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翠芳坐在關押室的長椅上,身子緊貼墻,低垂著頭。
聽到聲音沈翠芳緩緩睜開眼,認出寧夏和許桀,沈翠芳心底一驚:
“原來你們是警察,真是巧啊。”
寧夏還是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瘦弱的女人竟然是殺死三個成年男人的兇手。
她頭發花白,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抓著灰色褲子。
垂下眼簾的時候,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清晰的溝壑。
寧夏又問了一句:
“張強真的是你們殺的?”
沈翠芳看著寧夏,露出微笑輕輕道:
“你多大了?二十多歲吧,看起來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小言走的那年二十二歲,我和他爸爸的一生就定格在那一天。”
沈翠芳看著寧夏,眼睛里流露出的關愛和寧夏在飯館吃飯時一樣。
“后來我們時常見到你這么大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每次都讓我心尖一顫。如果小言還活著,現在應該結婚,我也當奶奶了吧。”
沈翠芳露出笑容,仿佛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
“多好啊,不管男孩女孩叫我一聲奶奶,我都……”
說著,沈翠芳捂住眼睛,哭了。
許桀把眼睛看向關押室外,他沒想到沈翠芳會說這些話,這些話太讓人憂傷。
“老吳怎么樣了?”
許桀盯著沈翠芳,半晌道:
“昨晚搶救無效……”
沈翠芳眼睛睜得大大地,最后靠在墻角,她沒有號啕大哭,袖子擋在眼睛前,身子在不停顫抖。
“沈翠芳,既然你來自首,希望你能實話實說。”
“早就希望走到這一步,你放心,我會的,李樹文呢?”
許桀和寧夏都沒說話。
沈翠芳嘴角露出釋然的微笑:
“這么說我們成功了!”
寧夏看著露出笑容的沈翠芳,心底一下子被刺痛。
沈翠芳是母親,王壯偉,張強,李樹文也有母親,每個母親都在承受喪子之痛,這個案子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為了復仇,你們殺了所有人?”
沈翠芳嘲諷地翹起嘴角:
“我們家什么都沒有了,小言那么慘,他們是接受了刑罰,可是到了日子他們一樣生活,一樣自由,還會娶妻生子,可是小言,我,老吳,我們全毀了。”
沈翠芳有些激動,寧夏覺得和她爭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許桀一天一夜沒合眼,眼底都是紅絲,下瞼青黑,于是寧夏道:
“許隊,我們開始問吧。”
沒想到沈翠芳看著寧夏,眼底有哀求:
“我想單獨和你在一起,不管你問什么,我都會告訴你。”
許桀猶豫了,寧夏沖著許桀點點頭:
“我可以的,請許隊放心。”
于是沈翠芳被帶到審訊室,刑偵隊所有人都聚集在玻璃窗外。
寧夏打開審訊室的燈,坐在沈翠芳對面。
燈下的沈翠芳更顯蒼老,還有一種釋懷和解脫,這讓寧夏的審訊很順利,可是寧夏隱隱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
“先說王壯偉吧,我剛從霖縣回來。知道王壯偉并不是失足溺水,他也是你們殺的吧。”
沈翠芳搖搖頭: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見你就挺親切,從你第一次走進我們食府,我就對你有印象,現在能和你說出這些事,我也很高興。”
寧夏的手頓了頓,看向沈翠芳。
“我先說說小言吧,這十幾年每次想他的時候我都在想,到底為什么他會被那幾個人害死。”
沈翠芳眼睛又紅了:
“不,是打死。”
沈翠芳把兩只手都放在桌子上,身子探向寧夏輕輕說道:
“小言特別簡單,雖然是個男孩子,但是性格比較溫和,所以他上班后被張強勒索我根本就不知道。”
沈翠芳安靜下來,開始講述:
“老吳之前是玻璃廠的工人,當初改制,他下崗在家,之后我們開了一家小餐館早出晚歸,沒有大富大貴,但是一家三口過得挺好。”
“小言高中畢業后,本來想送他上大學,可是他不去,非要工作,正好趕上大友那時候在霖縣招工建廠房,小言就去了。”
回憶這些往事,沈翠芳說得很快,這些過往已經在她腦子里盤旋纏繞十多年,在沈翠芳心里,好像這些都是昨天發生的事。
“小言在大友干得挺好,每周回家一天,后來賺錢還給我們買禮物,但是后來他回家臉上笑容就少了,可是我不知道發生什么事。”
“吳言在大友工作了幾年?”
“將近四年。張強和李樹文進大友的時間比較短,也就是小言去世前一年的事,其實我知道,小言和王壯偉關系還不錯。”
寧夏點點頭,當初王壯偉的姐姐也這樣說過。
“那你最后還是殺了他。”
沈翠芳目光幽幽冷冷地盯著寧夏:
“你知道嗎?當年庭審,三個人互相指認,王壯偉雖然不是主謀,但是在張強踢斷小言肋骨后……最后那一拳是王壯偉打的。”
沈翠芳又哽咽住: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沒有深仇大恨,為什么要毀了別人啊。”
“你現在也毀了別人啊。”
“可是當初小言謹言慎行,從來沒給他們添麻煩,是張強欺負他,一直在威脅他,要錢,不給就打。”
寧夏從面對這起案件開始一直在經歷各種反轉,現在冷靜下來,寧夏能夠站在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
如果同情沈翠芳,王壯偉等三人也被毀了。
如果站在當年的立場上,再看看如今這四個人,四個家庭,哪一個不是千瘡百孔。
寧夏不知道自己應該什么心態面對沈翠芳。
“我想讓你同情我,但是不太可能,你沒有感同身受,不知我心里疾苦。”
沈翠芳又有點激動:
“那些日日夜夜痛徹心扉,都是我和老吳在承擔,沒人能明白。”
寧夏沒說話,沈翠芳平靜后接過寧夏遞過來的紙巾擦干眼淚。
“老吳走了,一切都結束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寧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
“當年的事,我看過卷宗,吳言確實是被無辜傷害,這點我也非常能體會你的心情,至于案子,從你們決定自己解決這件事開始吧。”
寧夏沒用復仇兩個字,仇恨到底從何而來,是不公和不甘心嗎?
“判決書下來那一刻,我和老吳看見他們被車帶走,可是他們活著,小言沒了。所以老吳一直在鍛煉身體,等著他們出來。”
“王壯偉出來后,我們盯緊了他,小言一個人太孤單了,我想,所有人都應該去陪著他。”
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瘦小無助的女人說出來的話,寧夏面對沈翠芳,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