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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浮生六記
  • 沈復
  • 3367字
  • 2021-09-01 19:15:47

導讀

在清代文學史上,先后出現過幾本以文言筆記體來寫家庭生活,尤其是夫妻瑣事的作品,如冒襄的《影梅庵憶語》、沈復的《浮生六記》、陳裴之的《香畹樓憶語》、蔣坦的《秋燈瑣憶》等。這些著作都作為個人生活的回憶錄來開展敘述,大多敘事委婉,文字清麗,所描寫的家庭生活,也多富有精致的詩意趣味。在這些著作中,對后世影響最大,同時也被公認為藝術成就最高的,是沈復的《浮生六記》。

《浮生六記》的影響有多大?以下評價可見一斑:林語堂稱此書的女主角蕓娘“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閨中記樂》是古今中外文學中最溫柔最細膩的記載”。同時在他的名著《生活的藝術》中數次引用《浮生六記》中的描寫記敘,作為林語堂心目中東方式“藝術化”生活的典范。俞平伯在《浮生六記》重印出版的校點序言里盛贊此書“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制作精微的痕跡”。連一向以對古代文學作品頗為挑剔而著稱的魯迅,也罕見地稱贊道:“像《浮生六記》中的蕓,雖非西施面目,并且前齒微露,我卻覺得是中國第一美人。”

這些盛譽,是《浮生六記》的作者沈復生前萬萬未曾想到的。

應該說,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甚至是文字的風格,寫于嘉慶年間的《浮生六記》都受到清初冒襄《影梅庵憶語》的巨大影響。但兩位男性作者及兩位書中女主人公的身份地位卻有著天壤之別:冒襄是著名的“明末四公子”之一,文采華艷,聲名藉甚,一時交游多為海內名彥,其愛妾董小宛更有著“秦淮八艷”之一的艷名。冒、董二人的情事成為清初包括吳偉業在內的許多著名文士吟詠的“流行”題材,而《影梅庵憶語》的寫作更催發了這一題材的流行。

而沈復,卻是乾嘉時期生活在蘇州的一位無名文人,籍籍無名到連他具體去世的年歲都不可考知,無其他詩文傳世,關于他生平的記載,也僅有這本自述體的《浮生六記》。從中讀者可知,他出生于蘇州一個小康經濟水準的幕僚家庭,自己雖然受過不錯的教育,能書善畫,卻遠遠談不上飽讀經史,或在任何一門學問的領域有所專長。從《浮生六記》的自述來看,他一生未曾應科考,自然也就未曾中舉,謀生手段除了寥寥幾次的游幕與并不成功的經商外,就僅有在家設書畫攤糊口,所謂“三日所進,不敷一日所出”(《坎坷記愁》),困頓不堪。如果說,《影梅庵憶語》中展現的是晚明以來江南士大夫以精致為尚的生活品味,那么,我們在《浮生六記》中讀到的,就是清代一家普通小市民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以飲食為例,《影梅庵憶語》中為了贊美董小宛的蘭心蕙質,寫她手工精制秋海棠露和桃膏、腌梅等富有詩意的美食,讀者從中感受到的是鐘鳴鼎食之家的飲食之精,女主人公的巧手慧思。而《浮生六記》中提到的飲食則是豆腐乳、蝦鹵瓜、挑擔餛飩這樣的平民食品,但作者一一寫來,充滿回憶的深情,卻格外讓讀者為之感動。

或許,這種平民趣味和文人風習的結合,以及不矯飾,自然天真的文風,正是《浮生六記》的傳播與影響遠勝于其他幾部同題材作品的原因。俞平伯序言中贊美此書“無酸語、贅語、道學語”,也正是針對《浮生六記》的此種風格而言。

本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婚姻模式中,目的為“合兩姓之好”的婚姻關系,沒有給男女兩性之間的愛情留下多少發生空間。所以中國古典文學中寫到夫妻關系時,大多強調彼此的責任、相守、付出與陪伴(比如諸多感謝妻子一生辛勞奉獻的悼亡詩),而纏綿悱惻銷魂入骨的愛情,則大多發生于夫妻之外的男女關系中。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浮生六記》中陳蕓與沈復的愛情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存在。從十三歲時小兒女之間的朦朧好感,到新婚后的纏綿甜蜜,到中年夫妻的相依不盡,一直到依依死別的錐心之痛。他們的婚姻不僅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而且在婚后,不但沒有被瑣屑的日常生活所磨損,反而因為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理想與志趣而逐日加深了彼此的情感。從某種程度來說,沈、陳二人的愛情,更接近現代男女的愛情觀。而“鴻案相莊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閨房記樂》),這樣到了中年依然情愛深篤的婚姻,卻是令許多當代的讀者都艷羨不已的。

陳蕓是中國文學中罕見的真率而自然的女性形象,正如在描寫她的相貌時,作者并不回避她“兩齒微露”的缺陷,作者在其他方面也未曾對她作過多的美飾(這樣的坦誠是其他幾本同類型回憶錄所不具備的)。她文化程度不甚高深,僅能吟詠一二斷句,女紅針指也無驚世之才。但她卻明白領悟欣賞并追求這世界上一切的美:風景之美、人物之美、生活環境之美、居室之美……陳蕓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幾乎出自于本能,而她又那樣的勇敢,為了追求美而甘愿去大膽地挑戰人世道德與習俗的種種規范。并能從貧寒的生活中去發掘,創造生活的美與樂趣。“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牡丹亭》中杜麗娘的這句自白,在三百年后找到了共鳴。

陳蕓這樣的妻子,是中國文學中從未出現過的,她的美好,溢出了之前對女性的所有傳統衡量標準,無論是保守的德言容功還是才子眼光式的才色,都無法衡量陳蕓的美好。而擁有、發現陳蕓的美好前提是沈復這樣的丈夫。受明代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和女性教育的推行,在明清的江南文人中普遍存在著對“才女”的迷戀。然而沈復對陳蕓,不僅有對女方才華的深深贊美,更多一種基于兩性平等的尊重和建立在此種尊重之上的婚姻自由觀念。無論是新婚后帶妻子游滄浪亭,還是慫恿蕓娘女扮男裝與他逛廟會,假托歸寧而夫妻同游太湖,帶自己的朋友與陳蕓同游,甚至允許陳蕓參加朋友們的文會……這些都打破了舊式宗法家庭中男尊女卑、男外女內的傳統夫妻關系。這也是在五四革命后,《浮生六記》一書迅速走紅、再三重版的原因。在追求婚姻解放、愛情自主的思潮下,讀者們忽然發現了乾嘉時期這對普通知識分子夫妻之間的平等且動人的愛情。

然而這樣具有現代性的超前的婚姻和愛情勢必是不容于那個宗法制時代的,第三卷《坎坷記愁》即寫這種美好的被毀滅。陳蕓并不是一個舊式家庭與道德的反叛者,相反,她一心想做一名恪守禮范,得公婆垂愛的“好媳婦”。她一生安貧若素,視錢財如糞土,熱情地招待丈夫的朋友,為了小叔的婚姻慷慨捐出自己嫁妝中的珠花,在兩性關系中絕不嫉妒,甚至積極張羅著給丈夫和公公娶妾……如此種種,都符合一個舊式“賢妻”的標準。然而縱然如此,她的天真而率直,她那些一次次的踏過“閨范”界限的浪漫行為,終究讓她一再得罪于公婆,最后夫妻雙雙被舊式宗法家庭擯斥。再加上惡劣的經濟條件,最終導致她永別于兒女、中歲病逝的凄苦命運。陳蕓臨終總結自己的悲劇源于“君太多情,妾生薄命”(《坎坷記愁》),本來,封建宗法制的時代,等待著愛情的只能是毀滅的命運,雖然陳、沈二人的愛情有著合法婚姻的外殼,但在強大的宗法權、父權面前,這個外殼又是多么的脆弱,不堪遮蔽他們頭頂的天空。

從書名可見,《浮生六記》本有六記。但作者沈復生前位卑名掩,又困頓以終,故而《浮生六記》在沈復生前一直未能出版刊行,只靠抄本在少數親友間流傳。1847年左右,一個叫楊引傳的人路過蘇州,在蘇州的冷攤上偶然買到了沈復的《浮生六記》殘稿,此時《浮生六記》已經僅有前四卷。這部四卷殘稿,在楊家的親友中被小范圍地傳抄閱讀。三十年后的1877年,在沈復去世的幾十年后,楊引傳決定把四卷本的《浮生六記》交給上海《申報》尊聞閣以活字印刷出版,這個版本前有楊引傳的妹夫、著名報人王韜寫的跋語。至此,這部書才出現在廣大讀者面前。到了民國時期,受婚姻愛情自主潮的影響,此書應時代風氣而迅速走紅,被一再重版。

因為《浮生六記》缺了最末的《中山記歷》和《養生記道》兩卷,出于對缺憾美的補足,20世紀30年代,有出版商偽造了后兩卷的內容,并將《養生記道》改名為《養生記逍》,以所謂“足本”的面貌重版。但偽造的后兩卷究屬拼湊之作,藝術價值和文章內容都無法達到原著的水準,早已有許多學者作過辨偽的考證。一直到2008年,有學者發現清代學者錢泳的《記事珠》手稿中《冊封琉球國記略》一篇,很可能就是抄錄自已經失傳的《海國記》,也即《中山記歷》的初稿本。《冊封琉球國記略》記載的是嘉慶十三年(1808)清政府冊封琉球國王時,沈復作為隨從一員前往琉球的所見所聞,這部分內容留下了對當時琉球風土民俗的精彩描繪。

而依然失落的《養生記道》,是否有朝一日也能夠重現于天壤之間?這是熱愛《浮生六記》的讀者共同期望的。

本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選取優質底本整理標點,并加以簡明的注釋,以適應讀者朋友的閱讀需求。

侯榮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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