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極說什么也不肯當魔王,魔王殿的眾人也沒再勉強,但魔丘上下的大小事宜,大家都會稟報到帝魯這里,稍微重要一些的,帝魯最后還是會報給他,讓他來定奪。
簡單來說,他現在就像是之前的帝魯——雖然名義上不是魔王,但干的卻是魔王的事。
魔丘在帝魯治理的期間雖然一片祥和,但帝魯其實就只是施行了一些溫和的政策,對極當年給人們造成的創傷進行了一些撫恤。
極發現人們的生活在魔法的輔助下確實是在蒸蒸日上,可人們對魔法的理解和掌握程度依然模糊而混亂。
為了讓魔界的實力持續壯大,極在帝魯建立的秩序之上,又根據人們對地水火風這四種元素魔法的擅長程度,開設了四個相應的派系。
由于極本人不方便在人前拋頭露面,這件事最后是由帝魯著手去辦的。
據帝魯回報,這四個派系一經開設就非常受到人們的推崇。人們分別自發地聚集在四個不同的派系之下,并且私下給四個派系命名為了“四神教”——即地神教、水神教、火神教和風神教的合稱。
極聽到這些莫名其妙的稱呼時都被逗笑了,他本來只是想給大家提供一個專門修習法術的地方,讓擅長不同屬性法術的人們可以在各自的派系里結交到一些良師益友,方便大家共同切磋或是研究法術。
可現在倒好,“四神教”這名字一出來,怎么聽都像是某種邪教組織……
還是特別不入流的那種……
然而通過帝魯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四神教”似乎已經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認可,現在即便想改估計也沒人會接受了。
“你是哪個教派的?”
帝魯似乎是沒想到極會問到這個,愣了一下之后,把頭偏向一邊摸了摸鼻子:“我現在是……風神教的首領……”
極也愣了:“你最擅長的不是地……”話說一半,他立馬反應過來了,難以置信地望著帝魯,“啊——!你個老狐貍!”
帝魯笑著清了清嗓子。
帝魯雖然各個屬性的法術都有涉獵,但他最擅長的是地屬性的法術,而地屬性最大的克星就是風屬性。
“你待在風神教,就能對所有用風屬性法術的人了如指掌……而且你還是首領,你要是再壞一點,甚至可以保證手底下教出來的人全都沒辦法對你構成威脅……嘖嘖嘖,你可真是條老狐貍!”
帝魯笑得很無辜:“這首領我可是靠實力當上的!誰讓他們的風屬性法術都沒我強呢!”
“你真好意思說!那些剛接觸魔法沒多久的人拿什么跟你比???”阿極轉身看向露臺外的魔丘,“按我的預期,這個四神教一旦正式運作起來,人們的實力一定會突飛猛進……到時候你這老本恐怕就吃不了多久咯!”
帝魯也走到露臺邊沿,看著黃昏中的魔丘:“極大師,我真心覺得,您是個天生的魔王!您比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魔界的未來該向哪里走,并且您做事也足夠果決,沒那么多道德和情感的束縛,所以效果總是立竿見影……帝魯真的很佩服!”
“我不在的時候,你將魔界治理得不是也很好么?”
帝魯搖搖頭:“我只不過是對人們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安撫,但說到魔界的進步,這其中當真沒有我半點功勞!”
帝魯沉吟了許久,又緩緩地開了口:“其實那次……我用匕首刺傷您的那一次……您當時對我說,我應該砍掉您的右手才對,這句話我一直記得……”他苦笑著低下頭,“我知道您當時完全有能力殺掉我的,我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您卻沒這么做……不管您是因為什么,總之,我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這件事帝魯終究還是提出來了,極其實心里也明白,如果一直不說,這件事就會變成一根扎在他們兩個人心上的刺,彼此都不好受。
像現在這樣把話說開也好,以后兩人相處起來都能自在不少。
“那一刻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如今的權勢已經令魔丘上下望塵莫及了,又何苦再踮著腳尖提心吊膽地去夠魔王的位子呢……還是本本分分地活著來得踏實。”
帝魯掏心挖肺的一席話,極聽著很舒坦,這份舒坦并不僅僅是因為他在向自己表忠心,還因為他倆現在的交談狀態。
這種感覺就像是兩個有著很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在談心一般,沒有那么多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算計,讓他感到難得的放松。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冥心和冥魂,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一晃半年過去了,在四神教的推動下,法術研究在各個領域都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飛躍,進步之快讓所有魔界人都為之雀躍不已。
而在這半年間,極一直憑借自身意志壓制著殺戮的沖動,不讓血脊有絲毫吸收血肉的機會,同時密切留意著血脊的變化。
隨著缺乏血液供給的時間越來越長,血脊上的那道裂痕果然進一步擴大了!
他的猜想沒有錯!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除了極自身的情況。
這半年來,他能感受到血脊越來越渴望吸食血肉,而那份躁動是會直接影響到他的……他的情緒開始變得越來越不穩定,雙眼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幾乎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為了不給大家帶來負擔,他不得已帶上了面罩。
但面罩能遮住他駭人的雙眼,卻沒辦法阻絕他內心的狂熱。
極原本想等到裂痕擴張得再大一些,人們對魔法的鉆研再精進一些再重啟破壞血脊的行動,但他感覺自己似乎快要撐不住了……
最近幾天他已經開始感到有些意識模糊了。一旦他失去意識,血脊必然會操縱他的身體大開殺戒,到時候魔丘恐怕會再度變成人間煉獄。
再一次,由他親手制造的煉獄……
這絕對不行!
目前來看,裂縫已經比之前擴大了數倍,加上現在人們對魔法的掌握程度已經今非昔比,成功率應該會……
不,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成功!
帝魯將消息傳出去之后,極再次來到了魔王殿前的廣場上。
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廣場中央將血脊一橫等著人前來挑戰的瀟灑模樣了,而是以雙手向兩側平舉的姿勢跪在地上,渾身上下纏滿了沉重的鎖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犯了什么重罪要處以極刑呢。
這是極強制要求帝魯這么安排的。
他現在的意識已經越來越微弱了,萬一他在這種將全魔丘的人都集中起來的公開場合中突然失去了意識,即便這些鎖鏈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多少應該也能為大家撤離這里爭取些時間。
看到極這樣全身心地為魔界著想卻還背負一身罵名,一直飽受人們贊揚的帝魯在自愧不如的同時也忍不住為極感到心酸。
他親手為極縛上鎖鏈,并在人們齊聚到廣場之后,決定率先對血脊發動法術,以表自己對極的敬意。
“準備好了嗎?”帝魯輕聲詢問。
極跪在地上,抬起頭意識朦朧地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帝魯再沒有多說什么,退開一定距離,對著極手中的血脊使出了自己最強力的風屬性法術。
一道駭人的雷擊轟然劈落,正中血脊上的那道狹長的裂痕。
一擊結束,帝魯剛準備繼續施展下一個法術,血脊上的裂痕忽然“咔”得一聲延展開來,緊接著裂痕擴張得越來越大,直至最后,劍身在一聲脆響中倏然斷裂。
之前大家嘗試了那么久都沒能傷到分毫的血脊,現在居然被帝魯大師一個法術就擊碎了?
這究竟是帝魯大師這段時間實力突飛猛進的結果,還是血脊本身就已經虛弱到了這種程度?
難道血脊被掉包了?
……
血脊斷裂的瞬間,種種猜測在人們腦海中飛快地閃動著。
然而下一刻,這些猜想就在一陣爆破中統統被粉碎了……血脊中蘊藏的能量頃泄而出,引發了無比劇烈的爆炸!
圍在廣場內圍的人幾乎瞬間就被能量波轟了個灰飛煙滅,距離遠一些的人也都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出去,死傷無數。
極處在爆炸的中心,卻毫發無損,只感覺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他抬眼望去,到處都是在爆炸中驚懼交加的面孔。而抬起頭,他又看到一團猩紅色的東西升上了高空。
那團東西看不清形態也看不清邊界,但極卻能感覺到它在獰笑……
緊接著,它就在極的注視下像炮彈一般砸下來,從極的七竅中灌進了他的身體!
血脊沖進他體內的瞬間,時間再次開始流淌,轟鳴聲過后是人們不絕于耳的慘叫,但很快,這些聲音又都變得遙遠而飄渺,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狂喜在他腦海中回蕩開來:
【謝謝你幫我掙脫了桎梏!】
血脊那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讓恐懼逐漸爬滿了極的內心。
【你想得一點沒錯!如果我只是一把劍,就必須要找一個宿主來幫我獵食!但如果我能掙脫劍身的束縛……變成人!這世上還有什么能攔得住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纏繞在極身上的鎖鏈盡數熔化,他的身體騰空而起,展開了雙臂。周圍所有在爆炸中喪生的人全都開始自動轉化為血肉,向極飛來……
就像在沙漠中跋涉了數日的人終于喝到了甘泉,雖然他的內心已經陷入了極度的絕望,但曠日的饑渴過后痛飲鮮血的感覺,還是讓他感到無比的暢快。
將血肉全部吸收完畢之后,極緩緩落地,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他右眼的瞳孔已經變成了赤紅色。
那股慫恿他殺戮的沖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重獲新生般的力量。
半年來,他的意識從沒有如此清晰過。
斷裂的血脊已經化成灰消散了,右手終于徹底解放了出來,但他知道血脊已經從那把骨劍中轉移到了他的體內。
他終于徹底變成了血脊的宿主。這下,他恐怕永生永世,都沒辦法從這個詛咒中解脫出來了……
而噩耗遠不止于此。
他回頭看著滿目瘡痍尸橫遍野的魔丘,以及身后被炸沒了一半的魔王殿,他才終于清楚地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么。
在血脊被毀掉的瞬間,不計其數的魔法能量噴薄而出,雖然大部分能量都跟隨血脊的意志灌注進了他的身體,但依然有相當一部分能量逸散到了這天地之間!
他腳下的大地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亡枯竭,天空也被狂亂而扭曲的魔法能量所浸染,再不復從前的清澈明凈……用不了多久,人們將再也看不到天空之海,再也看不到日月星辰,整個魔界都將被這些陰晴不定的法力所支配!
他原本……只是想把血脊毀掉,免得它日后繼續給魔界帶來災難!可他努力了這么久,到頭來一切都沒有變!
他終究……還是把魔丘變成了煉獄……
他終究……還是親手毀掉了人們安逸的生活……
他終究……還是原來那個十惡不赦,活該遭萬人唾罵的魔頭……
他害死了帝魯,害死了魔丘上下那么多無辜的人!
再一次!
再一次!?。?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災星!他為什么到現在還活著?他為什么沒有在爆炸中跟那些人一起死掉?!
極抱著頭,緩緩地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