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別
- 徽雨微涼
- 風聲深深鶴唳
- 4648字
- 2021-08-22 20:00:00
九重天。
阮落輕輕撫著陸瑾鄞左耳下的柳葉耳墜,眼中微沉。
都說神愛世人,可他卻唯獨不愛那司莫。
不為別的,只為她是真正的瑙日布。
昔日瑙日布失手殺了扎布蘇的場面依舊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他費盡心機才將神力壓了他一頭的瑙日布封印了起來,卻沒想到她在臨封印前親手將自己的本身碎去,送出了結界。
當他察覺到不對勁時已經太晚了,他的神力也已經耗盡,元神開始散去。
他只得默默祈禱,三個神蘇醒時,最好是他先醒來。
結果還真是他最先覺醒,比瑙日布早了整整一千年。
他的神力雖然不如瑙日布,卻也算出來千年后她會蘇醒,同時還會誕生一位新的神尊。
他怎么可能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于是他建立了西蠻毒部,借西蠻毒部的手,將所有身帶祥瑞之氣的人都殺了個干凈,唯獨漏了周墨然這個一開始顯現著帝王紫氣的孩子。
如果不是方知有靠著強烈的求生愿望活下來見到了當時隱隱有覺醒傾向的周墨然,可能如今站在這個高位上的人,便是周墨然了。
方知有吸去的靈力是帝王紫氣,而屬于瑙日布的靈力陰差陽錯的在葬身大火的周墨然身上顯現,若他此時不出手,瑙日布可就該真的覺醒了。
于是他找到司莫,定了契約。
神與神之間的契約很簡單,口頭上應著就行,因為這山川四季都會成為這個契約的監督者,若哪一方毀約,便會徹底在這世間消散,是為真正的粉身碎骨。
他曾有意讓司莫的記憶恢復,想讓她毀約,但是很明顯,他們的契約不成立。
倒也不是司莫還未成神的問題,她本來就是神,無論她在這世間修為是否精純,契約都會生效。
那么問題便出現在方知有身上。
他身上有著周墨然的全部靈力,還有著司莫半數修為,是他還未成神,所以才導致契約失效。
真是奇怪。
在他的認知中,瑙日布最愛的人應該是他阮落才對,這個方知有,到底是什么來頭?
……
司莫輕輕撫上方知有還沾著淚珠的睫毛。
這個家伙聽她說完那番話后就情緒失控抱著她就是一頓嚎啕大哭,要不是她拈了個訣讓他睡過去,她都覺得他可能會這么哭上一天。
但是,不知為何,當他埋首于她頸中哭泣時,她腦海中飛速閃過明明不屬于她記憶中的畫面。
有他年少時鮮衣怒馬的模樣,有他微皺著眉批閱奏折的模樣,有他將綿綿情意碾過她唇角的模樣,更有她坐在滄海之中靜靜凝望著他的模樣……
“方知有……你究竟是誰?”
司莫的指尖無意識的劃過他細膩的皮膚,懸在了他的鼻梁上。
目光之余,有一塊小小的地方散發著黯淡的光芒,司莫輕輕伸手撥開他的衣襟,一枚月明花印記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底。
怎么他身上也有?
司莫收回了手,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
罷了……
現在想這些沒有意義。
司莫望向了榻上的方知有,確定了他不會醒來后,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自己屋子,撥起一直遮住手腕的衣袖。
她的手腕及手腕以上都緊緊纏著繃帶,而繃帶早已被鮮血染透,司莫倒吸一口氣,忍痛將繃帶解了下來。
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從未愈合過,她試了無數方法都無法止血,若不是雨息替她吊著一口氣,她怕是活不過這一年。
她的經脈逆流,靈氣也即將散盡,她若是不閉關,可能還會有幾年的活頭,可是,若她不閉關,她就發現不了自己經脈逆流的事情。
司莫咬緊牙關纏緊新的繃帶,將染了血的照舊用火燒了。
只是這火,也一天比一天弱了。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給自己上了濃妝,換上暗紅的衣裙,之后看向了放在手邊的月明花簪。
這一年來她的靈力慢慢渙散,而這月明花也就開始慢慢的消散,到了現在,簪子上只剩了一朵小小的月明花緊緊蜷縮著,不久后的未來,它也會消散在虛無之中……
如果這是神尊要的結果……
那她就乖乖等死吧……
“師姐?”方知有的聲音突兀的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猛然清醒過來,印入眼簾的是他擔憂的瞳孔,“師姐你沒事吧?”
“……你怎么進來了?”司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與平時沒什么兩樣,卻一眼瞥見了還放在桌面上的花簪。
方知有靜靜的看著她的臉龐。
“怎么了?”她有些緊張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是哪里化的不好么?
“我還從未見過師姐濃妝的模樣,很好看呢。”方知有輕笑道,看了看她還未插上發簪的墨發,轉頭就要去梳妝臺上尋發簪。
司莫不知從哪爆發出來的力氣,伸手緊緊拽上他的衣襟,強迫著他俯下身來,之后覆上了他柔軟冰涼的唇瓣。
月明花在那一瞬間化為了虛無,只剩了這個再也無法壓抑的苦澀的吻,在兩人的唇齒間蔓延開來。
方知有輕輕的抵住了她的唇,眼底有著難以壓抑的悲傷與絕望。
“……莫莫,為何……還要給我希望?”他的語氣之中是難耐的痛楚,他每說一個字,他的唇便軟軟觸碰到她的唇,她的心便會跟隨著他的觸碰狠狠的灼燒起來,燒狠了,便是如潮水一般的疼痛,將她深深淹沒。
為什么……
這個吻這般讓人心痛?
方知有見她遲遲不答,小心翼翼將她抱起放在梳妝臺上,再次溫柔的覆上她的唇。
她既然不答,那他就吻到她答。
司莫被他突如其來的強勢吻的發懵,一時都忘記了抗拒。
直到他的手探入她的肚兜之中。
“停下……”她驚呼著想要推開他,可他的手早已摸到了纏在她腰間的繃帶。
“怎么回事?”方知有心中一驚,牢牢鉗住她的雙手,將她的衣服扯開。
數不清的繃帶纏繞在她身上,隱隱還有些深紅透了出來。
他猛然放輕了力度,慌張的用靈力探上她的靈脈。
枯竭了。
原本應該散發著能夠潤澤萬物的靈力的靈脈,徹底枯竭了。
“看夠了么?”司莫壓抑的出聲,淚水不知何時就從眼中涌了出來。
“……”方知有伸手輕輕撫去她臉上的淚珠,嗓音嘶啞,“多久了?”
“別哭……知有,你別哭……”她的心幾乎都要被他滑落下來的淚水疼化了,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拭去他的淚水,卻被他狠狠禁錮在懷中,再次被他吻住了紅唇。
她雖然靈力渙散,但依舊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著極強的靈力,似乎是想將全身的靈力輸到她身上。
只是……
她根本無法吸收那些靈力。
他強輸進她身上的靈力再次渙散回到了他身上,方知有緩緩松開她的紅唇,脆弱的輕靠在她額上,聲音疲憊而溫柔,“我該……怎么救你?”
“你我本就萍水相逢,讓我自生自滅……”她苦澀的開口,卻被方知有輕輕打斷,“你不好奇,我為什么對你如此上心嗎?”
“……為什么?”她終究還是好奇了,她一直很困惑他為什么對她的喜好了如指掌,為什么他投向她的目光總是含著揮之不去的憂郁悲傷,為什么他每時每刻,都在撥動著她心弦?
“你什么都不曾忘記,卻獨獨忘了我……”方知有輕輕牽起她的手,按上自己鎖骨上那枚炙熱的月明花印記,語氣溫柔而悲傷,“我是你相公啊,娘子……”
相公?
司莫輕輕摩挲著他鎖骨上的印記,試探的親了一下。
靈力翻涌,她依稀能感覺到這印記在和她體內殘存的靈力遙相呼應。
這月明花,她不會隨隨便便送給一個跟她沒什么關系的人。
“我去找神尊,他一定……會救你……”方知有急切道,但說著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別去……我們不是夫妻么……帶我回家好不好……”她輕柔的拽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清淺柔和,“我們白白錯過了一年,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沒有可能的事情上。”
方知有微微一怔,旋即苦澀的挑起了唇。
司莫啊司莫……
你我何止錯過了一年?
罷了……
方知有輕輕開口,堅定道:“我帶你回家。”
于是比方知有還早到達晉國皇宮的是一封信。
方行和洛譽當即立斷分頭行動,一個雖然年過半百卻依舊親自爬上梯子取出老早就擬好的圣旨,之后告訴自己媳婦說兒媳婦要來了;一個昭告天下說太子殿下會帶過了門的太子妃回宮,還扯著自己的兒子訓了又訓叫他不許說漏嘴,不然他就不認這個兒子了。
“爹爹你好奇怪哦,姑姑和伯伯不是一直在一起嗎?”小家伙困惑的看著自己的爹爹,突然打心里瞧不起洛譽來。
洛譽豈能不知自己兒子目光的含義,憋著氣耐心教育道:“你不能隨便看不起爹爹。”
“噢。”洛懷黎老老實實的拽緊了洛譽的褲腳,邁著小短腿隨著他父親出了京郊。
此時司莫幾乎將大半的身子倚靠在方知有懷中,輕輕閉著眼,似乎陷入了夢鄉。
身體的劇痛一直讓她無法安睡,如今快到盡頭了,反而就容易入眠了。
方知有輕柔的挪了挪她的頭,以免馬車太顛簸讓她睡的不舒服。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司莫也隨之睜開了眼。
“姑姑!”一個小家伙躥進了馬車,興奮的就要蹦到她的懷中。
方知有及時在半空提溜住洛懷黎的后頸,將他放到座上,語氣難免染上了些許怒意,“你姑姑懷孕了,小心點。”
司莫微微一怔,旋即勾勒出一個笑容。
洛懷黎很明顯被方知有的語氣嚇著了,司莫輕輕推推方知有,伸手攬過洛懷黎,溫溫柔柔哄道:“不要生你姑父的氣啊,他也是怕傷到寶寶才會緊張的。”
“是個弟弟還是妹妹啊?”洛懷黎也放輕了手腳,連聲音都變小了,“姑姑,妹妹什么時候能來陪我啊?”
司莫輕輕撫著他的腦袋,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靠在方知有懷中再次閉上了眼。
洛譽上馬車時,司莫面色慘淡的緊靠在方知有懷中,似乎陷入了夢鄉。
只是連夢中她都緊緊皺著眉,洛譽看著方知有溫柔而心痛的目光,便知道是司莫的身子出了問題。
“放心。”洛譽拍拍方知有的肩,寬慰他道:“我去問問袁熙姑娘,看看有什么法子。”
方知有倒還忘記了徽雨殿這一茬,眼中似乎又燃起了幾分希望,輕輕點點頭。
馬車再次停了下來。
司莫不曾睜開眼。
方知有輕輕抱起司莫,下了馬車。
“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歸來!”滿朝文武早已迎在城門前,聲音響徹云霄。
司莫還是沒有睜開眼。
“……莫莫,我們……回家了……”方知有輕輕道,抱著她在萬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走向皇城。
“恭迎太子妃殿下歸來!”百姓們跪了下去,發自內心的喊道。
一身紅衣的太子殿下緊抱在懷中同樣一身紅衣的太子妃殿下,眼眶微紅,而太子妃殿下緊緊閉著眼,似乎再也不會醒來一般。
忽然之間天空暗了下來,而司莫腰間的雨息扇猛然飛出,帶著股強勁的靈力沖向了天空。
“砰!”雨息扇似乎與什么撞在了一起,頹然碎裂,殘缺的血玉塊劃過京城昏暗的天空,用盡最后的靈力扯起了一個結界。
“噗!”一口血從司莫口中噴出,方知有慌張的將她放到地上,手忙腳亂的給她輸靈力。
“……知有……”司莫終于睜開了眼,輕輕喚道。
“怎么回事啊莫莫,我帶你回家了,回家就能好了不是嗎……”他慌亂的拭去她唇角的鮮血,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后悔了……”司莫深深凝望著他慌亂的面龐,無意識的朝他的臉伸出了指尖。
時光似乎又回到了那晚的昆侖神宮前,他強忍失落強裝釋然的放她離開。
“知有……”她緩緩抬起手,想要觸碰那人悵然若失的臉龐。
如果那時……
她答應了他,她也不會這般遺憾吧……
方知有的淚水滴落在她臉頰上。
她的指尖輕輕抹去了他冰涼的淚珠。
以后,你若是再哭……
我再也沒辦法幫你抹去淚水了……
“別哭。”她的聲音埋沒在他低低的抽泣之中。
“我沒哭……”他顫抖的握緊了她的手,可淚水依舊止不住的滾落了下來。
“我從未送過你什么…也從未對你許諾過什么……”司莫溫柔的凝視著他滿是淚光的眸子,淡淡一笑,“但若是有一天,你見到一片璀璨的月明花海時,那我便會追隨你的思念,守護你想守護的一切。”
“我只想守護你,莫莫,神尊一定會有方法救你的對不對,你堅持一下我帶你去找他……”方知有慌張的想要抱起她去找阮落,司莫輕輕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唇中只剩下古老的咒語,“雨息碎,聽息來,吾以鮮血號令諸公,弒邪神,迎月明……”
她的鮮血從傷口中溢出,流入地面上不知何時開始啟動的法陣中。
方知有驚恐的想要阻止血液從她的傷口中流出,可是就連她的紅衣都被鮮血濡濕,沾滿了他緊緊抱著她的手。
刺目的紅,一大片刺目的紅。
他從未見過有什么法陣像這個法陣這般貪婪,就連他剛剛沾了滿手的鮮血都在他眼前懸浮起來,瘋了一般涌入地下。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的身體化成了無數星塵,飄向了昏暗的天空。
他緩緩抬起手想要抓住那些星塵,可那些星塵啊,仿佛是要急著回去它們本來的地方,竟連一顆都不曾在他指尖停留。
“莫莫啊……”方知有無力的呢喃道,望著漫天散落的星塵,似乎所有的力氣都在此時枯竭了,“你連家門都沒進呢……怎么就急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