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孔巢父謝病游江東兼呈李白[1]
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2]。
詩卷長留天地間,釣竿欲拂珊瑚樹[3]。
深山大澤龍蛇遠[4],春寒野陰風景暮。
蓬萊織女回云車,指點虛無是歸路[5]。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惜君只欲苦死留[6],富貴何如草頭露。
蔡侯靜者意有馀,清夜置酒臨前除[7]。
罷琴惆悵月照席,幾歲寄我空中書?
南尋禹穴見李白,道甫問訊今何如[8]。
【解讀】
這首詩與《春日憶李白》約作于同一時期。孔巢父是李白的好友,與杜甫在山東時也已相識。巢父要追尋李白尋道訪仙,杜甫于是作詩相送。詩人借機放縱筆墨,比起贈李白的幾首詩,這首詩更多地充滿了浪漫幻想,將尋仙的歷程描寫得無比美好。茫茫大海對尋仙者來說永遠充滿了吸引力,據說李白就自稱“海上釣鰲客”。杜甫亦循此思路,將不過是東游吳越的巢父說成是“東入海”,想來也要做釣鰲的仙人,此外還揉入一些其他神話傳說因素。這表明,李、孔二人的道教信仰實踐仍對杜甫有著強烈的吸引力。不過,由于是在此地(長安蔡侯之宴)送別,想象世界與現實在詩中還是有著明顯的間隔。于是,與遠遁尋仙者相對的還有不知其故、苦苦相留的“世人”。詩人在其中的位置更值得玩味:一方面他以遠遁者的知己自居,甚或用遠遁者的口吻嘲笑不明白“富貴何如草頭露”的世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明明是一個“罷琴惆悵”的留者,只是托遁者為摯友帶去問訊,而且從“幾歲寄我空中書”的預想來看,他確乎已打定主意留在這里了。杜甫對道教幻想、對精神前輩、對浪漫人生的向往與截斷,在這個特定場合,通過這曲浪漫歌唱,也表露無遺。
[1] 孔巢父:字弱翁,冀州人,早年與李白等六人隱居山東徂徠山,號“竹溪六逸”。代宗廣德中授右衛兵曹參軍。天寶年間辭官歸隱事,史書缺載。謝病:因病辭官。江東:見《春日憶李白》注4。
[2] 掉頭:搖頭。東入海:孔巢父將東游吳越,故以入海為喻。煙霧:指海上云煙、云霧。
[3] 珊瑚樹:珊瑚蟲所分泌的石灰質骨骼,形如樹枝,生于熱帶深海中。古人誤以為植物。此句寫巢父將垂釣海上,由上文“入海”延伸而來。
[4] 龍蛇:《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澤,實生龍蛇。”龍蛇喻非常之人。此句寫巢父遠遁歸隱,迥異常人。
[5] 蓬萊:海上三神山之一,傳說在東海中。織女:織女星,傳說為天帝孫女。《博物志》載:天河與海通,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有居海者乘槎而去,不覺晝夜,奄至一處,有城郭屋舍,遙望多織婦,見一丈夫牽牛飲渚次,與一石而歸,乃織女支機石。云車:傳說中仙人所乘。這兩句寫巢父游海上遇仙,為其指點歸路。
[6] 苦死留:苦留、死留,一再挽留。苦、死均表示程度之甚。
[7] 蔡侯:名不詳,侯是對人的尊稱。靜者:稱蔡侯性情恬靜。前除:堂前臺階。
[8] 禹穴:在越州(今浙江紹興)宛委山。相傳為大禹東巡所經,在此登山祭神,得神書。甫:杜甫自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