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落山谷，寒風逐漸凄冷，遠處傳來若隱若現(xiàn)的狼嚎，高雁長鳴響徹天際。同州刺史尉遲運與滎陽郡公司馬消難靜坐于帳外烤火，他們此行陪同太子宇文赟前來巡撫西北吐谷渾地區(qū)，駐扎于伏俟城，為不久后的東征做好后方準備。

“吐谷渾的地方氣候就是獨特啊。”司馬消難望向四周，“未曾想還不到十月就開始飄些細雪花，真不知此地人們?nèi)绾芜^冬。”

“每方水土都有獨特的一方人民，吐谷渾部在此經(jīng)營多年，估計很適應(yīng)這種變幻無常的氣候了。”尉遲運說道，“只不過我們初來乍到，還不太習慣。”

“的確如此，讓外地人駐留此處可真是難熬。”司馬消難說道，“若非為了陛下能夠在下次東征高齊時沒有后顧之憂，我肯定不來這種鬼地方。”

“滎陽公說笑了，不過想來也確實是這樣。”

“倘若當初第一次東征成功就好了，這樣也可以節(jié)省人力和財力。”司馬消難嘆道，“只是可惜謀劃良久、一路勢如破竹，卻久困于金墉城前，最后不得已放棄已拔城池，在齊相高阿那肱援軍到來之前班師，結(jié)束得過于草率了。”

“結(jié)果確實令人遺憾，不過也算是一次成功嘗試，起碼證明如今大周的國力已經(jīng)蓋過高齊，足以完成下次東征。”尉遲運說道，“況且在首次東征時，大周軍隊嚴循律令、作風良好，介此得到百姓擁護，想必下次東征時，會更加有利。”

“說的沒錯，不過這也不全是大周軍隊克己自守的功勞。”司馬消難笑道，“畢竟高齊上下荒淫無度又不理政事、貪圖享樂而罔顧民生，后主高緯更是早就不得民心。相比之下，我們雖偶有逾矩之舉，但也可稱得上是仁義之師了。”

“確實在理，不過物耗方面可有些緊張。”尉遲運思索道，“兩年前衛(wèi)王宇文直作亂，耗費物力已甚巨。加之上次東征雖有得利，但損失亦不小，恐怕下次東征的戰(zhàn)前準備也不好辦。”

“長期備戰(zhàn)也不利于國民發(fā)展，日后攻下高齊還需撥去人財進行管理，國庫也耗不起。”司馬消難說道，“陛下應(yīng)該很快就會開啟第二次東征，給已處于危墻之下的北齊最后一擊，徹底結(jié)束戰(zhàn)爭狀態(tài)。”

二人交談甚久，所議皆軍政大事，太子宇文赟對此不怎么感興趣，只是在營帳里亂翻些志怪小說當作消遣。在他看來，這些老家伙包括北宮珩等侍衛(wèi)都是宇文邕派來看管自己的，宇文赟最討厭這種受人監(jiān)視的日子，不過自經(jīng)歷宇文直作亂一事后也收斂了些心性，不敢隨意發(fā)作脾氣。

有朝一日若真登上皇位，宇文赟發(fā)誓一定會掙開所有束縛，徹底釋放自我。

此時北宮珩正坐在帳外篝火堆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不久前宇文邕將他作為護衛(wèi)陪同宇文赟等人前來吐谷渾，結(jié)果剛到不久，就碰上吐谷渾酋長設(shè)宴埋伏刀斧手、意欲暗殺眾人的驚險局面。好在司馬消難和北宮珩等人及時發(fā)現(xiàn)端倪，齊力破解險局并擒獲當?shù)厍蹰L，徹底鎮(zhèn)服吐谷渾的謀逆勢力。

“嘿，在想些什么呢？”宇文盈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一下抓住了他的肩膀。

“啊，公主殿下。”北宮珩一驚，隨即起身行禮，“在下只是回想些之前的事情，過于沉迷其中，未知公主前來，望恕罪。”

原來當初北宮珩受命前來吐谷渾地區(qū)時，千金公主宇文盈剛好聽聞此事，覺得久悶宮中無事可做，正好去西北邊境逛一圈換個心情。一番反復糾纏下，宇文邕耐不過她的小性子，在征得趙王宇文招的想法后，最終同意讓宇文盈跟隨眾人人一起前去，并囑托北宮珩一定要保護好其人身安全。

“哦~原來如此。”宇文盈笑道，“既然咱倆都這么熟悉了，不必如此多禮。”

“畢竟公主貴為皇室之嗣，在下乃一介散官，還是要保持臣子本分。”

“嘖，你還是有點太守規(guī)矩了呢。”宇文盈說道，“反正你看起來不怎么像有事要處理的樣子，不如陪我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呃……”北宮珩有些遲疑，“前不久此地剛出現(xiàn)暴亂，加之夜深風寒、猛獸覓游，公主還是不要隨意走動為好。”

“哎呀，這有什么的，有你陪在我身邊，肯定萬無一失。”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恭維，甚至帶有一點兒撒嬌意味，不過她說得確實不錯。當日反制吐谷渾之計時，四年前在慶生宴上襲擊宇文盈的面具人再次現(xiàn)身，試圖趁亂刺殺她和太子宇文赟，不過被北宮珩及時發(fā)現(xiàn)并阻止。眼看一時無法得逞，對方立刻收手撤離。盡管這次仍然沒有辨認出面具人的模樣，但北宮珩注意到對方腰上似乎別有一塊黑曜石令牌，在心里悄然記住了此特征，等待日后詳細調(diào)查。

“……那好吧。”見推脫不得，北宮珩只能聽命，“不過可不能離開營地太遠，否則一旦遇到異況，可來不及呼叫支援。”

“一定一定，咱們就去不遠處的峭壁湖畔附近逛一下吧。”

“公主殿下的癖好還真是非同尋常……”

不等北宮珩收拾完，宇文盈就拽起他的袖子奔向遠處。

伏俟城地處西北大漠，遍布鹽湖與沼澤，在部落聚集處甚至有零落的湖泊與綠洲。這些大小湖澤白日接受炎陽的炙烤，泛出縷縷熱浪；而到夜晚就會沉寂下來，在月光的撫慰下蕩出層層漣漪。深夜時有裹挾著群沙的寒風吹過，將水面掀起陣陣波瀾，水浪聲與寒風刮過峭壁發(fā)出的呼嘯聲互作伴響，共同在低沉的氛圍中奏起夜間大漠的幽深之曲。

“大漠的風景就是不一般呢，不僅在白日里能看到飛沙走石、狐狼競走，就連夜晚的狀態(tài)也如此獨特，真讓人欣喜。”望著從未見過的場景，宇文盈不禁面露悅色，“這可比悶在宮里好玩多了。”

“大漠雖荒涼貧瘠，但其風景確實值得稱道。”北宮珩望向遠處的湖泊，“不過公主乃宮中貴人，西北大漠又常年魚龍混雜，還是少來此處為好。”

“沒辦法呀，待在宮里實在悶人，楊阿姊已正式嫁為太子妃，很少有時間能繼續(xù)和我待在一起了。”宇文盈有些百無聊賴，“加上父王最近一直張羅有關(guān)我個人婚配之事，本來我就不太想這么早嫁人，又總在身邊啰嗦，實在令人心煩。干脆我就出宮隨你們來到西北大漠，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公主正值婚齡，趙王殿下為此操心也是當然。”北宮珩說道，“不過既然公主覺得為時過早，可以暫時回避，待之后再同趙王仔細討論此事。”

“可是……”宇文盈沉思道，“哎，也不知該怎么面對這事。或者說，我對于婚姻之事，不僅沒抱有什么期待，反倒還覺得有些累贅。”

“公主何出此言呢？”

“且不說將來依據(jù)媒妁之言，尋到的夫婿是否合心，再加上……”宇文盈突然看向北宮珩，“我覺得如今這種狀態(tài)也不錯。”

“確實，婚姻有時如同一道枷鎖，會在某種程度上給內(nèi)心套上羈絆，也是一件有得有失的事情吧。”北宮珩分析道，“綜合來說，如今公主能夠自由自在、隨內(nèi)心所想而做事，也確實非常幸福。”

“啊……北宮侍衛(wèi)說得確實不錯，只是……我指的不是這個。”

“唔？”北宮珩有些詫異，“那公主所言意在何處？”

宇文盈沒有回答，只是悄然閉上眼睛，緩緩躺在湖泊灘上。如今的她早已褪去當年的稚氣，曼妙身姿在月光照拂下愈顯雍容，帽帷紗裙隨風紛飛，手上風鈴輕聲作響。年過十七的宇文盈出落得如仲春梔子花般秀麗可人，逐漸成長為一位對外界充滿新奇感、抱有獨特想法的宮閣少女。

在凝夜如水的暮色中，氛圍一時間沉默下來。

“哎呀，這天氣真冷。”許久后，宇文盈從地上站起身，“今天也有些太晚了，改日再陪我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吧。”

“在下遵命。”

在北宮珩的護送下，宇文盈一路返回營地，未再多說一句話。雖然不知道宇文盈究竟要表達些什么，不過北宮珩猜測她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估計多休息一會兒就好了，看來久居深宮之人乍然來到西北大漠就是不習慣啊。

在吐谷渾聚集地居住一段時間后，尉遲運、司馬消難等人就啟程陪同太子宇文赟返回長安。待回京后，北宮珩將打探到的消息和遇到的事件盡數(shù)上報，同時詳細分析其中的可疑之處，宇文邕聽完后不覺陷入沉思。

“綜合之前情況來看，長安城內(nèi)部分權(quán)貴極可能與那神秘兵氣者有關(guān)。”北宮珩低聲說道，“而依之前情報來看，最為躁動的當屬隋國公府。”

“你所說的在這些，朕并非沒有考慮過。”宇文邕說道，“當初宇文直作亂時，就有密探來報稱楊堅參與其中，只是證人不久后暴斃，致使此事不了了之。況。如今沒有確切證據(jù)，僅憑主觀懷疑來定性，未免過于草率。”

“陛下所言極是，只是臣下認為，對長安權(quán)貴還需多加掌控。”

“是要這么做，但需謹慎處理。”宇文邕沉思道，“眼下東征在即，一并權(quán)貴子弟尚在軍中任職，貿(mào)然處置恐會動搖軍心，待東征結(jié)束后才商議此事吧。”

繼續(xù)商量一段時間后，北宮珩請辭離開。望著桌案上的文書，宇文邕有些出神。楊堅既是先隋國公楊忠之子，先后歷任定州、亳州總管，威望極高，倘若將來羽翼一旦豐滿，怕是會如同當年的宇文護一樣無法控制。

然而介于其親家身份，楊麗華又是太子妃、宇文赟將來的皇后，于情于理宇文邕也不好對其施加強硬手段，只能暗中對隋國公府實行防控監(jiān)視，把控好馭臣之術(shù)的合適力度。

宇文邕自己倒還好說，能壓得住朝堂一群虎狼，只是將來太子即位，還能否讓這些家伙們安心輔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