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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期施工任務正式敲定下來之前,牛幸娃和代理指導員王永學商定,借這個空當抓一下軍事訓練和技術訓練,這是提高軍事素質和完成艱巨任務的需要,也是用“兩訓”把干部戰士的時間填滿。兩人想到一塊兒了。牛幸娃分工抓軍事訓練,王永學負責抓技術練兵,加上形勢教育、政治學習、思想工作,把各項工作正常開展起來,使獨立于大部隊的十一中隊有序運轉。
牛幸娃的軍事素質和軍事訓練的嚴格在全大隊是出了名的,過去在全團會操和軍事訓練比賽中,十一中隊是排在前列的。以前牛幸娃是代理中隊長,在訓練時還不敢太鉚足勁,現在當了中隊之長,那股勁頭就淋漓盡致地顯現出來了。他最討厭“歪戴帽子斜穿衣,行走路上吃東西,敞胸露懷搭肩臂,調皮搗蛋屌兮兮”那種“屌兵”,認為他們不僅損傷部隊戰斗力,還會在老百姓中造成不良影響。因為有這種看法和情結,牛幸娃但凡看到一個兵,就想把他訓練成標準的軍人。現在任了中隊長,又帶領十一中隊留在了鏡鐵山,這“一畝三分地”歸他管,他就想顯示一下能耐,不僅琢磨著如何把十一中隊的兵訓練好,還把手伸向了霍紹明負責的“工作組”。
“霍組長,我們中隊在接受施工任務之前搞一下軍事訓練好不好?”牛幸娃問霍紹明。
霍紹明說:“好,老好。”這次他沒說“中,老中”,因為牛幸娃問的是“好不好”,問啥答啥這是生活常識,沒必要東拉葫蘆西扯瓢。
“你們工作組參加不參加?”牛幸娃問。
霍紹明眨巴眨巴眼睛,這次也沒說“好”,也沒說“中”,他在琢磨牛幸娃是什么意思。
過了一會兒,霍紹明提起右褲筒,指著腿上的一處傷疤說:“在朝鮮戰場向三八線推進時,一次行軍,敵人飛機發現了我們的隊伍,便開始投彈,很快就有戰友犧牲了。部隊任務艱巨,時間緊迫,大家踩著尸體前行,有敵人的尸體,也有戰友的尸體,很慘烈。我這腿上的傷疤,是在接下來的一場戰斗中掛彩的。團長讓我去送情報,飛機就在我頭上掃射,我只能躲到著火的彈坑里,抓機會向前沖。情報是送到了,但返回時挨了美軍一冷槍,子彈鉆到了右小腿里,直到1959年才取出來。那時我在礦上上班,右腿疼得不行,傷口處經常流水流膿,不得不手術。手術取出一看,子彈都彎了。奶奶的,還是老子骨頭硬,把子彈都頂彎了。哈哈哈!”
牛幸娃聽明白了,霍紹明不是在擺老資格,而是借此說明身體有傷,不能參加訓練。他本來也沒有這個意思。霍紹明若不是走路有點瘸,也許還不會留在鏡鐵山哩!
“你手下那些人如何?他們要不要參加訓練?”牛幸娃開門見山地問。
霍紹明數著指頭說:“老金和那個技術員設計施工方案,不能參加;那兩個后勤助理,忙著給你們十一中隊調配施工物資,參加不了;那‘閻眼鏡’天天看書寫東西,深度近視,若眼鏡掉了,啥也看不清,怎么參加訓練?唉,還剩兩個女兵,就是軍醫苗麗萍、護士楊玉瓊,你替我訓練訓練她們吧!”
牛幸娃一下傻眼了,本想多拉進來幾個人一道訓練,沒想到弄來兩個難纏的女兵,不答應吧,又會惹出幾多麻煩!只好以退為進地說:“那她倆同意參加訓練嗎?”
霍紹明說:“我的兵我做主,只是要允許她們在訓練時帶上醫藥箱,萬一干部戰士有情況好救治。”
就這樣,牛幸娃把工作組的兩個女兵也收入自己帳下,訓練隊里多了兩個穿軍裝的女嬌娃。
牛幸娃之所以有些猶豫,是害怕女人動搖了十一中隊的軍心。這些常年戰斗在鏡鐵山的干部戰士實行封閉式管理,每天都是從施工場地到連隊,又從連隊到施工場地。跑操也是在荒無人煙的深山溝。有的戰士幾年下來沒見過一個女人,有人戲言:連天上飛的鳥都是公的。女人在這群軍人眼里成了稀罕物。誰的家屬來了隊,一些人就不眨眼地盯著看。誰要是生了病、負了傷,都愿意向大隊衛生隊、鏡鐵山礦醫院跑,因為那里有女醫生、女護士,有來自女性的溫柔和體貼。
苗麗萍和楊玉瓊的到來,使大家很新奇,也滿足了天天看到女人的愿望。工作組和十一中隊在一個灶上吃飯,卻不一起出操。工作組的人不出操,早上起來后就沿著山溝溜達散步,或者看戰士們出操。
一天早上,牛幸娃像往常一樣集合隊伍,當他喊出“向右看齊”的口令后,戰士們的眼睛卻齊刷刷地“向左看齊”,原來,苗麗萍和楊玉瓊,正在左前方看他們出操,戰士們在向她們行“注目禮”。牛幸娃生氣了,大聲吼道:“向左看齊!看吧,讓你們看個夠!”說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戰士們也都笑了,苗麗萍和楊玉瓊兩人不好意思起來,急忙抽身跑回自己宿舍。
現在真要把這兩位女軍人納入訓練中來,牛幸娃還真有些發怵。他身上有點兒看不起女人的“大男子主義”,也沒有和女性打交道的任何經驗,更不喜歡婆婆媽媽那一套。另一方面,他也有一點新奇和興奮,想看自己在對女軍人訓練方面,能不能取得一點兒成績。
牛幸娃就是抱著這種心情,開始了對苗麗萍和楊玉瓊的軍事訓練,也開始了他和女人的第一次“密切”接觸。
實際上,苗麗萍和楊玉瓊都是接受過軍事訓練的。苗麗萍16歲中專畢業被特招到酒鋼不久,就“工改兵”入伍,那時的訓練也是極其嚴格的,經過“三五槍”“三五步”和射擊訓練后,她成了一個標準的軍人。后來被部隊選送到第四軍醫大學讀書,四軍大是部隊院校,對學員的管理非常嚴格,學員每天必須出操,定期參加訓練,光解放鞋都跑壞了好幾雙,軍服都磨爛了幾套。艱苦學習和訓練,不僅使她學到了高超的醫術,也養成了軍人的素養和作風。對訓練場上這一切,苗麗萍都不陌生,急行軍時她還幫戰友背過槍。所以,參加軍訓她是情愿的,可以鍛煉體能,使自己更好地適應在鏡鐵山高寒缺氧條件下的生活工作。再說,密切和十一中隊干部戰士接觸,可以了解他們的體質和個人情況,一旦需要救治時也不隔膜。還有參加軍事訓練是參加集體活動,多參加集體活動能充實自己的心靈,不至于過于孤單和難熬。
楊玉瓊在1973年入伍時也參加過軍事訓練,但基礎差一些。她從小學舞蹈,是按文藝兵特招到部隊的。入伍時新訓工作已快結束,沒幾天就分配到了支隊宣傳隊。她模樣俊俏、身材單薄、性格單純。據說她的父母是鞍山鋼校的同學,1958年,新婚宴爾的他們來到了酒鋼,住進用硬紙間隔、不到六平米的半間干打壘小平房,他們的女兒成為鏡鐵山礦出生的第一個嬰兒,這個嬰兒就是楊玉瓊。她從嘉峪關藝術學校畢業后,被招收到支隊宣傳隊,成了一名舞蹈演員。正在她發揮藝術專長時,部隊接到上級命令,師一級撤銷文藝宣傳隊。宣傳隊的人員被分配到機關和連隊,她被分配到支隊醫院當了一名護士。因為她在演出時被一位革委會領導的兒子相中,初步建立了戀愛關系,就自愿留在了鏡鐵山,和苗麗萍成了搭檔。
十一中隊的干部戰士用濃烈的“注目禮”歡迎兩位女兵入列,和他們一起參加軍事訓練。在初始一段的“目光轟炸”后,他們把對兩位女兵的好奇心變為內在的動力。主持訓練的牛幸娃明顯感到操場上的兵好帶了,他們盡量表現得勇敢些、動作做得利落些、軍姿更齊整些、說話更文明些。開始,牛幸娃覺得這是自己抓訓練抓得及時,抓到了點子上,慢慢地,他感到似乎有一種什么潛在的力量在推動著。而在士兵們眼中,他們的中隊長也和以前不同了:他的軍姿更加嚴整、動作更加標準、口令更加洪亮,雖然比以前要求更加嚴格,但已很少說粗話、急眼罵人了,在雄壯中多了幾分溫柔,威嚴間多了幾分愛意,好像換了大半個人。戰士們也在琢磨著是什么原因,使他們的中隊長發生了變化。
這些變化讓牛幸娃受到鼓舞。他在經霍紹明同意并經大隊領導批準之后,把訓練場由連隊操場改到團部大操場。大部隊撤離之后,大隊部原來的房屋空無一人,大操場每天也是空空蕩蕩的,正好滿足他練兵的需要。大操場是以前大隊部機關干部戰士出操的地方,全團集合會操也在這里舉行。牛幸娃把十一中隊的練兵搬到這個地方,顯得操練更加正規、更加有氣勢。他在檢閱臺旗桿上重新掛上一面紅旗,自己就在檢閱臺上指揮部隊操練,遙想當年大隊長楊全來在這里指揮的情景,還真有點意得志滿,對連隊的軍事訓練愈發重視起來。
此時的十一中隊,除了建制的五個排,還有炊事班、汽車班、測量班、炸藥警衛班、倉庫材料班、設備安裝班,全中隊加在一起,共計26個班,可謂兵強馬壯。按排走隊列,可走6個方陣,按班列隊,可行進26列。場地好,人氣足,身為中隊長的牛幸娃高度重視,十一中隊的軍事訓練緊張有序、有聲有色地開展起來。
苗麗萍和楊玉瓊同文書申力明、通訊員小龍分在炊事班,稱為勤雜班。這十多個人統歸申力明管,由他擔任訓練期間的班長。許多班長都很羨慕申力明,說兩個美女在你手下,你可美炸了吧?一些兵就羨慕那些炊事兵,說好事都讓火頭軍攤上了,他們做飯的吃得飽,這下眼也看飽了,天天和女兵一起操練,心里還不知怎么舒坦呢!
在這樣的猜測議論中,十一中隊的軍訓按計劃進行。大家關注訓練成績,關注訓練帶來的變化,更關注苗麗萍和楊玉瓊在訓練中的表現。
苗麗萍是東北人,為人辦事直爽實在,連操練中的動作都實實在在。楊玉瓊的父母也是東北人,她屬于酒鋼的“東北二代”,有東北人的豁達開朗,也有東北人的犟脾氣。但開始她們都不顯山不露水,和其他戰士一樣。等到單兵訓練和操練實戰技巧階段,兩人就顯出近水遠山高低不同。
牛幸娃和全中隊士兵,誰也沒有想到苗麗萍的軍事動作和射擊技術是那樣熟練,女人的悟性,加上曾經的刻苦訓練,她一招一式都是標準的軍人動作,而且柔中有剛,剛中有柔,剛柔結合,不僅好看而且實用。這一切讓牛幸娃刮目相看,也讓全中隊士兵刮目相看。士兵們私下說:“這下牛幸娃遇到對手了!”還攛掇他們在演練動作時比試比試。一次在演練時,兩人還真的較量上了,結果上下不分。苗麗萍莞爾一笑,牛幸娃氣得漲紅了臉,在心中恨恨道:在實彈射擊中再見高低!
和苗麗萍表現大為不同,楊玉瓊的軍事訓練很不過關。走“三五步”還可以,操“三五槍”就差得遠。手中的槍端不穩、瞄不準,劈出的槍刺像個棉花糖。牛幸娃指導她,她一槍刺差點戳到牛幸娃的鼻子上。脾氣暴躁的牛幸娃大吼道:“你,你這是什么兵?!”
楊玉瓊低聲答道:“文藝兵。”
“你入伍后摸沒摸過槍?”牛幸娃問。
“摸過。”楊玉瓊小聲說。
“在什么地方?”
“舞臺上。”
“摸的什么槍?”
“木頭槍。”
兩人一問一答,把一邊看的士兵都惹笑了。
楊玉瓊說的是實情,牛幸娃卻認為對方是在拿話對付他,一下子更氣惱了:“楊玉瓊出列!連做20個劈刺動作!”嘴里還嘟噥道,“看我制服不了你!”
楊玉瓊走出隊列,接過申力明遞過來的步槍就劈刺起來。她是邊哭邊劈刺的,劈到第十個動作,就把槍撂到地下,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牛幸娃大怒:“動作訓練搞不好,還擠貓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從來沒受過這么大委屈的楊玉瓊大哭起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牛幸娃氣得呼哧呼哧,在那里喘粗氣。
苗麗萍過來勸解楊玉瓊,楊玉瓊哭得更兇了,扯著脖子哭喊,要把受到的委屈傾瀉出來。苗麗萍轉向牛幸娃:“牛中隊長,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實際情況,受到的訓練也不一樣,要因人施教,要有耐心。”
牛幸娃脖子一梗說:“我不管那些,歸我管就得我說了算,就得嚴格要求!”
苗麗萍不高興了:“你這樣說就是官僚主義、軍閥作風!”
“誰官僚主義了!誰軍閥作風了!我這是為部隊好,為她個人好,你扣這個帽子我不接受,愛咋地咋地!”牛幸娃和苗麗萍杠上了,旁邊的人也不知說什么好,一時靜得像時間停止了一樣。
在此時刻,代理指導員王永學站了出來。他在一旁已觀察多時,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牛幸娃處理問題過激了,但又不能這么說,得想辦法把目前的尷尬場面化解開。他笑著走過去把還蹲在地上抹眼淚的楊玉瓊扶起來:“快起來,多大年紀了,還耍小孩子脾氣。”
苗麗萍把楊玉瓊拉過來,幫楊玉瓊擦著眼淚。
王永學關心地說:“不要再哭了,在這里哭哭沒啥,要是當年你在宣傳隊哭鼻子,哭成了花貓臉,咋上臺演出呢!”又說,“我那年去支隊開表彰大會,支隊宣傳隊給我們專場演出,楊玉瓊可是女舞一號,那舞蹈跳得絕了,師首長都一個勁兒地夸獎呢!”
楊玉瓊不哭了,說:“指導員,你真的看過我演出?”
“真的,我還蒙你蒙大伙不成?當時我就想過,這得花多大功夫才能練成這個樣子。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你一定為練舞蹈下了很大功夫吧?”
“謝謝指導員對我的肯定。到醫院工作之后,好長時間不練舞蹈了,也沒有演出過,現在也給大家演不了節目。”
王永學說:“你身上的功夫都還在,好苗子就是好苗子,在哪里都一樣,軍事訓練也不會差的,慢慢練就是了。”
楊玉瓊動了感情:“謝謝指導員,謝謝大家,我跳不了舞就給大家翻幾個跟頭吧!”
“在哪里?”
“就在這里!”
王永學還沒有回話,戰士們就響起了熱烈掌聲。
個子不高、苗條機靈的楊玉瓊把腰帶緊了緊,活動一下腿腳,先躬身向下,突然把臉抬起,一躍身翻起了后空翻,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一連翻了六個后空翻,然后又改變方向,一連翻了六個前空翻,動作一氣呵成,速度之快,像綠色的旋風卷過。全部動作連貫和諧,手、腳、腰一起發力,顯示了絕佳的功夫和高難度的技巧。旁邊觀陣的干部戰士看呆了,響起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