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最后一周，也是二零一四年的最后一周，上三天課學校就放假，不用月考。尤其是在最后一天，同學們是最難抵擋放假誘惑的，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吵嚷得都快把天花板掀了。

特別是吃完午飯之后，教室里吵得就像燒開的水，此時本應替班級放哨的斥候也怠了職，終于讓班主任不期而至。

“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還沒放假呢，就興奮成這樣？一個個的腦袋阿在脖子里的我說。課代表跟我去數試卷，其他人自習！今天什么午練啊？”

“英語。”簡兮回答，敢于直面鋒芒。

“英語課代表趕緊去問一下中午什么安排。你們其他人安靜點啊！班長、紀律委員管好了啊。還沒放假呢，心浮氣躁的。”

班主任板著臉的時候眼睛和嘴都是平的，像個“一”字。目送著他慢慢遠離，于晴晴笑著說：“腦袋不在脖子里，還能在哪里。”

有時候班主任真的傻氣得可愛。同學們都知道，他很年輕，二十七八，這是他第一年當班主任，或許還沒有正式進入角色，不過同學們都很愛重他。

不一會兒，英語課代表捎信回來，“今天午自習自己看書，預習一下Reading，別的就沒了。”

“英語老師果然善解人意！”簡兮狂喜。

本來用來考試的月考卷這次搖身一變，成了元旦作業。

在今年的最后一節課上，英語老師也不講課了，“你們做和英語有關的作業就行，別講話。”

課堂上，只有試卷翻折聲和落筆聲。北側的窗簾低低地豎著，夕陽鉆不進來，教室里五顏六色的衣服像花兒一樣點綴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五分鐘里，秦后來抬頭盯著鐘表，想親眼見證放學，鈴聲一響，便是放假的信號。

“還有十秒鐘。”秦后來說。

“教室的鐘快，還有五十秒。”簡兮看著手腕上的電子表說道。

“回去這張試卷好好做，還是有點質量的。”英語老師起身說，她又回頭看了看鐘，鈴聲就響了。

上學期的學業暫告一段落。

“大家元旦快樂啊，See you next year！”

好多同學跟英語老師揮手道別，簡兮收拾完書包也“送上門去”。

“老師再見。”簡兮說。

“簡兮，明年你可不要再一直重默了。”

“放心老師，明年我一定好好背書！”

“聽你們班主任說，你理科很好的，但英語怎么一直不行？多花點工夫在上面，數學能考一百四的，英語連一半七十分都考不到。你說阿要努努力。”

簡兮連連點頭，其實英語老師還是很看好他的。

“老師你放心，新的一年我一定把英語成績提上去。”

“你說的哦，那你這次回去把之前默寫默錯的再抄一遍中文，放假出來找我重新默一遍。”

簡兮一臉無奈地點了點頭，啞巴吃黃蓮，有點后悔找英語老師道別了。

“林沉湘你怎么回去？”秦后來問。

林沉湘告訴他：“我去西門坐公交。”

她背起亞麻色的書包，又笑著：“明年見。”

“明年見。”

已經一月份了，但農歷的臘月要二十號才到。這個學期寒假放得晚，二月初才能放假。上學的時候，不好好讀書，就盼著放假，中秋放完盼國慶，國慶結束盼元旦，元旦過完盼寒假……馬上有新電影上映，盼個周末和朋友一起去看，馬上有新餐館開業，盼個晴日和朋友一起去吃……至少盼頭能讓人忘記時間的長久，讓人咬牙渡過過程的艱辛。

林沉湘向秦后來請教一道數學題：sin x +cos x的最小值是多少。秦后來告訴她是0，簡兮否定他，說最小值是負根號二。

秦后來把sin x和cos x的圖像畫在一個坐標系里，怎么看怎么是零。

簡兮拿起筆，用代數的方法算給他們看，還說秦后來沒有繼承到他目測法的精髓。

秦后來仍堅信自己是對的。

“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錯的人請客。”簡兮自信地說。

“請什么？”秦后來問。

“小店最近新進了一批酸奶，叫什么拉斐爾。”簡兮說。

“是Live up！”秦后來糾正。

“管它什么，反正就是最新最貴的那一款。”簡兮極力掩飾讀錯的尷尬。

“成。”秦后來同意。

“我賭秦后來是對的。”林沉湘不假思索。

“可以，那我贏兩盒了，賺翻了。”簡兮仿佛勝券在握。

高中生不可以賭博哦。

作業批完發下來，簡兮拿著他全對的作業在秦后來面前晃來晃去，“看見了嗎？從現在起，你們倆一人欠我一盒拉斐爾，這樣吧，今天林沉湘買給我，明天你買給我，不然一天兩盒我肯定喝不下，別想賴哦，我都記在賬上了。”

班主任上課講了這道題的解法后秦后來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完完全全沒理解它的考點。

中午林沉湘就買好了酸奶，她放到簡兮課桌上，又跟他打賭。

他們賭期末考試誰的總分更高。林沉湘毫不猶豫地站在秦后來這頭，不只是因為簡兮的英語會嚴重拖他后腿。

秦后來只是將簡兮玩耍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終于有一天下午，簡兮對他說：“我求求你別看了，玩一會兒吧。每次我一回來就看見你在看書，都快走火入魔了。”

“行行行，我歇了我歇了。”秦后來想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自己還是要學會勞逸結合。

越接近期末考試秦后來就越不敢松懈，直到腦袋昏昏沉沉的時候才會和簡兮出去走走。

晚自習課間，秦后來找簡兮出去吹吹冷風，對方卻帶著他去了學校小賣部買零食。回來的路上，他們經過假山和水池，簡兮湊上前去尋找金魚。池內一抹紅一抹白，池邊松松軟軟的，印出他們的鞋底。

林沉湘和張飛正好路過這里，遠遠的就聽張飛喊道：“簡兮，你站在那里別動。”

簡兮呆立原地，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那樣。

張飛走近了說：“我要把你踢下去！”

簡兮一下子蹦到小道上，嘴里偷偷說她沒安好心。秦后來看著他倆在一旁打鬧，這時候林沉湘遞過來一包干脆面，問他要不要吃。“謝謝。”他抓了一小塊塞進嘴里，有點辣。

有的時候，秦后來題目做不出來，心情就會有點煩躁。晚自習課間獨自賞月，簡兮非得在一旁打擾興致。他想逗逗秦后來，卻換來一句輕聲的“滾蛋”，只好灰溜溜地跑開。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位同學突然站到秦后來的身邊，秦后來懷疑是簡兮卷土重來，正要開口，卻見林沉湘。她如月般溫柔的眼神看著秦后來，今晚月色真美。

“你怎么不叫我滾蛋啊。”林沉湘笑著說。

“秦后來，你啊你啊，重色輕友，就對我惡言相向。”簡兮說。

秦后來想：定是簡兮向她訴的苦——二師兄就會找師傅幫他做主。

期末考試的第一天考語文和物理。

語文一結束，班里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復習物理。而秦后來卻在刷數學題。他只有把數學成績提上去，總分才有機會超過簡兮。簡兮的英語再差，說不定也能靠數學力挽狂瀾。

沒過多久，物理老師就進班答疑，秦后來慌慌張張地找出物理書，嘩嘩嘩地翻到光學單元。

秦后來本來想裝作復習的，誰知道剛才的翻書聲太大，引起物理老師的注意了，她一進來就說：“秦后來，有你這樣看書的嗎？這么隨意。”然后她當著全班的面教秦后來怎么看書。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真的丟臉。

幸好老師沒發現他在做數學作業，不然她又要氣得把秦后來“踢到窗外”了。

接著物理老師為緩解同學們復習時緊張的氛圍，教他們記波長的簡便方法。

“紅橙黃綠藍靛紫是可見光，紅外就是在紅的前面，紫外就是在紫的前面。”

所以波長由長到短的順序就是“紅外線—可見光—紫外線”。

秦后來茅塞頓開，因為剛剛被批評，所以他聽得格外認真，主要想討好老師。他覺得，相比平時的死記硬背，這樣帶技巧的、形象的記憶方法真是大有裨益。

小學、初中的時候，考完期末考試就放假，卷子根本沒時間講，就連最后考了多少分都不清楚，只能在領報告單的時候看到自己一學期的總評成績。所以那時見期末卷的第一面實際上也是最后一面。不管作文寫得多么不能見人，多么糟糕，也不用擔心它再回到自己手里了。

進了高中就不一樣了，考完期末考試還得上幾天課，而這幾天課就是用來講評試卷的。

分數是吃人的猛獸，不過閱卷老師似乎很給面子，可能是為了讓同學們過個好年的緣故，給分比平時要高。有一道簡答題，秦后來對照了答案發現自己一個要點都沒答到，可分數條上這道題卻有兩分收入，他有點喜出望外。

“可能是閱卷老師看你寫了這么多，給你一點辛苦分吧。”簡兮殘忍地戳破真相。

語文考試的閱讀題是一篇外國小說，它的主題是歌頌真善美的，而秦后來完全沒有領會到作者的意思。其實從中學開始，秦后來每次做這樣的閱讀理解題，都是“入不敷出”，即使讀再多遍，思考再多次，他總是不能明白主題，滿分二十分，他通常只有微薄的三四分收入。正如他初中老師說的，讀的書太少了，思想不夠深，停留在表面的膚淺，剛開始讀，看山是山，又讀了兩遍，看山還是山，少了中間的一層，境界自然沒有提高。為此，他的父母在他上高中后還常常嘆息，要是兒子的中考語文分數能再高一點，那就能穩穩地進尖子班了。

閱讀是秦后來的弱項，和作文一起，并稱秦后來語文學習道路上的兩大障礙。

英語成績出來的那刻，簡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次英語成績終于打破一直以來六十幾分的魔咒了！”

秦后來和林沉湘正準備恭喜他：“這次考了多少分？”

“五十八。”

英語老師已經哭暈在廁所了。

林沉湘這次數學考試發揮不錯，分數上了一百二，而秦后來有些失誤。他的總分只比簡兮低了三分。就算簡兮英語再差，最后還是靠數學和語文彌補了回來。“要是我英語成績再提升四十分，我就進全年級前十了。”簡兮大放厥詞。

秦后來覺得有些愧對林沉湘的信任。

“秦后來以后一定會超過你的。”林沉湘說。

他怔住了，林沉湘話里頭蘊含著的滿滿期待，在秦后來心里種下一顆種子，如果辛勤澆灌，會有發芽的那天。

高一上學期的最后一天，上午開完家長會就正式放假。由于家長占據了教室，學生們沒處落腳，年紀主任“良心發現”，給同學們準備了電影，就在報告廳播放，去的人還不少。

十一班的班長說：“我們在信息中心前面來張大合照吧！”

全班一致同意。

“可是，誰幫我們拍呢？”簡兮問。

“路上隨便抓一個。”班長說。

一位無辜路人就被邀請去幫忙拍照了。班長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他，“按這個鍵拍照就行，多拍幾張，謝謝啦。”

“林沉湘，來這兒。”張飛招呼道。

“小心臺階。”秦后來說。

林沉湘站到張飛身旁，而秦后來站在她身后。

當快門按下的那一刻，好多張笑臉浮現，秦后來永遠記得這一天。他看著身前的林沉湘，穿著鼓鼓的純白小棉襖，頭上第一次戴起來的藍色蝴蝶結格外引人注目。

林沉湘一直是個既幸運又幸福的女孩子。

“拜拜，下學期見啦。”整理完書桌的她笑著揮揮手，璀璨若明星，又如踏露而來的晨曦。

放假這天，寄宿生和他們的父母一起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出校門。秦后來只帶幾本書回去，剩下的放在了儲藏間柜子里。他上面的柜子是林沉湘的，鎖壞了，她用一根紙制的棍子插著當鎖。

“在想什么呢？”春哥問他。

“林沉湘好聰明啊。”秦后來說著心里話。

有人叫了“秦后來”一聲。

秦后來轉過頭，是林沉湘：“我忘拿抱枕了，帶回去洗一洗。”

她笑著，或許是愛笑，或許是聽見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