早起。自此耳鬢相磨,親同形影,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
而歡娛易過,轉(zhuǎn)睫彌月。時吾父稼夫公在會稽幕府[27],專役相迓[28],受業(yè)于武林趙省齋先生門下。先生循循善誘,余今日之尚能握管[29],先生力也。歸來完姻時,原訂隨侍到館,聞信之余,心甚悵然,恐蕓之對人墮淚。而蕓反強(qiáng)顏勸勉,代整行裝。是晚,但覺神色稍異而已。臨行,向余小語曰:“無人調(diào)護(hù),自去經(jīng)心!”
及登舟解纜,正當(dāng)桃李爭妍之候,而余則恍同林鳥失群,天地異色!
到館后,吾父即渡江東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蕓雖時有書來,必兩問一答,半多勉勵詞,余皆浮套語,心殊怏怏[30]。每當(dāng)風(fēng)生竹院,月上蕉窗,對景懷人,夢魂顛倒。先生知其情,即致書吾父,出十題而遣余暫歸,喜同戍人得赦[31]。
登舟后,反覺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處問安畢,入房,蕓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語,而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
時當(dāng)六月,內(nèi)室炎蒸,幸居滄浪亭愛蓮居西間壁,板橋內(nèi)一軒臨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纓,濁斯濯足”意也。檐前老樹一株,濃陰覆窗,人面俱綠。隔岸游人往來不絕,此吾父稼夫公垂簾宴客處也。稟命吾母,攜蕓消夏于此。因暑罷繡,終日伴余課書論古、品月評花而已。蕓不善飲,強(qiáng)之可三杯,教以射覆為令[32]。自以為人間之樂,無過于此矣。
一日,蕓問曰:“各種古文,宗何為是?”
余曰:“《國策》、《南華》取其靈快;匡衡、劉向取其雅健;史遷、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渾;柳州取其峭;廬陵取其宕;三蘇取其辯,他若賈、董策對,庾、徐駢體,陸贄奏議,取資者不能盡舉,在人之慧心領(lǐng)會耳。”[33]
蕓曰:“古文全在識高氣雄,女子學(xué)之恐難入彀[34],唯詩之一道,妾稍有領(lǐng)悟耳。”
余曰:“唐以詩取士,而詩之宗匠必推李、杜[35],卿愛宗何人?”
蕓發(fā)議曰:“杜詩錘煉精純,李詩瀟灑落拓。與其學(xué)杜之森嚴(yán),不如學(xué)李之活潑。”
余曰:“工部為詩家之大成,學(xué)者多宗之,卿獨(dú)取李,何也?”
蕓曰:“格律謹(jǐn)嚴(yán),詞旨老當(dāng),誠杜所獨(dú)擅;但李詩宛如姑射仙子[36],有一種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愛。非杜亞于李,不過妾之私心宗杜心淺,愛李心深。”
余笑曰:“初不料陳淑珍乃李青蓮知己[37]。”
蕓笑曰:“妾尚有啟蒙師白樂天先生[38],時感于懷,未嘗稍釋。”
余曰:“何謂也?”
蕓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
余笑曰:“異哉!李太白是知己,白樂天是啟蒙師,余適字‘三白’,為卿婿,卿與‘白’字何其有緣耶?”
蕓笑曰:“‘白’字有緣,將來恐白字連篇耳(吳音呼別字為白字)。”相與大笑。
余曰:“卿既知詩,亦當(dāng)知賦之棄取。”
蕓曰:“《楚辭》為賦之祖,妾學(xué)淺費(fèi)解。就漢、晉人中,調(diào)高語煉,似覺相如為最。”
余戲曰:“當(dāng)日文君之從長卿[39],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復(fù)相與大笑而罷。
余性爽直,落拓不羈;蕓若腐儒,迂拘多禮。偶為披衣整袖,必連聲道“得罪”;或遞巾授扇,必起身來接。余始厭之,曰:“卿欲以禮縛我耶?語曰:‘禮多必詐’。”蕓兩頰發(fā)赤,曰:“恭而有禮,何反言詐?”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虛文。”蕓曰:“至親莫如父母,可內(nèi)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戲之耳。”蕓曰:“世間反目,多由戲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懷,撫慰之,始解顏為笑。自此“豈敢”、“得罪”竟成語助詞矣。
鴻案相莊廿有三年[40],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內(nèi),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問曰:“何處去?”私心忒忒[41],如恐旁人見之者。實(shí)則同行并坐,初猶避人,久則不以為意。蕓或與人坐談,見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覺其所以然者,始以為慚,繼成不期然而然。獨(dú)怪老年夫婦相視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曰:“非如是,焉得白頭偕老哉?”斯言誠然歟?
是年七夕,蕓設(shè)香燭瓜果,同拜天孫于我取軒中[42]。余鐫“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43],余執(zhí)朱文,蕓執(zhí)白文,以為往來書信之用。是夜,月色頗佳,俯視河中,波光如練,輕羅小扇,并坐水窗,仰見飛云過天,變態(tài)萬狀。
蕓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間,亦有如我兩人之情興否?”
余曰:“納涼玩月,到處有之。若品論云霞,或求之幽閨繡闥[44],慧心默證者固亦不少[45]。若夫婦同觀,所品論者恐不在此云霞耳。”
未幾,燭燼月沉,撤果歸臥。
七月望[46],俗謂鬼節(jié)。蕓備小酌,擬邀月暢飲。夜忽陰云如晦,蕓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dāng)出。”余亦索然。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diǎn),梳織于柳堤蓼渚間。余與蕓聯(lián)句以遣悶懷[47],而兩韻之后,逾聯(lián)逾縱,想入非夷[48],隨口亂道。蕓已漱涎涕淚,笑倒余懷,不能成聲矣。覺其鬢邊茉莉濃香撲鼻,因拍其背,以他詞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妝壓鬢,不知此花必沾油頭粉面之氣,其香更可愛,所供佛手當(dāng)退三舍矣[49]。”蕓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須借人之勢,其香也如脅肩諂笑[50]。”余曰:“卿何遠(yuǎn)君子而近小人?”蕓曰:“我笑君子愛小人耳。”
正話間,漏已三滴,漸見風(fēng)掃云開,一輪涌出,乃大喜。倚窗對酌,酒未三杯,忽聞橋下哄然一聲,如有人墮。就窗細(xì)矚[51],波明如鏡,不見一物,惟聞河灘有只鴨急奔聲。余知滄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蕓膽怯,未敢即言。蕓曰:“噫!此聲也,胡為乎來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閉窗,攜酒歸房。一燈如豆,羅帳低垂,弓影杯蛇[52],驚神未定。剔燈入帳,蕓已寒熱大作。余亦繼之,困頓兩旬[53]。真所謂樂極災(zāi)生,亦是白頭不終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蕓半年新婦,未嘗一至間壁之滄浪亭,先令老仆約守者勿放閑人。于將晚時,偕蕓及余幼妹,一嫗一婢扶焉,老仆前導(dǎo),過石橋,進(jìn)門折東,曲徑而入。疊石成山,林木蔥翠。亭在土山之巔,循級至亭心,周望極目可數(shù)里,炊煙四起,晚霞爛然。隔岸名“近山林”,為大憲行臺宴集之地,時正誼書院猶未啟也。攜一毯設(shè)亭中,席地環(huán)坐,守者烹茶以進(jìn)。
少焉,一輪明月已上林梢,漸覺風(fēng)生袖底,月到波心,俗慮塵懷,爽然頓釋。蕓曰:“今日之游樂矣!若駕一葉扁舟,往來亭下,不更快哉!”時已上燈,憶及七月十五夜之驚,相扶下亭而歸。吳俗,婦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戶皆出,結(jié)隊(duì)而游,名曰“走月亮”。滄浪亭幽雅清曠,反無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認(rèn)義子,以故余異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義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與蕓最和好。王癡憨善飲,俞豪爽善談。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榻,此俞六姑一人計也。余笑曰:“俟妹于歸后,我當(dāng)邀妹丈來,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來此,與嫂同榻,不大妙耶?”蕓與王微笑而已。
時為吾弟啟堂娶婦,遷居飲馬橋之倉米巷,屋雖宏暢,非復(fù)滄浪亭之幽雅矣。
吾母誕辰演劇,蕓初以為奇觀。吾父素?zé)o忌諱,點(diǎn)演《慘別》等劇,老伶刻畫,見者情動。余窺簾見蕓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內(nèi)探之,俞與王亦繼至。見蕓一人支頤獨(dú)坐鏡奩之側(cè)[54],余曰:“何不快乃爾?”蕓曰:“觀劇原以陶情[55],今日之戲徒令人斷腸耳。”俞與王皆笑之。余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將竟日獨(dú)坐于此耶?”蕓曰:“俟有可觀者再往耳。”王聞言先出,請吾母點(diǎn)《刺梁》、《后索》等劇,勸蕓出觀,始稱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無后,吾父以余嗣焉[56]。墓在西跨塘福壽山祖塋之側(cè),每年春日,必挈蕓拜掃。王二姑聞其地有戈園之勝,請同往。蕓見地下小亂石有苔紋,斑駁可觀,指示余曰:“以此疊盆山,較宣州白石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難多得。”王曰:“嫂果愛此,我為拾之。”即向守墳者借麻袋一,鶴步而拾之,每得一塊,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幾,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則力不勝矣。”蕓且揀且言曰:“我聞山果收獲,必借猴力,果然。”王憤撮十指作哈癢狀,余橫阻之,責(zé)蕓曰:“人勞汝逸[57],猶作此語,無怪妹之動憤也。”
歸途游戈園,稚綠嬌紅,爭妍競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蕓叱曰:“既無瓶養(yǎng),又不簪戴,多折何為?”王曰:“不知痛癢者,何害?”余笑曰:“將來罰嫁麻面多須郎,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擲花于地,以蓮鉤撥入池中[58],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蕓笑解之而罷。
蕓初緘默,喜聽余議論。余調(diào)其言[59],如蟋蟀之用纖草,漸能發(fā)議。其每日飯必用茶泡,喜食芥鹵乳腐,吳俗呼為臭乳腐,又喜食蝦鹵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惡者,因戲之曰:“狗無胃而食糞,以其不知臭穢;蜣螂團(tuán)糞而化蟬,以其欲修高舉也[60]。卿其狗耶?蟬耶?”蕓曰:“腐取其價廉而可粥可飯,幼時食慣,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蟬,猶喜食之者,不忘本也。至鹵瓜之味,到此初嘗耳。”余曰:“然則我家系狗竇耶?[61]”蕓窘而強(qiáng)解曰:“夫糞,人家皆有之,要在食與不食之別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強(qiáng)啖之[62]。腐不敢強(qiáng),瓜可掩鼻略嘗,入咽當(dāng)知其美,此猶無鹽貌丑而德美也[63]。”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蕓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試嘗之。”以箸強(qiáng)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覺脆美,開鼻再嚼,竟成異味,從此亦喜食。蕓以麻油加白糖少許拌鹵腐,亦鮮美;以鹵瓜搗爛拌鹵腐,名之曰雙鮮醬,有異味。余曰:“始惡而終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蕓曰:“情之所鐘,雖丑不嫌。”
余啟堂弟婦,王虛舟先生孫女也。催妝時偶缺珠花[64],蕓出其納采所受者呈吾母[65]。婢嫗旁惜之,蕓曰:“凡為婦人,已屬純陰,珠乃純陰之精,用為首飾,陽氣全克矣,何貴焉?”而于破書殘畫反極珍惜。書之殘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門,匯訂成帙,統(tǒng)名之曰“斷簡殘編”;字畫之破損者,必覓故紙粘補(bǔ)成幅,有破缺處,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棄余集賞”。于女紅中饋之暇[66],終日瑣瑣,不憚煩倦。蕓于破笥爛卷中[67],偶獲片紙可觀者,如得異寶。舊鄰馮嫗每收亂卷賣之。
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
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茍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跡,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蕓曰:“此何難,俟妾鬢斑之后[68],雖不能遠(yuǎn)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盡可偕游。”
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
蕓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
余曰:“來世卿當(dāng)作男,我為女子相從。”
蕓曰:“必得不昧今生[69],方覺有情趣。”
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xì)談隔世,更無合眼時矣。”
蕓曰:“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仰借神力,盍繪一像祀之?[70]”
時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寫人物[71]。倩繪一像,一手挽紅絲,一手?jǐn)y杖懸姻緣簿,童顏鶴發(fā),奔馳于非煙非霧中。此戚君得意筆也。友人石琢堂為題贊語于首[72],懸之內(nèi)室。每逢朔望,余夫婦必焚香拜禱。后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癡情,果邀神鑒耶?[73]
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74],蓋以蕓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墻高,一無可取。后有廂樓,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滄浪風(fēng)景,時切蕓懷[75]。
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shù)武[76],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yuǎn)眺,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蕓神往不置[77],謂余曰:“自別滄浪,夢魂常繞,今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余曰:“連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愿往,我先觀其家,可居,即襆被而往[78],作一月盤桓何如?[79]”蕓曰:“恐堂上不許。”余曰:“我自請之。”越日至其地[80],屋僅二間,前后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
于是稟知吾母,挈蕓居焉。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yè)[81]。知余夫婦避暑于此,先來通殷勤,并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蕓作鞋報之,始謝而受。
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fēng)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制魚竿,與蕓垂釣于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lián)吟,有“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shè)竹榻于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yīng)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
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蕓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82],賞玩竟日。蕓喜曰:“他年當(dāng)與君卜筑于此[83],買繞屋菜園十畝,課仆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詩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yuǎn)游計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淪亡,可勝浩嘆!
離余家半里許,醋庫巷有洞庭君祠[84],俗呼水仙廟。回廊曲折,小有園亭。每逢神誕,眾姓各認(rèn)一落,密懸一式之玻璃燈,中設(shè)寶座,旁列瓶幾,插花陳設(shè),以較勝負(fù)。日惟演戲,夜則參差高下,插燭于瓶花間,名曰“花照”。花光燈影,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檐下皆設(shè)欄為限。余為眾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
歸家向蕓艷稱之,蕓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為辮,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鬢,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于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蕓曰:“腳下將奈何?”余曰:“坊間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購亦極易,且早晚可代撒鞋之用[85],不亦善乎?”蕓欣然。
及晚餐后,裝束既畢,效男子拱手闊步者良久,忽變卦曰:“妾不去矣,為人識出既不便,堂上聞之又不可。”余慫恿曰:“廟中司事者誰不知我,即識出亦不過付之一笑耳。吾母現(xiàn)在九妹丈家,密去密來,焉得知之。”
蕓攬鏡自照,狂笑不已。余強(qiáng)挽之,悄然徑去,遍游廟中,無識出為女子者。或問何人,以表弟對,拱手而已。最后至一處,有少婦幼女坐于所設(shè)寶座后,乃楊姓司事者之眷屬也。蕓忽趨彼通款曲[86],身一側(cè),而不覺一按少婦之肩,旁有婢媼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爾!”余欲為措詞掩飾,蕓見勢惡,即脫帽翹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與愕然,轉(zhuǎn)怒為歡,留茶點(diǎn),喚肩輿送歸[87]。
吳江錢師竹病故,吾父信歸,命余往吊。蕓私謂余曰:“吳江必經(jīng)太湖,妾欲偕往,一寬眼界。”余曰:“正慮獨(dú)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無可托詞耳。”蕓曰,“托言歸寧。君先登舟,妾當(dāng)繼至。”余曰:“若然[88],歸途當(dāng)泊舟萬年橋下,與卿待月乘涼,以續(xù)滄浪韻事。”時六月十八日也。
是日早涼,攜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蕓果肩輿至。解維出虎嘯橋[89],漸見風(fēng)帆沙鳥,水天一色。蕓曰:“此即所謂太湖耶?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想閨中人有終身不能見此者!”閑話未幾,風(fēng)搖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畢,歸視舟中洞然[90],急詢舟子。舟子指曰:“不見長橋柳陰下,觀魚鷹捕魚者乎?”蓋蕓已與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蕓猶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曰:“羅衫汗透矣!”蕓回首曰:“恐錢家有人到舟,故暫避之。君何回來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91]。”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萬年橋下,陽烏猶未落也[92]。舟窗盡落,清風(fēng)徐來,紈扇羅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蟾欲上[93],漁火滿江矣。命仆至船梢與舟子同飲。
船家女名素云,與余有杯酒交,人頗不俗,招之與蕓同坐。船頭不張燈火,待月快酌,射覆為令。素云雙目閃閃,聽良久,曰:“觴政儂頗嫻習(xí)[94],從未聞有斯令,愿受教。”蕓即譬其言而開導(dǎo)之,終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罷論,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蕓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鶴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無乃勞乎?”
素云笑捶余肩曰:“汝罵我耶!”蕓出令曰:“只許動口,不許動手。違者罰大觥[95]。”素云量豪,滿斟一觥,一吸而盡。余曰:“動手但準(zhǔn)摸索,不準(zhǔn)捶人。”蕓笑挽素云置余懷,曰:“請君摸索暢懷。”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無意間耳,擁而狂探,田舍郎之所為也。”
時四鬢所簪茉莉,為酒氣所蒸,雜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戲曰:“小人臭味充滿船頭,令人作惡。”素云不禁握拳連捶曰:“誰教汝狂嗅耶?”蕓呼曰:“違令,罰兩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罵我,不應(yīng)捶耶?”蕓曰:“彼之所謂小人,蓋有故也。請干此,當(dāng)告汝。”素云乃連盡兩觥,蕓乃告以滄浪舊居乘涼事。素云曰:“若然,真錯怪矣,當(dāng)再罰。”又干一觥。
蕓曰:“久聞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擊小碟而歌。蕓欣然暢飲,不覺酩酊,乃乘輿先歸。余又與素云茶話片刻,步月而回。
時余寄居友人魯半舫家蕭爽樓中,越數(shù)日,魯夫人誤有所聞,私告蕓曰:“前日聞若婿挾兩妓飲于萬年橋舟中,子知之否?”蕓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詳告之,魯大笑,釋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96],余自粵東歸。有同伴攜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艷稱新人之美,邀蕓往觀。蕓他日謂秀峰曰:“美則美矣,韻猶未也。”秀峰曰:“然則若郎納妾[97],必美而韻者乎?”蕓曰:“然。”從此癡心物色,而短于資[98]。
時有浙妓溫冷香者,寓于吳,有《詠柳絮》四律,沸傳吳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吳江張閑憨素賞冷香,攜柳絮詩索和。蕓微其人而置之[99],余技癢而和其韻,中有“觸我春愁偏婉轉(zhuǎn),撩他離緒更纏綿”之句,蕓甚擊節(jié)[100]。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將挈蕓游虎邱,閑憨忽至曰:“余亦有虎邱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請吾母先行,期于虎邱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見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園,瓜期未破[101],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間[102],頗知文墨。有妹文園,尚雛。
余此時初無癡想,且念一杯之?dāng)ⅲ呛克艹?a id="w103">[103],而既入個中,私心忐忑,強(qiáng)為酬答。因私謂閑憨曰:“余貧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閑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園答我,席主為尊客拉去,我代客轉(zhuǎn)邀客,毋煩他慮也。”余始釋然。
至半塘,兩舟相遇,令憨園過舟叩見吾母。蕓、憨相見,歡同舊識,攜手登山,備覽名勝。蕓獨(dú)愛千頃云高曠,坐賞良久。返至野芳濱,暢飲甚歡,并舟而泊。及解維,蕓謂余曰:“子陪張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諾之。返棹至都亭橋,始過船分袂。歸家已三鼓。
蕓曰:“今日得見美而韻者矣,頃已約憨園明日過我,當(dāng)為子圖之[104]。”
余駭曰:“此非金屋不能貯[105],窮措大豈敢生此妄想哉[106]?況我兩人伉儷正篤,何必外求?”
蕓笑曰:“我自愛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蕓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贏吟輸飲為令,終席無一羅致語[107]。及憨園歸,蕓曰:“頃又與密約,十八日來此結(jié)為姊妹,子宜備牲牢以待[108]。”笑指臂上翡翠釧曰:“若見此釧屬于憨,事必諧矣,頃已吐意,未深結(jié)其心也。”余姑聽之。
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見余有羞色,蓋翡翠釧已在憨臂矣。焚香結(jié)盟后,擬再續(xù)前飲,適憨有石湖之游,即別去。蕓欣然告余曰:“麗人已得,君何以謝媒耶?”
余詢其詳,蕓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屬也,頃探之無他,語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舉,真蓬蒿倚玉樹也,但吾母望我奢[109],恐難自主耳,愿彼此緩圖之。’脫釧上臂時,又語之曰:‘玉取其堅(jiān),且有團(tuán)圞不斷之意,妹試籠之以為先兆[110]。’憨曰:‘聚合之權(quán)總在夫人也。’即此觀之,憨心已得,所難必者冷香耳,當(dāng)再圖之。”余笑曰:“卿將效笠翁之《憐香伴》耶?”蕓曰:“然。”
自此無日不談憨園矣。后憨為有力者奪去,不果。蕓竟以之死。
[1] 乾隆癸未:公元1763年。
[2] 衣冠之家:指做官的富貴人家。
[3] 三百篇:指《詩經(jīng)》,因其共存詩三百零五篇,故從《論語》中開始即有“詩三百”之稱。其開首第一篇為《關(guān)雎》,《詩序》云其:“所以風(fēng)天下,而正夫婦也。”
[4] 稍識“之無”:據(jù)《唐書·白居易傳》:“其始生七月能展書,拇指之、無兩字,雖試百數(shù)不差。”在此處謙指識字不多。
[5] 垢鑒:沾滿了塵垢的鏡子。鑒,鏡子。
[6] 失怙(hù):失去了父親。怙,依靠。《詩經(jīng)·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7] 女紅(ɡōnɡ):指女子所從事的編織、刺繡等工作。
[8] 脩脯:脩、脯,皆指干肉。為古代的敬師之禮。后代指學(xué)費(fèi)。
[9] 歸寧:指女子出嫁后回娘家。
[10] 注:注想。此指全心關(guān)注。釋:放下,放棄。
[11] 金約指:金戒指。
[12] 出閣:指女子出嫁。
[13] 錦囊佳句:典出李商隱《李賀小傳》。謂唐代詩人李賀每騎驢出門,總領(lǐng)一小童,背一破錦囊,遇有佳句,即書投囊中。因李賀卒時年僅二十九歲,故下文作者認(rèn)為自己所題之簽非佳兆。
[14] 夭壽:短壽。機(jī):先兆。
[15] 漏:漏壺。古代的計時器。漏三下,表明夜已深。
[16] 睨(nì):斜著眼看。
[17] 頃:剛才。
[18] 乾隆庚子:公元1780年。
[19] 合巹(jǐn):古時夫婦成婚之日,將一個匏瓜剖成兩只瓢,新娘新郎各執(zhí)其一對飲,叫合巹。后即以合巹指代成婚。巹,飲酒時所用的瓢。
[20] 于歸:出嫁。語出《詩經(jīng)·周南·桃夭》:“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21] 拇戰(zhàn):指猜拳。北:敗北,失敗。
[22] 子正:相當(dāng)于半夜十二點(diǎn)。
[23] 舂:形容心跳劇烈,如同搗米一般。乃爾:這般。
[24] 暾(tūn):初升的太陽。
[25] 曩(nǎnɡ):從前。
[26] 堂上:指父母。
[27] 會稽:轄今浙江紹興市一帶。幕府:古代將帥在外,設(shè)帳幕為府署。后因以幕府指代官員的府署。沈復(fù)的父親時在紹興府作幕僚。
[28] 專役相迓:專程派人來接。迓,迎接。
[29] 握管:指執(zhí)筆寫作。管,指毛筆。
[30] 怏怏:不快樂的樣子。
[31] 戍人:因獲罪而被流放的人。
[32] 射覆:古代的一種酒令游戲。
[33] 國策:指《戰(zhàn)國策》,為先秦時期的著名史學(xué)著作。南華:指《莊子》,道教奉其為《南華經(jīng)》,故稱。匡衡、劉向:俱為西漢人,都是著名學(xué)者。匡衡以善解《詩經(jīng)》聞名。劉向著有《別錄》。史遷:司馬遷,西漢史學(xué)家,因其著有《史記》,故稱史遷。班固:東漢史學(xué)家,著有《漢書》。昌黎:唐代文學(xué)家韓愈,昌黎為其郡望。柳州:唐代文學(xué)家柳宗元,因其曾任柳州司馬,故稱。廬陵:宋代文學(xué)家歐陽修,因其出生于廬陵吉水,故稱。三蘇:指宋代文學(xué)家蘇洵、蘇軾、蘇轍。賈、董:分別指漢代的文學(xué)家賈誼和經(jīng)學(xué)家董仲舒。庾、徐:分別指南北朝時期的文學(xué)家庾信和徐陵。陸贄:唐代作家,長于政論文。
[34] 入彀(ɡòu):比喻達(dá)到一定的水準(zhǔn)。彀,本指弓箭的射程范圍。
[35] 李、杜:指唐代的著名詩人李白和杜甫。
[36] 姑射仙子:典出《莊子·逍遙游》。本為傳說中的神仙。相傳其居于藐姑射之山,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后用以比喻女子的美貌。
[37] 李青蓮:指李白,青蓮居士為其號。
[38] 白樂天:指唐代詩人白居易,樂天居士為其號。
[39] 文君:卓文君。為西漢成都富豪卓王孫女,寡居,司馬相如以琴挑之,遂與私奔,并與之當(dāng)壚賣酒。長卿:司馬相如字。西漢成都(今屬四川)人。為著名的辭賦作家。
[40] 鴻案相莊:用梁鴻舉案齊眉的典故。相莊,相敬的意思。
[41] 忒忒:忐忑的意思。
[42] 天孫:織女。
[43] 鐫:刻。
[44] 繡闥(tà):指女子的閨房。繡,華麗。闥,內(nèi)室。
[45] 默證:默默地體悟。證,佛教語,參悟。
[46] 望:農(nóng)歷每月的十五。
[47] 聯(lián)句:即聯(lián)句賦詩的意思。由兩人或多人一起,一人出上聯(lián),另一人續(xù)下聯(lián)。
[48] 非夷:匪夷所思。
[49] 佛手:佛手柑。
[50] 脅肩諂笑:聳著雙肩諂媚地笑。
[51] 矚:注視。
[52] 弓影杯蛇:即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意思。
[53] 旬:計時單位,十日為一旬。
[54] 支頤:手托腮幫。
[55] 陶情:陶冶性情。
[56] 嗣:出繼。
[57] 勞:辛苦。逸:安閑。
[58] 蓮鉤:指古時女子所纏的小腳,形狀如鉤。
[59] 調(diào)其言:引逗對方說話。
[60] 高舉:往高處飛。
[61] 狗竇:狗洞。
[62] 啖:吃。
[63] 無鹽:戰(zhàn)國時無鹽邑有女名鐘離春,貌極丑,然有美德。曾自謁齊宣王,被納為后。
[64] 催妝:古時婚俗,女子出嫁時,要經(jīng)男方多次催促,方才梳妝起行,以示不忘娘家。
[65] 納采:指訂婚時男方向女方送聘禮。
[66] 中饋:指婦女在家操持飲食之事。
[67] 笥(sì):筐子。
[68] 鬢斑:鬢角斑白,指人年歲大。
[69] 不昧今生:不忘卻今世的一切。昧,糊涂。此指對過去的事變得一無所知。
[70] 盍:何不。
[71] 寫:描繪。
[72] 石琢堂:名韞玉,字執(zhí)如,琢堂為其號。江蘇吳江(今屬蘇州)人。乾隆五十五年?duì)钤暗凇T紊綎|按察使,后罷歸。主持蘇州紫陽書院二十余年。著有雜劇《花間九奏》、傳奇《紅樓夢》。
[73] 鑒:見證。
[74] 顏:指在匾額上題字。
[75] 切:契合。
[76] 武:量詞。古代以半步為一武。
[77] 不置:指一念在心,不能放棄。
[78] 襥被:用包袱裹被。指收拾行裝。
[79] 盤桓:停留。
[80] 越日:過了一天。
[81] 灌園:指種菜。
[82] 螯:指螃蟹。
[83] 卜筑:擇地建屋。
[84] 洞庭君祠:俗名水仙廟。其神實(shí)為柳毅。相傳書生柳毅在涇陽遇見洞庭龍王幼女為夫家所折磨,牧羊于野。因打抱不平,毅然為傳書洞庭。龍女得救后,感于其義,嫁于柳毅,柳遂成仙。事詳唐人李朝威《柳毅傳》。相傳其神誕日為十月初六。
[85] 撒鞋:即拖鞋。
[86] 通款曲:打招呼。款曲,殷勤的心意。
[87] 肩輿:轎子。
[88] 若然:如果這樣。
[89] 解維:解開系船的纜繩,即開船的意思。
[90] 洞然:空空的樣子。
[91] 捕逃:追逮逃犯。這里是玩笑話。
[92] 陽烏:太陽。因古代傳說太陽中有三足烏,故后世也以烏指代太陽。
[93] 銀蟾:月亮。因古代傳說月亮中有蟾蜍、玉兔,故又以蟾、兔指代月亮。
[94] 觴政:指宴席上喝酒的規(guī)矩。
[95] 觥:古代的一種酒杯。
[96] 乾隆甲寅:公元1794年。
[97] 若郎:你的郎君。
[98] 短于資:缺少錢。
[99] 微:看不起。
[100] 擊節(jié):打拍子,表示欣賞。
[101] 瓜期:指女子滿十六歲。因“瓜”字分開為兩個“八”字,故以瓜期代指十六歲。未破:尚未成婚。
[102] 款接:交往、相處。
[103] 酬:負(fù)擔(dān)。
[104] 圖:圖謀,想辦法。
[105] 非金屋不能儲:用金屋藏嬌的典故。
[106] 窮措大:窮書生。措大,亦作醋大,古代指酸腐的讀書人。
[107] 羅致:弄到手。
[108] 牲牢:古指宴饗或祭祀時所用的豬、牛、羊。這里指豐盛的菜肴。
[109] 望我奢:對我期待很高。這里指希望用她賺很多的錢。
[110] 籠(lǒnɡ):纏繞,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