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盲人嗎？”仲北朔緊接著問。

“不是。”

“她有智力缺陷嗎？”

“……沒有。”

“那她怎么會喜歡上你這種人。”他無法理解。

“嘿——我這人怎么了？！”張治掐腰瞪他。

“你這人精神不正常啊。”仲北朔一口咬定。

“你才不正常。”

“我本來就不正常。”

原想將他一軍，結果反被仲北朔大方承認。

張治暫時無言以對，剛打算繼續講故事，姜羽卻開口道：“你不正常指的是？”

“呃……”仲北朔眼神略帶閃躲，似在刻意隱瞞些什么。他右手不自覺握住左手腕，將那條動脈血管之上肌膚表層的粉粉疤痕捂住。“沒，沒什么。”

姜羽感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上一秒還在伶牙俐齒的調侃張治，下一秒就立即傷感的如同世界末日。

仲北朔說自己不正常，他到底怎么了？

姜羽有些擔心，抓住他左胳膊，關心道：“你……沒事吧……”

“沒事，”仲北朔擺擺手，巧妙且不留痕跡的避開姜羽觸碰。他把左手隱藏到書籍下面，轉移話題：“只是故事太無聊，我有點兒犯困。”

“你想休息嗎？不如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身為他的心理主治醫生，張治自然懂得仲北朔在隱藏什么。

“沒關系，”扯扯嘴角，假裝笑笑。他不想掃姜羽的興致，終于打算收斂矛頭。“你們繼續，不必擔心我。”

“真的沒問題么。”張治還是有些不放心。

懶得一句話重復多遍，仲北朔低著頭，裝模作樣看起書來。

確認他并無大礙，姜羽轉而看向張治：“您喜歡上初中同桌啦？”

“是的，她是個漂亮的女生，當然這僅限于我眼中。可能在別人看來，她的長相沒什么特點。她性格大鳴大放，一下課就竄出去玩，朋友多數都是異性哥們。”

姜羽抓住話題重點，“您會吃醋嗎？”

“吃醋？”

“是啊，她那么多哥們，您不怕她喜歡上別人么？”

這句話稍稍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姜羽看似在問張治，實則卻拐彎抹角的調侃仲北朔。

他當然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不過表面泰然自若，像沒聽見似的照舊埋頭看書。

張治笑道：“我不怕，她單純的像一朵出水白蓮，與那群男生并無別的意思。”

“這也因此證明她很受歡迎吧？”

“嗯，誰不喜歡開朗活潑的女孩子呢。”

仲北朔重拳出擊：“呵呵，就算你無條件信任她，在我看來，那些打著友誼旗號跟她玩耍的哥們可不一定都那么單純，保不準存在圖謀不軌的男生！”

姜羽迎風而上：“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總是把所有人看成居心叵測的壞蛋，實際上正因此證明自己心胸狹隘，目光短淺！”

仲北朔蹙眉，順勢而為：“小心眼也好，見識短也罷。愛情本就自私，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愿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女人。”

姜羽乘勝追擊：“是嗎，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對方五花大綁的捆在籠子里，直接斷絕她跟外界的一切聯系算了。這樣做或許會讓內心感到安全一點吧？”

仲北朔不甘示弱：“如果軟禁不犯法，當然沒問題。自古以來，我們國家就在要求女性三從四德，熟背女紀，遵守婦道。開放性民國之前的女性，都能做到。”

姜羽緊追不舍：“如今為二十一世紀，不是明朝清朝，更不是民國！如果此項要求合乎情理，就不會出現后來的更正。”

兩個人吵得異常激烈，表面看似就事論事，實則暗流涌動，針對彼此。

薄唇微啟，仲北朔剛想反駁，就聽張治打斷道：“哎呀，好了啦。咱們先不討論男女之間是否存在真正的友誼，總而言之，我當年就是純粹暗戀她而已。”

仲北朔氣鼓鼓的繼續看書，一反常態不再說話。

姜羽以為自己成功說服了他，一臉洋洋得意。

而他卻覺得她無藥可救，一味堅持自己的想法。

看來他們中間存在很多小問題呀，張治頗感無奈的笑笑，接著說：“以前不懂男女之情，自從暗戀上同桌以后，我就好像看見了一個不同的世界。”

姜羽眨眨眼，問：“怎么說？”

張治描繪道：“盛夏烈陽讓她額頭滲出汗珠，我都不覺得那是汗水。”

“那是什么？”

“露珠！”

“……噗。”姜羽忍俊不禁。

張治深情回憶道：“她美妙的聲線如悅耳音樂，風起時，桂花樹的香味和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并吹進我鼻腔。習慣性偷看她的玉手，指甲宛如月牙，指節皺紋像銀河星系。她周圍無形的氣質，好似小鹿剛生下來時覆帶的一層七彩薄膜。我被老師叫上講臺解題，放眼望去，整個教室全是黑壓壓的腦袋，仿佛人山人海，分不清楚誰是誰。但我知道她在哪里，只要想到她也看著我，自己就會變得很安心。”

“鬼迷心竅。”仲北朔冷不丁說一句。

“像朔兒這種在學校里萬人迷的校草，肯定沒有體會過那種暗戀的滋味和感覺吧？”

姜羽后知后覺：“校草？”

“是啊，姜同學不知道嗎？”張治實話實說：“朔兒原先在繁花市私立高中，會打籃球，會游泳，會畫畫，會書法，理科成績第一名。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可謂是響當當的人物呢！”

“……你這么厲害？”她顯然有些不相信。

仲北朔被夸得鼻孔朝天，“你以為呢。”

想不到她的男朋友居然是昔日校草兼學霸！

姜羽頓生敬佩，果然遺傳基因決定一切。

“喂，你這眼神好像在說我是靠父母輔導才穩坐學習第一名？”

她攤開手故作無辜：“我可沒這么說。”

仲北朔較真：“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就是這么想的。”

張治插話：“雖然朔兒的父親是大學外文教授，母親是高中國語老師。他成績之所以這么好，父母功不可沒。但是，如果朔兒后天不付出努力，成績也只是平平無奇而已啦。姜同學，朔兒沒有外表看起來那么玩世不恭哦。”

“嗯……”

“哼，”仲北朔抱臂，自信滿滿的強調道：“我并沒有太過用功學習，那些簡簡單單的知識，看一遍就記住了。”

姜羽困惑：“你想表達什么？”

“我想說，我和某些人不一樣，連最基本的函數都解不出來。”

她冷冷道：“切，你是個天才，我是個笨蛋，行了吧！”

“哼，你總算有點自知之明了。”

“你——！”

張治仿佛看見兩個人身邊燃燒著小小的火焰，他伸手壓壓空氣中的暗流，無奈笑道：“好了啦，你們怎么一言不合就抬杠呀。”

“沒有，您請繼續。”

“呃……我說到哪兒了？”

姜羽提醒：“您的同桌啦。”

“哦哦對，總之我特別喜歡她。”

“她知道嗎？”

“后來知道了。”

姜羽眼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你們交往啦？”

“沒錯，經過我無限努力爭取，又是寫情書又是告白的，她當然欣欣然接受啦。”

“真好呀。”

“我也覺得美好，不過好景不長，我就被一個世紀難題給困住了。”

姜羽猜測：“失戀了啊？”

仲北朔擅自肯定道：“絕對是被所謂的‘哥們’插足了。”

“都沒有，”張治嘿嘿一笑，說道：“我想得到她來著。”

“兩情相悅你情我愿的事情，這算什么困難？”仲北朔不以為然。

“雖然看起來很簡單，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買小雨傘呀。”張治扶額頭疼道：“貧窮的漁村實在落后，只有一家衛生室。而且基本都是賣中西藥的，估計沒有這類衛生用品。哪怕有，那地方太小，鄰里鄰居相互認識，借我一百個膽量，我也不敢去呀！萬一傳開了，我豈不是會被冠上‘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思想不良’的壞孩子名號么。”

“嗯，說的也對。”仲北朔忽然升起興趣，“那你是怎么解決的？”

張治仿佛回到幾十年前，他郁悶道：“自從和她交往之后，我白天發呆，夜里幻想，無時不刻都在希望徹徹底底擁有她。‘想買卻不敢買’這樣糾結的心情，使我倍感煎熬，度日如年。”

“嗯，感同身受。”仲北朔應景道。

姜羽奇怪：“你經歷過？”

“所有的男生都經過。”他盯著她壞笑道：“年少輕狂時，敢于不知死活的打架斗毆，沒大沒小的頂撞老師。可是當碰上喜歡的女孩子，頓時就會變得束手無策。買盒避-孕-套像要上刑場似的，秒變慫包。”

姜羽酸溜溜的說：“沒正經。”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心生酸楚，反正就是不舒服。

仲北朔的第一個女朋友是誰？他那么優秀，肯定選擇同樣優秀的伴侶吧？能得到他的第一次，對方顯然不是個簡單角色。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仲北朔合上雙膝攤放的書本，催促道：“張治，你趕緊說，后來如何了？”

張治笑道：“后來啊……我決定抽雙休日離開小漁村，前往繁花市的大藥店購買衛生用品。”

他追問：“應該挺順利的吧？”

“并沒有，這就是我即將要開始敘述的有趣故事。”

姜羽恍然大悟：“原來才剛剛開始啊……”

“敢情你鋪墊這么多，我還以為已經接近尾聲了。”仲北朔深表嘆服。

“別急，后面更好玩。”張治說：“我準備好一百塊錢現金，動身坐上往返繁花市的長途公交車——”

“一百塊錢？”仲北朔打斷道：“安全-套需要一百塊錢！？”

“我壓根就不知道那玩意兒需要花多少錢！”張治哭笑不得，“你別再打岔了，認真聽。”

“呃，嗯。”

“我在長達倆小時路程的公交車上坐立難安，魂不守舍。腦子里一直在思考等下進入大藥店之后應該怎么買，怎么付款……”

仲北朔又忍不住開口道：“還能怎么買，去物架上找到東西，然后拿起來到收銀臺，付錢走人啊。”

“拜托，我當時只有15歲，怎么可能想的這么明白！”張治道：“別看我現在講述的平平淡淡，當時那種忐忑不安、恐懼害怕的痛苦，簡直要把我逼瘋了。”

仲北朔嘲笑道：“你離失心瘋僅差一步之遙。”

“差不多吧。”張治接著說：“離開公交車，我按照城市地圖指引，左拐右拐，終于看見了一家大藥店。”

姜羽迫不及待的說：“然后呢？”

“里面人滿為患，不知道是因為休息日的緣故，還是每天都那么多，大藥店客流量遠遠超乎我的想象。”張治嘆口氣，道：“作為一名年紀輕輕的小孩，我絲毫沒有邁進去的勇氣。”

仲北朔忍笑吐槽：“喂，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是啊，來都來了，絕對不能打退堂鼓。”張治握拳，雄赳赳氣昂昂的說：“所以我決定，等大藥店傍晚快關門的時候再進去買小雨傘！”

“噗——。”姜羽笑出聲。

“請二位設身處地想想，我當時所承受的焦慮和羞怯，遠比你們想象的多多了。”張治坦白道：“顧前思后猶豫許久，我打算四處逛逛，一來欣賞繁花市景色，二來也能消磨時間，緩解內心的惶恐。”

“我明白，小孩嘛，難免敏感多愁，深表同情。”仲北朔表情滑稽道：“不過麻煩你加快節奏，別老這么羅里吧嗦。”

“我也想快點買到小雨傘，可惜時間不允許啊。太陽遲遲未下山，平時覺得幾個小時一會兒就過去了，然而我低估了自己的耐心，每回低頭看手表，都僅僅只是五分鐘、十分鐘的間距……”

仲北朔更加沒什么耐心的說：“索性趕緊繞過太陽不下山，你隨便逛街這一段吧。”

“不行，不能跳過，我正講的起勁兒呢！”

“您當時可真辛苦啊。”姜羽也有點忍不了了，“但您憂愁的同時，我們聽眾也挺難受的……”

“恩恩，那我加快。”張治說：“我去玩了水族館，喝了下午茶。漫無目的逛街時候看中一雙球鞋，結果價值80多塊錢。無奈囊中羞澀，等會還得買小雨傘，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