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就是劉老師,仲北朔的母親。
姜羽在來的路上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單看他長相其貌不凡,想必母親也是一位絕世美女。
今日一見,確實如此。
姜羽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顯然被眼前雙目似水膚如凝脂的中年女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暫時將父親交代送禮的事情拋之腦后。
“進來坐吧?!眲④崎_宿舍門,朝里屋喊道:“朔兒,有客人來了~。”
仲北朔正躺在床上看書,倆人對視一眼。
前者微愣,后者當即臉紅。
“你來干什么?!币蛩卟蛔悖巯職埓鏋跚?,他頭腦不清醒,脾氣也跟著變壞。
姜羽這才想起自己的主要任務,連忙送上手中提的竹籃,微笑道:“劉老師,我是住在村北頭的姜羽,爹讓我來給您送點東西。”
“原來是老姜家的孩子呀,快請坐?!眲④輭夭韬Υ汀?
姜羽拘束的坐在床邊,干巴巴笑著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話。
“送完禮就回去吧。”仲北朔慵懶的趴在床上,目光盯著書本,頭也不抬的說:“你擋著光線了?!?
姜羽尷尬的往另一邊挪挪身子,小手揪著衣服下擺。第一次接觸陌生長輩,顯得無所適從。
劉茗眼底帶笑的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兒子,一針見血的好奇道:“你們認識?”
姜羽接過茶杯,剛想說話,仲北朔搶先道:“不認識?!?
“怎么會不認識呢?看樣子你們接觸過呀?!眲④钪獌鹤有愿裉攸c,話里有話的調侃道:“朔兒剛來芋頭村,沒什么朋友,平時還請姜同學多多照顧。帶他熟悉一下附近環境,經常出去走動走動。你別看他孤僻極端,實際上就是個典型的外硬內軟刀子嘴豆腐心,相處起來沒那么困難。姜同學愿意做朔兒的好朋友嗎?”
“應該的,”姜羽呷口茶道:“我愿意?!?
最后三個字好像在發表什么誓言一樣,搞得她心神恍惚。
仲北朔這邊照舊眼皮都不抬,懶到一定境界,他岔岔道:“媽,你好煩好啰嗦?!?
“行行行,我就不打擾你們交朋友啦?!眲④ξ目姘鲩T。
仲北朔終于肯動用頸椎抬起頭來,“你要去哪?”
“去趟校長家。”
“做什么?”
“開會呀?!?
“哦,路上小心?!闭f罷,他又將頭埋進書籍。
劉茗走后,姜羽才敢將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房間各處。
50平米左右的屋子,兩扇窗戶前面是料理臺,門口放有洗臉盆,劉老師和仲北朔的單人床中間被一張小巧玲瓏的正方形寫字桌隔開,桌子下面是兩個整齊的圓凳子,東面角落為廁所隔間。剛搬來不久,還沒置辦家具,只有一個行李架孤獨的立在隔間旁邊。
房間不大,但卻被劉老師裝飾的很溫馨。
“你在看什么?”姜羽轉身面朝他。
仲北朔讀書讀的入迷,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完全不理會她的問題。
姜羽瞇起眼睛看著書面上那一排排像鬼畫符般的英文句子,頓時倍感頭疼。
她指著一句話,好奇心作祟式發問:“這是什么意思?”
仲北朔拿開她的小手指,鄙夷道:“顯然是你不懂的意思?!?
就是因為看不懂洋文,所以才問他嘛!
姜羽噘嘴道:“你翻譯一下唄?!?
“羅網是堅韌的,但是要撕破它的時候,我又心痛。我只要自由,為希望自由我卻覺得羞愧。我身上披的是灰塵與死亡之衣;我恨它,卻又熱愛地把它抱緊。我的債務很多,我的失敗很大,我的恥辱秘密而又深重;但當我來求福的時候,我又顫栗,唯恐我的祈求得到了允諾?!敝俦彼纺钤姷恼Z氣像念報紙,無感情無腔調。
姜羽聽得一愣一愣,“什么書,寫的這么神神叨叨?!?
仲北朔朝她翻個白眼,道:“泰戈爾詩集?!?
“太什么哥兒?”
“……泰戈爾!”他沒好氣的糾正道。
姜羽聳聳肩,管他是太哥們還是抬鴿兒,她就一介俗人,不懂不懂。
仲北朔從后面推她,下達逐客令:“你別影響我學習,哪兒涼快哪兒呆著?!?
“就算你不趕我,我也打算回去了。”
與其待在這兒聽他拽里拽氣的瞧不起人,還不如回家睡午覺。
他翻身仰面躺著,懶散的說:“如此甚好,慢走不送。”
“你就繼續窩在床上鉆研你的鬼畫符吧!”姜羽百無聊賴的說完,臨走前還幫他隨手帶上紗窗門。
背后響起仲北朔憤憤不滿的嗓門:“莎士比亞曾經說過,女人啊女人,容貌和知識擇其一吧!兩者俱得,兩者俱失,都是悲劇收場!”
什么傻事比鴨,她還砂石比啞鈴呢!
利用她見識短學歷低,居然開始玩起書本知識欺負人了,真是罪大惡極!
姜羽氣咻咻的快步離開教師職工宿舍,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接觸那個討人厭的家伙。
姜家門口站著兩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生,一個水桶腰大餅臉,一個自然卷麻子臉。倆人正說說笑笑的聊著天,似乎在刻意等姜羽回家。
“我正打算今晚給艷春打電話呢,想不到你和紫莓一塊兒來啦?!彼锨坝?,喜上眉梢。
肉嘟嘟肥呼呼的李艷春對吃格外講究,她懷中抱著一盒飯,開心的說:“自從放暑假之后,咱們有段時間沒見面了。俺剛在家烙了三張雞蛋餅,想著你喜歡吃就趕忙送過來了?!?
“真的嗎?”姜羽興高采烈的抱住她,喜出望外的說:“艷春你待我真好,快讓我嘗嘗~。”
臉上長滿雀斑的劉紫莓提醒道:“急什么,先讓我們進屋呀?!?
“哦對?!?
姜羽點點頭,推開家門,帶著倆小姐妹進自己臥室。
日記本平攤在書桌上,沒等她們看見,姜羽就立馬眼疾手快的丟進抽屜里藏起來。
她翻箱倒柜的問:“綠茶好像喝完了,茉莉花行不?”
李艷春打開飯盒,笑道:“啥都行,白開水也行,俺不挑剔。”
“哇塞!”劉紫莓湊近,嗅嗅鼻子,夸贊道:“艷春,你最近手藝大增?。】熳屛页砸粔K兒~。”
李艷春拍掉劉紫莓伸過來的爪子,“等等習習嘛。”
她縮回手,傻笑道:“嘿嘿,我今兒早沒吃飯,聞到你烙的雞蛋餅,饞的流口水,肚子咕咕叫。”
姜羽在外屋泡好一壺茉莉花茶端進來,興沖沖的說:“好咯,咱們邊喝邊吃?!?
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茉莉香氣,她們呈三角形對坐,徒手抓雞蛋餅,吃的不亦樂乎。
享用完美食,李艷春主動說:“其實俺今天來找你,是有一件事想拜托。”
姜羽意猶未盡的舔舔手指頭,道:“咱倆誰跟誰,你說唄?!?
“這……”她收斂笑意與身側劉紫莓對視,吞吞吐吐,顯得很是為難。
姜羽看著姐妹們,大大咧咧道:“艷春,你和紫莓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朋友之間就應該互幫互助,有什么難處你可別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告訴我嘛?!?
“就是……”李艷春圓潤的手指攪纏著衣角,布料被卷的皺皺巴巴,細紋條理像她此時此刻萬分糾結的內心?!鞍匙罱懿荒芙枳∧慵掖驍_幾天?”
“這有何妨呀!”姜羽一口答應,接問:“是不是你父母又吵架了。”
“昂。”李艷春點頭如搗蒜,面頰肥碩的贅肉抖抖索索,雙層下巴顫顫巍巍。
“因為啥事兒呀?”
劉紫莓回:“我們來的路上還在討論,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只不過……艷春她娘總愛斤斤計較,嘮嘮叨叨揪住沒完沒了。”
“原來如此,所以因為啥?”姜羽還是很好奇。
李艷春深深嘆口氣,臉上是一籌莫展的愁緒。
“事情是這樣兒的,”她不慌不忙道:“先幫俺續杯茶。”
“哦哦好?!苯鹉闷鸩鑹亟o她倒滿。
劉紫莓饒有興致,像聽故事似的催促道:“你倒是快點說?!?
“前些時候,咱村不是從外面請來一位大城市的女老師么。村長召集全村父老鄉親前去迎接,俺爹聽說這事兒之后,還特意跟隔壁褲頭村的楊師傅定做了一條大橫幅。白底紅字,寫著‘芋頭村全體村民熱烈歡迎劉老師!’花了不少錢呢,倒是做工不錯,油漆涂得很均勻……”
“艷春,你不是說父母吵架的原由么,怎么跑題啦?”劉紫莓插話道。
李艷春小抿一口茶潤潤嗓子,說:“各位少安毋躁,馬上就要切入主題了?!?
“然后呢?”姜羽聽得聚精會神。
“俺爹扯著橫幅熱烈歡迎女老師,傍晚還送過去兩大麻袋的芋頭。說起芋頭,俺家總共6畝地,一歲的弟弟和兩歲的妹妹,加起來五口人都靠這點芋頭過活。俺爹沒經過俺娘的同意就擅自扛兩袋芋頭給人家送去了,而且深夜很晚才回家。”
“送都送出去了,再問人家要回來不好吧?!眲⒆陷疅o聊的打個哈欠。“你究竟想表達什么呀?”
“確實不能要回來,與其說要回來,還不如直接賣給對方?!崩钇G春扭轉歪掉的話題,“接下來咱們言歸正傳?!?
劉紫莓不停打岔挑剔道:“言歸正傳顯得太嚴肅了,”
“這件事本身就很嚴肅,不用言歸正傳,那該怎么說?”李艷春隱隱略顯不悅。
姜羽忍不住阻止她:“紫莓是急不可耐的想聽重點,艷春你別管她,該怎么講就怎么講?!?
“言歸正傳,話說回來,正兒八經,閑話免談,對吧?”劉紫莓又開始胡扯。
李艷春噗嗤一聲笑道:“是,你說的都對?!?
“后來呢?”姜羽也被氣氛渲染,像聽漫長的故事般興致盎然。
“就好比傾家蕩產歡迎外人吧,俺娘知道以后大發雷霆,劈頭蓋臉把俺爹罵了一頓。俺爹好像挺冤枉的,就說鄰里鄰居都送過東西,他只不過比別人多送一些而已。此事暫時不了了之,卻成為了后來的導火索?!?
“你娘這是吃醋啊?!眲⒆陷炭〔唤?。
“嗯,是也不是。反正俺爹氣不過,性子又直,俺娘越反對,他越往人家里跑,每回到飯點才回來。白天不干農活,也不照顧俺弟弟妹妹,凈光顧著看女老師了。”
劉紫莓精神抖擻的笑道:“呦呵,被你說的我都好奇那女教師長啥樣兒了?!?
姜羽今天剛見過傳說中的劉老師,膚白貌美,水水靈靈。不愧是城里人,皮膚保養的像二十來歲,眼角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若不是提前知道她為仲北朔的親生母親,說成姐姐也不足為過。
“真有意思。”劉紫莓鼓掌說:“快講快講?!?
“嗯,有意思。”姜羽附和。
“因為俺爹不知廉恥的故意氣俺娘,俺娘最近就看他不順眼,天天變著法兒找茬。如果把女老師當成吵架的導火索,那昨晚發生的一系列爭執應該算吵架的炸藥包了。”
“你這個比喻不錯?!眲⒆陷Q贊道:“寫進作文里肯定得滿分。”
“嗯,比喻不錯?!苯鹫张f附和。
“俺爹上完廁所沒有洗手的習慣,這件事自從俺娘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了。放在平時肯定不當回事,但昨天正巧碰見,說了幾句。俺娘順帶看向茅坑的垃圾桶,兩塊疊成三層的衛生紙躺在里面。俺娘就說俺爹拉完屎不僅臟還浪費紙,俺爹一聽立馬不樂意,罵罵咧咧的和俺娘吵起嘴來?!?
姜羽認為:“節約是種美德?!?
“嗯,美德?!边@回換做劉紫莓附和。
“俺娘掐著腰兇神惡煞的嫌他惡心,俺爹抽著煙斗指她后腦勺白掉的一縷頭發絲說她年老色衰??傊?,事情進展的越來越激烈。俺娘為自己辯解表示白頭發全都是為這個家操碎了心,他非但不感激涕零反而倒打一耙,還成天往人家女老師窗口跑,真是狼心狗肺。俺爹覺得自己沒做錯,嚷嚷著說什么白頭發那么一大塊,等到五十來歲還不得全變白,簡直就是殘廢。俺爹理直氣壯的那樣兒意思好像是;他悔恨當初把俺娘娶進門的時候沒有好好看看頭發絲兒。俺娘利用女人獨有的辯論能力說,有誰家娶媳婦先扒拉扒拉頭發絲檢查白頭發的,他這叫無理取鬧。俺爹怒氣沖沖的說著歪理,俺娘最后惱羞成怒的動手打起人了?!?
李艷春一口氣說完,口渴的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姜羽聽完完整的故事,心里不禁感慨萬千。原來三大長舌婦說的又打又罵并非是她娘受罪,而是她爹遭殃。這出入未免太大,果然不能聽信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