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蔣江想要回憶起蜜水的味道時，腦海中浮現的總是蛋白粥的樣子。那時待在幸存地的他總會在拾荒結束后去拋殼酒吧喝上一杯。

“也許你應該嘗嘗這個。”領隊的老何總是很熱情，在喧囂吵鬧中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由轉基因高粱釀制的濁酒，而他總是拒絕。

隊里的小不點阿蘭永遠傻樂著，似乎不知道憂愁是什么滋味，每天對著自己喊蔣大哥！

“在想什么呢？“

嚴肅的聲音打斷了蔣江游離的思緒，將他從回憶的牢籠拉回現實。

“要下隧道了，集中精神。“

草履蟲小隊隊長謝巖總是一幅嚴肅認真的表情，頑固不化飽受風霜的臉就好像一座已經被雕刻成型的雕像，充滿了創作者的惡趣味。

隊長的話讓蔣江的注意力從古老的雕塑轉移到此行的目的與它周圍的土地。

這是一片古老的地面，歲月的剝蝕在她的身軀上留下了斑駁印記，雜亂的讓人心悸。拓路者多功能施工車狂躁且富有節奏，如一頭神經錯亂的巨獸，毫不留情的啃噬她的血肉。

大塊的泥土被隨意拋棄，變成各種奇怪形狀的荒廢。站在上面，能夠清晰感受到遠古時代沉淀的氣息。

如果說地面的光怪陸離的痕跡令人戰栗不已，想要遠離。那么，那個深不見底直通地獄的黑洞就是惡魔的陷阱，吸引那些不知畏懼的可憐蟲。

黑洞的半徑很寬，足有五米之多，相比之下，拓路者咆哮后的努力不值一提。

站在黑洞的邊緣，蔣江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來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將人類引以為傲的科技摧毀的一文不值。

下潛的繩索已經被固定好，等分分布在洞穴的沿口。看著那些由復合材料制作而成堅固非常的繩索，蔣江感到一陣害怕。

這些可以保證他們順利下潛的繩索難道不是惡魔故意釋放出來的誘餌，吸引他們自投羅網？

“嗨，準備下潛了！“

身穿動能戰士戰甲的大豐宛若巨人般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黑洞邊緣。

“呵，有夠深的！”電子制作而成的聲音改變了大豐原有的音色，甕聲甕氣的低沉就好像惡魔的低語，刺激著蔣江飽受折磨的神經。

“你怎么了。”魁梧的巨人發現了同伴的恍惚，聲調變得激動，“該不會害怕了吧。哦吼吼，我們的蔣大哥竟然感到恐懼，這真的是罕見，我要趕緊把這樂子記錄下來。”

“你們兩個在做什么？還不趕緊下潛？”

就在淡藍色的掃描光束即將覆蓋蔣江有些顫栗的身軀時，微怒的聲音在公共頻道響起，打斷大豐行為的同時也拯救了蔣江。

淡藍色光束消失的那一刻，姜黃色面罩里升騰起一陣霧氣。

因為偵察機在下潛至黑洞五十米失去聯系的緣故，隊長謝巖決定在未探明黑洞內部情況的情況下，派遣第一小隊的六名隊員先行下潛，等待通信穩定建立后，他再帶領第二小隊下潛。

至于第三小隊則等到情況明了后，再攜帶裝備進入黑洞。

這樣的舉動在草履蟲小隊并不常見，隊長謝巖是一個認真專注又非常小心謹慎的人。每次只有在準備妥當時，才會行動。

而這樣反常的行為加劇了蔣江的不安感。

在看到那些古老痕跡，在無法得知黑洞的秘密，在一切沒有準備妥當時，一切的一切讓他難以忍受。

如果不是戰士的信念，如果不是對隊長的信任，他脆弱的心靈就會如設下這個圈套的惡魔所愿，裂成無數塊，然后掉落進黑洞，成為惡魔的美食。

繩索傳來嗖嗖嗦嗦的聲音，作為第一小隊的先鋒，大豐已經下潛進入黑洞，而其他的隊員也魚貫而入。現在站在地面沒有下潛的第一小隊成員，只剩下蔣江一人。

回頭望去，并沒有人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隊長謝巖仍站在研究員韓磊的身邊，尋找讓偵察機失去聯系的原因。

機械師劉澤蹲在蹂躪者戰車的后輪邊上，做最后的檢查。而第二小隊、第三小隊則在檢查著自身的裝備，為接下來的下潛做好準備。

原來，這里只有我一個人是懦夫！

不……不……不……

你沒有錯，你的想法是對的。

他們都是愚笨的家伙，他們沒有識破我的陷阱，只有你識破了。

你將是一場游戲的幸運兒，唯一的幸存者。你應該感到慶幸，沒有那么愚蠢的就踏入我布置的陷阱。

黑洞中閃爍著光點，如同兩只眼睛—兩只惡魔的眼睛，狡詐地盯著蔣江。

“第一小隊已經到達指定位置，信息通訊良好，并無明顯干擾！”

粗礦的語調在公共頻道中響起，已經到達目標點的大豐正在匯報所在地的情報。

“原地待命，等待信號增強器的送達！”

“是，隊……”

刺耳的滴聲急劇的響起又急劇的熄滅，公共頻道恢復了只有電流聲竄過的模樣。

蔣江不認為是大豐與隊長停止了聯系，已經下潛進入黑洞的他認為是陷阱阻斷了通訊，黑洞深處的惡魔想要將他們分離，再逐個擊破。

愚蠢的行動！

蔣江越發抗拒繼續下潛。

插在洞壁上的指示燈發出的明亮光芒傳遞不了多遠，就被洞穴深沉的黑暗吞噬，毛茸茸的光芒只給近在咫尺的黑暗描上了一層銀邊。

戰士的信念只是支撐他進入洞口，卻沒有給他繼續下潛的勇氣。靠在洞壁上，后背脊椎逐漸傳來蘊藏了萬年的氣息。

也許是因為泥土潮濕的緣故，插在上面的熒光棒并不牢固，搖搖晃晃幾欲掉落。

蔣江握住了熒光棒發光的部分，由鎂化物與特殊物質制作而成的管體發出的冷光并沒有給他絲毫的溫暖。相反的，還返還了一部分的冰冷。這讓穿著佇立者集成戰服的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熒光棒被插回去的過程很順利，被歲月侵蝕變得柔軟粘膩的泥土沒有抗拒任何形式的侵入。只是它流露出的惡心的粘液不可避免的粘連到蔣江的手套上。

“靠！”

手掌的刺疼讓他心中的恐懼被驅散些許，忍不住的發出一聲痛呼。

“蔣江，怎么了。遇到問題了嗎？”

恍惚的神情與遲緩的下潛讓人不得不注意蔣江的狀態，所以在他發出聲音的那一刻，隊長與大豐同時在公共頻道里詢問。

“沒有事，隊長，我只是被扎了一下。”

借著明亮的冷光，被腐蝕壞掉一塊的手套清晰倒映在蔣江的瞳孔里。

“集中精神，信號增強器快要到達你那里。這次任務十分重要，不能出任何差錯！知道嗎？”

“是，隊長！”

謝巖的話讓蔣江的注意力從手套上轉移到他的頭頂，一個方正的箱子壓出一片陰影，即將到達他那里。而自然的，粘黏在手套上某種生物滑膩的分泌物被他有意識的忽略了。

信號增強器很快掠過蔣江的身邊，快速向下墜落。

望著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形箱子，心悸再一次攀附全身。那一刻，如同信心臟被惡魔之爪攥住，蔣江全身隨之一僵，緊接著止不住的顫栗。如果不是隱藏在肌肉里近乎于本能的反應讓他快速抓住繩索。

恐怕最下面的大豐接住的不僅有方形鐵箱，還有一具破碎的尸體。

“蔣江你到底怎么回事？”私人頻道響起大豐慍怒的聲音，繩索的不正常晃動讓他感到不滿。

“我沒事。”深吸一口氣，讓經過生命增幅系統過濾過的溫熱氧氣充滿濕潤的肺部。隨后長長呼出一口讓面罩起霧的潮濕氣體，蔣江感覺恐懼也被呼出了一部分。

“快點下來，偵察機已經恢復信號，我們距離地面不遠了。”

距離地面不遠了，那距離地獄也不遠了。

頭頂的黃色光環越來越小，公共頻道中逐漸可以聽到偵察機嗡嗡作響的聲音。

蔣江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被遠古可畏存在入侵的身體能夠聽從指令快速下降。

“隊長，第一小隊已經到達洞穴底部。這里情況良好，空氣分析儀并未檢測出有毒氣體。通訊穩定，無明顯信號擾亂。”

已經到達黑洞底部的大豐將情報在公共頻道匯報給隊長謝巖。而快速下降的蔣江也看到原本漆黑深邃的地獄突然之間爆發一團耀眼的光芒。

惡魔設下的陷阱被根除，丑陋的源頭被驅逐。那一刻，消失許久的堅毅與勇氣仿佛回到了蔣江的身上。

惡魔的把戲嗎？

蔣江有些難以置信，伸手再次觸摸近在咫尺可以清除看到顏色的土壤。千年的累積疊壓讓眼前的棕褐色物體變得堅固無比，早些觸摸到的惡心泥濘消失的無影無蹤。

或許惡魔真的消失了吧。

“蔣江，大豐你們先建立前哨站，第二小隊與第三小隊隨后趕到。地面已經起了風暴，我們必須在下面過夜了！”

伴隨隊長謝巖的聲音，蔣江隨之到達了地面。踩在干凈整潔的青石地面上，看著被高能氙氣燈照亮的大廳。一切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