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他們想我按照他們的意愿,我必會,但,”魚伯憑欄佇立,俯瞰黃土大地,眸光朦朧,忽地清明如昔,“他們應(yīng)該知道,我魚伯不是傻子,不知道他們的意圖,既然如此,我要他們?yōu)榻袢盏乃魉鶠楦冻龀林氐拇鷥r!”
“為了魚國的榮繁昌盛,請大王忍辱負(fù)重。”辛闕走到他的身邊。看著這個年輕的君王,為江山社稷,為貧苦百姓,犧牲了多少,忍讓了多少。面對一群豺狼猛獸,年輕的君王只能手握拳頭,青筋浮現(xiàn),卻無動于衷。
當(dāng)烽煙漫天,飛沙揚(yáng)起,血淚染盡,這個世間又要有多少離恨天?
“辛闕,我們來比劍。”他微笑看他,雖是微笑,眼中的凄涼落寞卻無法掩飾。
“好。”辛闕點了點頭,接過那把青銅寶劍。
夕陽下,劍起劍落,風(fēng)舞狂葉,兩男子劍影交錯,伯仲難分,渾然忘我,仿佛這天、這地,這時光停留在一瞬間,錚錚傲氣閃若星辰,將世間的所有不忿傾注于劍尖,劍力十足,嗤嗤有聲。
李倪在魚溥殿前來回踱著,心神恍惚,一不小心,腳被裙擺一絆,居然直直地趴在地上。噢,下巴好痛——
“好端端走著也會跌倒,令人怎生放心。”頭頂上方傳來的嗓音低醇悅耳,隱隱有一絲嘆息。
緊接著她就像小鳥般的被人輕輕撿起,大門打開,放到榻毯上。死魚伯,就不能溫柔點,他力氣大,這放跟扔的差不多,痛死她了!
那次的溫柔肯定是錯覺——
她爬起來,揉揉肩膀,見魚伯端坐書案前,仍是一堆簡牘。魚伯一聲不響,面無表情,看著一卷竹簡怔怔出神。
“魚伯,沒事吧?”她喚道。
他回過神,淡淡道,“沒事,只是一份詔書罷了。”
“詔書?什么詔書?”她忽地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他苦澀地笑了笑,低低地說,“封后。”
“井姬?”她又問。
他沉默。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看著他。四周似乎變得很安靜,而他,靜得似極了月下的牡丹,在夜間綻放的白色牡丹,嬌華淡白,清幽雋艷,芳香散盡冰凌成霜。
其實她又何必問,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恭喜大王。”說這話她也感覺到嘴巴在顫抖。原本就應(yīng)該這樣啊,魚國歷史本來就沒她的份,她心酸什么,她期待什么,她有什么資格可以改寫,她又怎么可以改寫。
她本就不屬于這里,她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不是嗎?當(dāng)她沒出現(xiàn)過,行嗎?她行嗎?
“你沒有其他要說的嗎?”他望著她,眼里有些神色復(fù)雜難辯。
她艱難地扯開一絲笑意,“大王才華橫溢,英明寬厚,井姬娘娘美麗動人,德才兼?zhèn)洌仓C連理本是天命所歸,魚國之福澤。”
“天命所歸,魚國之福澤……”他喃喃自語,眼神有點冰冷,“你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我……”她知道他在生氣,但她又能說什么?她可以說什么呢?
“大王,妾身有一事請教。”她突然愈加恭敬。
他忽然笑了起來,“妾身……這是你為妾之道么?”
“大王……”
“沒事。”他搖了搖頭,“說,你說——”他衣袖一拂,沒有看她。
“大魚能否廢除魚國某些規(guī)矩?”她小心翼翼地問。抬眼望他,他表情冷淡,心內(nèi)頓時更酸。
“什么規(guī)矩?”
“某些不合情理的規(guī)矩,譬如祭祀、葬禮。”
他深邃的瞳孔忽地一縮,面如沉水,“你應(yīng)該知道這是周朝歷代延續(xù)下來的習(xí)俗,是習(xí)俗不是規(guī)矩,如要刪改必須由周朝天子昭告天下以示頷首,魚國無此權(quán)力。”
她的心一下子涼了。周朝天子才能刪改,她有什么能力改變?莫非就這樣看著性命枉送而無力挽救?
她突然很恨,很恨為什么掉到這個破地方?
“妾身知道,妾身先行告退。”她恭敬行禮退出殿。
殿內(nèi),“砰”的一聲,竹簡擲地而落,男子靠在漆柱,臉容溫潤如玉,神色卻清寒如冰,他仰天苦笑,“為什么我魚國要抑制于周朝之下,為什么我魚國是一個小小附屬國任人宰割,我這個魚國大王是什么狗屁大王!做,不能所做,忍,不能所忍,連小小附屬國也視我為無物,我愧對列祖列宗——”
祭祀。
祭祀儀式在周朝可謂一大事,何況這更是魚國封后大典。
老百姓載歌載舞,鑼鼓喧天,場面是如此的激動震撼。周朝祭祀是敬天法祖,大典上放著幾具青銅制的魚尊,色澤光潤,栩栩如生。傳說魚國祖先未創(chuàng)立魚國時,流落至魚國邊境,受魚神相助才得以自立為國。后改姓魚,尊魚神為先祖世代相傳。
李倪隨宮中官員宮婢一同站于祭臺側(cè)。
眼前洶涌,她心情澎湃,很想加入舞隊中去。但現(xiàn)在她的身份是魚國妃子,要守禮節(jié),樹宮威,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那個美好時光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
片刻后,魚伯、井姬緩緩而至。
魚伯身穿深色冕服,這是當(dāng)時西周一種最專貴,諸候君王才能穿的服飾,冕服的主體是玄衣、衣裳上面繪繡有章紋,下身前是黃朱色蔽膝,魚伯身材頎長,穿起來更加端莊高貴,至高無上的王者氣質(zhì)顯露無遺。
井姬身穿深色鞠衣,這是王后才能穿的禮服,深色中略帶華麗,黃紅之色顯得她端莊媚麗,長裙迤邐,容顏精致,行如飄柳,步履婀娜,美得極致。
他倆站在一起,如夢似幻般,美得不像凡塵的人。
李倪也被不由自主地吸引了,這樣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啊,魚伯有井姬相伴,本來就應(yīng)該這樣的,不是嗎?
才子佳人,幸福相隨,這才是美好的結(jié)局啊!
她不要再自作多情,不要再沉淪下去了,好嗎?
當(dāng)她抬頭望他的時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他也望著她,即使只是一瞥,也足夠令她心神不定。
魚伯很快收回視線,開始恭讀祭文。大抵的意思是祈求各神靈及先祖保佑魚國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老百姓安居樂業(yè),國富民強(qiáng),抵御外侵,欣欣繁榮。
祭文之后,是封后詔告。魚伯清朗的嗓音誦讀詔書,告之臣民井氏是上天選定的魚國之后,能福澤我國,有母儀之美,宜立后。
井姬跪下,接詔書,加冕,禮畢。
井后福澤我國,如此高的頭銜,她接詔書的時候雙手也在微微顫抖,她愿望已成,成為一國之后了。
祭臺下成千上萬的子民吹呼雀躍,場面再度澎湃起來。
井姬親昵地拉著他的手,向百姓揮手。
李倪轉(zhuǎn)身離開,這個場面她受不了。
雖然她已經(jīng)一而再地壓抑內(nèi)心酸楚的滋長,可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真的喜歡他了?為什么?為什么她會喜歡上這個與其他人分享,可能仍然沒有一席之地的帝王?
她知道三妻四妾很平常,即使繁華昌盛如大唐,這命運也無法改變,但,她就是接受不了啊!她是唐國公主,她的附馬是不可以納妾的,即使納妾,她也該是元配。可是,要與別人分享丈夫的元配有什么用?
如果,如果她沒有來過這里,這一切沒有發(fā)生,她仍是大唐幸福的公主,多好!
最多她不離宮出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