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北朔一把搶走他手中的二鍋頭,不悅擰眉道:“你這嗜酒的老毛病怎么還不改掉。”
張治伸手試圖奪回,“哎呀,以酒代水,提神醒腦。你懂個屁,快還給我。”
拗不過對方,仲北朔只好松手。
他扶著額角,無奈道:“陪病人聊天還得喝酒,哪有你這樣的心理醫生。”
“哈哈,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喜好酒水。人人都得有點兒小癮,或賭或嫖或煙或者別的什么,我也不例外。再說,如果沒有癮,生活會變得索然無味,你不覺得嗎?”
仲北朔撇撇嘴,不以為然:“我不覺得。”
“其實,你也有癮,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哦?”
張治小抿一口白酒,辣的喉嚨疼,他爽的五官皺縮,緩緩神,隨后說道:“有的人打游戲上癮,有的人在戀愛中尋求新鮮感、刺激感上癮,還有的人念舊上癮。癮這種東西呢,只要像頑疾一樣頻頻纏身,不管什么事情,它都可以稱之為癮。”
張治雖博學多識,能說會道,但是歪理居多,大多時候就會耍耍嘴皮子。不過聽者無心說者有心,身為心理醫生,他當然并非膚淺庸俗之人。且不說一字一句飽含頗多哲理,若仔細思忖,倒也覺得確實有那么幾分道理。盡管聽完后算不上高僧指點的層面,但還是會感慨良多,頗為受益,不至于讓人當成耳旁風覺得那是浪費時間。
“我跟你說,”張治打個酒嗝,愉悅的說道:“線段分為兩端,固指凡事都有兩面性。在一件事上思考黑白顯著的對與錯,這是人類聰慧機靈的體現。”
他戳戳自己的太陽穴,湊近仲北朔道:“所以頭腦最大的用處就是可以做到隨時換位思考,有時候,你低頭從胳肢窩往后看,或者彎腰從雙腿之間往后看,總會驚奇的發現別有洞天呢。”
張治身上酒味濃重,他靠得太近,仲北朔忍不住揮手驅趕酒氣。
“換位思考?”
“是啊,你和那個姑娘最近應該是吵架了吧。”張治猜想道:“雖然我不清楚具體什么原因,但是以我對你的了解程度來說,你肯定沒有將心比心的換位思考吧。”
“這倒是……”
“話說回來,前陣子,我通過和一位魔術師交談,悟出許多感慨。”
仲北朔接話道:“你顧客們的職業真是千奇百怪。”
“說到哪里去了,明明是患者。”張治強行糾正道:“說成顧客,搞得好像我借用唾沫星子行騙一樣。”
此人竟有些自知之明,仲北朔嗤笑道:“可不是嗎,你干這行職業,能被稱為醫生已經算是最大的尊敬了。”
張治聳聳肩,笑道:“著名詩人李白曾經說過,天生我材必有用。只可惜我是懷才不遇。倘若我少壯時期多加努力,勤勤懇懇寒窗苦讀。恐怕現在坐于你面前的人,絕非一介毫無名氣的心理醫生。”
“那會是誰?”
“自然為杰出的評論家、美學家、學者!”
仲北朔認為他不自量力,淡笑不語的搖搖頭。
“言歸正傳,還是說說那名魔術師吧。”
“嗯,他怎么了?”
張治停頓半秒鐘,道:“做我這行,難免碰到許多形形色色的人。如你所說,他們不僅職業千奇百怪,連病發癥狀也略有不同。”
說到這里,張治嬉皮笑臉的問道:“你可知那名魔術師患得是什么心理疾病?”
“這我上哪兒猜去。”
“答案很簡單,內心焦慮癥啊。”
仲北朔不解,“只是給人表演魔術而已,怎么會患焦慮癥?”
“這有什么奇怪的,因為害怕表演不好穿幫唄。”
他頗感無語,“內心也太過脆弱了點兒。”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縱使內心再強大,也無法客服突如其來的意外啊。你有所不知,他都當魔術師六年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焦慮。”
仲北朔并不好奇對方的工作難度,只對張治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略感興趣。
“哦,然后呢?”
“為幫助他排解內心焦慮,我就從捉弄人這件事開始說起了。”
仲北朔倍感頭疼道:“魔術師的焦慮癥跟捉弄人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張治挑挑眉,笑道:“因為他這個職業本身就是以捉弄人為樂趣不是嗎?”
“……”
“要說誰不理解捉弄人的快樂所在,大概只有被捉弄的觀眾朋友們吧。”張治清清喉嚨,義正言辭道:“所以,我給他深度分析了一下捉弄人的精髓,大概分為兩點。”
“哪兩點?”
“從變魔術的本質出發,第一,被捉弄的觀眾必須感到莫名其妙,好奇的心癢難耐卻無從得知這其中的奧秘,將其充分體現出魔術的巧妙和神奇之處。”
仲北朔捏著下巴,贊同的點點頭:“嗯,好像是這么個意思。第二呢?”
“第二,也就是反客為主。隨機抽選兩名幸運觀眾上臺互動,讓被捉弄變成捉弄,將捉弄人的把戲發揮到極致。”
“原來如此。”
明明知道張治講的全是歪理,仲北朔卻聽得津津有味。
“所以我告訴他,既然你已經達到捉弄人的目的,也體會了其中樂趣。又何來焦慮一說呢?退一萬步講,哪怕被當眾揭秘穿幫,你也大可以輕松自如泰然自若的表示,這是給觀眾們的余興節目。”
“歪打正著的策略?”
張治重重點頭道:“沒錯!”
“你這偷換概念用的甚是妙啊。”
張治沾沾自喜道:“魔術師聽后,瞬間大徹大悟。但我覺得他內心尚有一絲焦慮還未排除干凈,于是我又說——”
“原來還有啊。”
仲北朔以為這個話題已經將近尾聲,想不到才剛剛開始。
張治道:“魔術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他本人心底一清二楚,而旁人一無所知。于是我教給他一個日后排解焦慮癥的最佳方法,望他以后多加實行。”
“是什么?”
“往大街上到處走走,隨便抓幾名陌生人表演魔術。小眾工作者,必然很少被人所熟悉,既然對方在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接觸過魔術,就算他的表演出現破綻,肯定也不會被察覺出來。既能愉悅他人,還能輕松自己。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別人喝完酒才說的瘋言瘋語,張治總喜歡那么一本正經的講出來,也算天底下一大奇觀。
“真不錯啊……”仲北朔想了想,追問:“那這名魔術師患者后來還找過你嗎?”
“當然沒有。”
“看來不需要依靠藥物治療,已經自己痊愈了。”
“不,后來我聽說他因為捉弄路人,被群毆了一頓。目前正在住院,暫時無法與我相見。”
“……”
果然不能聽信張治的紙上談兵一面之詞,而去做些不著邊際沒譜的事情。
“同理可得出結論,你也不能常常如此。”
仲北朔指著自己,倍感莫名其妙:“怎么話題又回到我身上了?再說,魔術師捉弄人受傷住院,跟我有什么聯系?”
張治苦悶的搖搖頭,道:“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怎么還是不明白呢。”
“如果能明白你那一套歪理,豈不是我也能成為心理醫生。”
“唉,也對。”張治耐心講解道:“我的意思是說,以你天生喜歡捉弄人的壞心眼,那個女生沒少受氣吧?”
“呃……”
“保不準積怨已深,這次吵架就是爆發點。”
仲北朔略感心虛的點支煙,苦笑道:“我自認為沒有做的太過分,前幾天卻被她扇了一巴掌。”
“該!”
他緊皺眉心,不滿道:“說起來就生氣,她當真是我見過最不解風情的女生。”
張治笑道:“不解風情的人是你吧。”
“你還笑。”
張治聞言,笑的合不攏嘴。
“以捉弄挖苦人為樂趣,我看你也很適合當一名魔術師。”
張治的酒量本就差勁,依然嗜酒如命。半瓶二鍋頭下肚,此時他已經醉的差不多了。滿臉通紅,面頰如燃燒的木炭,而他并沒有罷休的意思。
“別喝了。”仲北朔勸阻道:“你到底是跟我談心,還是找我喝酒來了?”
“倘若找你喝酒,哪有讓你干瞪眼看著的道理。”張治為自己辯解道:“自然是找你談心來著,咱們說到哪兒了?”
“這得問你,話題跑的漫無邊際,想拉回來還得從頭說起。”
張治贊同道:“對對,從頭說起……”
瞧他故作思考的模樣,仲北朔還以為張治終于想起話題重點,然而他卻說——
“從頭說起……頭在哪兒來著?”
“沒一盤花生米,這么快就醉了啊。”仲北朔瘋狂翻白眼。
“哎對了,我得跟你吐槽一下來芋頭村路上的經歷。”
“怎么,碰見美女了,還是偶遇知音了?”
張治甩手不屑道:“我是那么庸俗膚淺的人嗎。”
“那是?”
“你們芋頭村的路真難走啊……”
“打住,說話就說話,別帶上‘你們’,我可從來沒承認過自己是這破農村的一員。”
“行,”張治改口重復道:“他們芋頭村的路真難走啊。”
“請你講重點,”仲北朔低頭看一眼手腕薄表,提醒道:“老子時間有限。”
“夫人說你平時除了蒙頭大睡就是看看書,根本無事可做。所以你今兒一整天的時間都屬于我,咱哥倆不妨好好聊聊。”
天啊,要他聽張治瞎扯數小時,還不如讓他一頭撞死。
“行行行,那你語速快點。農村路難走,接下來呢?”
“我先是從繁花市的總汽車站出發,乘坐31路公交車大約兩個來小時。”
仲北朔捏著眉心,不耐煩的說:“我不關心你坐幾路公交車!”
“但這是我即將訴說重大事件的要點所在,你必須聽下去。”
“……”
仲北朔根本不想聽對方廢話連篇,但由不得他。張治嘴巴就像壓不住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徹底關不上了。就算他堵住耳朵,對方口若懸河的聲音照舊往他耳朵里跑。
“漫長的旅途,31路公交車顛顛簸簸,我實在太困,于是扛不住眼皮壓力睡著了。”
“嗯,接下來是不是該扯你的夢境了?”
“不,雖然我最近做的夢也很有趣,但現在還是說說路上發生的事吧。”
“……好的。”
“公交車大約行走一個多小時之后,上來五六個老頭。哎,說來也真是可惜。那些老頭身強體壯,如果能當個相撲選手或者拳擊運動員,肯定可以造福奧運會。”
“老頭們的身板無關緊要吧。”
“你要明白,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重點。”張治回憶道:“老頭們似乎說好似的,全都赤.裸.上身,光著腳,褲腿卷至膝蓋。剛上公交車那陣勢,特別像趕去附近救火的。在這短短幾分鐘里,讓我不由得把公交車聯想成了消防車。”
仲北朔打個哈欠,睡眼朦朧的答應著:“嗯,嗯。”
“所以我不禁好奇,他們到底是什么職業工作者?”
仲北朔無聊的解答道:“這還用想么,肯定是老農民啊!”
“是啊,話雖如此,但我又想到了另一層問題。”
“什么。”
“通過他們光溜溜的膀子,我心生疑惑。”
“所以是什么疑惑。”
“你覺得人類是無毛動物還是有毛動物?”
仲北朔右手夾著煙頭,傻愣道:“無毛動物啊。”
張治見多識廣,所以腦回路跟尋常人與眾不同。
大概也就只有在面對張治無厘頭的疑問時,他才會表現的如此呆滯。因為無論仲北朔回答的對與錯,張治總能用自成一派的歪理學說反駁回去。
正如現在,仲北朔明明回答的正確無誤,卻還是遭到了否決。
“錯。”
“怎么錯了?”
“有沒有發現人類身體,但凡是有孔洞的地方都會長毛?比如眼睛的睫毛,鼻孔的鼻毛,耳朵里的絨毛,嘴巴的胡子……所以我覺得,人類應該屬于有毛動物。”
仲北朔嘆口氣,嘗試辯論:“你這話說的不對,那腦袋上的頭發和肌膚上的汗毛以及腋毛,還有……那個地方的毛,都沒有孔洞,又算什么呢?”
張治無視他的問題,自顧自說道:“所謂無毛動物和有毛動物的區分,應該在于皮膚表層的毛吧?舉個例子,水族生物是無毛動物,那么哺乳動物應該是有毛動物。人類是哺乳動物沒錯吧?所以人類就是有毛動物。”
“好吧好吧,管他是有毛還是無毛,這跟那群老頭有什么聯系。”仲北朔不服的較真道:“再說,把人類比作動物,此言差矣。自古以來,我們都被稱之為食物鏈頂端的高級生物,不該和動物相提并論啊!”
“動物一詞的片面解釋為有生命的個體,既然如此,人類應該算作動物。”
“……胡說,你歪理。”
“得,咱們不扯這個,我要說的是通往芋頭村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