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三章章五句[1]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
游子空嗟垂二毛[2]。白石素沙亦相蕩,
哀鴻獨叫求其曹[3]。
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捎林莽,
比屋豪華固難數[4]。吾人甘作心似灰,
弟侄何傷淚如雨[5]。
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
故將移住南山邊[6]。短衣匹馬隨李廣,
看射猛虎終殘年[7]。
【解讀】
這組詩約作于天寶十一載(752)秋。此前一年,杜甫投匭獻《三大禮賦》,“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新唐書·杜甫傳》)。召試后,又獲得“送隸有司,參列選序”(杜甫《進封西岳賦表》)的待遇,但此后便無下文。在一再失望之馀,杜甫不再只以“白鷗沒浩蕩”之類歸隱幻想安慰自己,而是激起了一股愈趨強烈的對現實的懷疑否定情緒。唐歌辭中有七言三句一章的形式,但在三句一頓后又接以二句,則為杜甫創體。詩人有意用這種“非今亦非古”的詩體,來抒寫這種無論今古也很少有人言說的復雜情緒。詩三章,首章詠景起興,“哀鴻求侶”顯然有象征意義;次章詠事,這里已不是“朝扣”、“暮隨”的乞憐,而是一種絕望、心死,與“比屋豪華”之間無法彌平的對立;末章詠志,“休問天”是不相信老天還會垂憐自己,接下來的思路又只能是歸種桑麻田,不過詩人仍把自己想象得十分勇猛,能如李廣那般“射猛虎”,以此來替代政治抱負的實現。盡管詩人的思路繞來繞去似乎仍只有這一條出路,但這首詩的怪模怪樣、怨氣沖天,充分表明詩人此時的憤激情緒已無法按捺。
[1] 曲江:曲江池,在長安城東南,其水曲折,故名曲江。為長安游覽勝地,附近為芙蓉苑,又有杏園、慈恩寺等名勝。此組詩為杜甫創體,每章前三句連韻作一頓。
[2] 游子:在外漂泊者,杜甫自稱。二毛:頭發黑白相間。
[3] 素沙:即白沙。相蕩:相激。哀鴻:鴻雁叫聲凄厲,故稱哀鴻。曹:伴侶。
[4] 即事:據眼前情事吟詠。非今亦非古:指詩體非今體亦非古體。捎:搖動。林莽:木曰林,草曰莽。比屋:家家。
[5] 吾人:自己。杜甫自言。甘:甘心。心似灰:《莊子·齊物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6] 休問天:《論語·顏淵》:“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此變化其意,言天命如何已不必問。杜曲:在長安城南,為杜氏世居之地。南山:終南山。杜曲在終南山下。
[7] 短衣:騎射之服。李廣:漢名將,以善射著稱。《史記·李將軍列傳》:“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