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在早中晚三個固定的時刻都會有人進來投食，從那些人臉上看稀奇般的目光中，希水隱約感覺自己剛剛經歷的一切似乎不一般，難道那不是這里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代價”嗎？

從對新身體的無法置信到開始試著慢慢接受，希水只花了不到半天的時間。在這個日漸混亂的城市中苦苦掙扎的日子里，太多所謂的絕不可能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了視野里，再怎么拒絕接受也無法改變事實的冰冷殘酷。現在希水對所看到的，相信既然其存在，那么就有其存在理由。

當抱著接受的態度去研究這如工匠精雕細琢打造出的身體時，希水感嘆：太強了！反應上，這具身體完全就像是自己與生俱來的，靈活迅疾，沒有絲毫的延遲卡頓感；力量上，如果不是礙于不清楚周圍的狀況，特別想一拳轟在墻上，來自全身的感受讓希水肯定，這一拳下去，是墻頂不住；柔韌性方面，啟動身體關節處的機械裝置，可以做到各種夸張的非人類的彎折姿勢。希水相信，如果能在空曠些的地方盡情的嘗試，必定會發現更多的強大能力。這是漸漸掌控這具身體后得到的一種清晰的感覺。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希水之前所認識的對人的界定。這樣還算是人嗎？希水卻沒有這樣的疑惑。父母曾經對希水說過，看一個人形生物是否具備成為人的資格，生物學上的界定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其采取了怎樣的行動，做了怎樣的事。希水一直記得這些話，記得父母說這話時臉上莊嚴的表情。

希水從沒有懷疑過自己是否仍作為一個人而存在。因為希水一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當遇到莧后，他為此增加了自己要去做的事，開始想讓這個世界變得好一些些，試圖使得有一處地方變得能讓類似莧這樣的人好好生存。這是希水一直在做的，哪怕身體變了個樣，但腦海里的這些一直沒變。甚至說，從各種渠道知道了有這樣超人類的存在后，這樣的身體希水曾經羨慕異常，可以去做多少事情啊！或許，如果能夠早一些變成這樣，就不會看著二狗在自己眼前被敵人活活打死，就能夠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對敵人重拳出擊，而不是暈過去。

接下來的三天，希水就在吃吃喝喝中平靜度過了。但在這具身體愈發增強的感知之下，希水越發肯定在一個方向上的墻后，有人在觀察著他，甚至有一次感覺到墻后的氣息分外熟悉，渾身肌肉繃緊，爆發出一股沖動直想撞破這堵墻與墻后之人相見。似乎是被墻后之人警覺，很快熟悉的氣息消失，換上了一種讓希水覺得寒毛倒豎的氣息，直如恐怖的兇獸蹲伏之處。之后墻后的觀察人員就似乎取消了，沒有再能感知到什么。

當新的一天來臨時，希水被帶進了一處寬大的殿堂，引路的人員告知：一切想問的都可以向里面的大人問了。從已打開的像是專為體型龐大的硅基生物準備的大門走入，入眼就被距地面至少二十米的穹頂鎮住了。一部分是為這內部空間之大而驚奇，但更多是對穹頂懸掛之物的驚悚。那是一顆腦子。仔細看那是用金屬編織而成的相似度極高的仿制物。這顆腦子占了碩大穹頂面積的二分之一，其表面不時快速閃爍起五顏六色的燈光，隨后其下方往地面延伸的密密麻麻的黑色管狀物便會進行橫向與縱向的移動。希水感嘆一句這瘋狂的世界，把探索這個機械仿真大腦的沖動壓下，繼續朝前走去。他已經看到了前方站在大腦正下方的人，應該就是所說“大人”了。

越是靠近這位大人物，希水越有一種被視作獵物盯上的感覺，跟一天前出現的那個氣息非常接近。當希水走到對方面前時，已經可以肯定，之前在墻后出現的危險氣息必定是面前之人所發出。對方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別，但是已經無比敏銳的感知已經在瘋狂提醒自己：小心！小心！小心！隨著對方的眼神的上下打量，希水身體被盯住的地方無法控制的肌肉繃緊，放佛等待什么信號就會爆發而起。當希水終于與對方眼神相接時，一瞬間，打了個激靈靈的冷顫。對方長得什么樣已經完全不知道了，視野只剩下了一雙眼睛就這樣盯著自己，放佛從自己出生就這樣盯住了自己，且還會繼續這樣直到自己死去。

希水明白這不是真的，因為意識里早已響起警報信號使勁讓自己從這種感覺中掙脫。但不管怎樣自我暗示，眼前所見一直是那雙充滿死亡氣息的眼睛。有一股聲音像在耳邊傾訴“放棄吧、投降吧”，希水置之不理，開玩笑，多年前的那次自我放棄后，人生的選項就只剩下了勇往直前。

就在希水竭盡全力的想擺脫困境時，突然視野前方再次出現了那位大人物。

“感知力比一天前又強了不少，堅韌性也不錯。不過下次記住了：不要輕易跟人對視。戰斗中，在你剛剛呆住的瞬間，你已經死了。”

大人物看著立即低下頭去的希水，“你可以叫我義長，我負責掌管所有戰斗人員。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神約’中的一員。遵照慣例，下面你可以問三個問題，我看心情回答。”

“‘神約’是干什么的？”

“最開始是由‘神意’叛逃的人員創建，從名字上你也能看得出來，原意遵從神的約定拯救同樣具有生存權的受苦之人，但太過理想化了。在追光城巨變之前，還能依賴同樣過度理想化的最高委員會實現理念。而巨變之后，在各種居心叵測的勢力，妄圖將追光城的原勢力徹底摧毀的局勢下，‘神約’連生存都成了問題，大批出去布施賑濟的人員慘死在隱藏于難民中的敵人之手，一度最后的據點都差點被連根拔起，若不是掩護撤退的勇士果斷注入強化藥劑拼死拖住敵人，你我如今就不會在這里相遇了。此時，剩下的人才明白，平和的方式帶不來和平，也拯救不了任何人。所以現在的’神約‘有了我們，不惜代價也要變得更強的戰士。我們有了能力去保護一個個像你這樣曾注定會死去的孩子，我們不知道是否會有一天真能做到那樣一個約定，但我們有去做，一直在做。”

希水為對方所描述的故事而激蕩，良久后再次問到：“為什么帶我來到這個地方談話？”

義長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像是在組織語言描述一個不一般的事，好一會希水才聽到聲音傳來：“你應該隱約有所察覺你所經歷的有些不一般，而這樣的改造，往往都針對極端特殊的情況，比如你，由別人支付了代價讓我們保護你，嗯，非常大的代價。但這些年由于我們的保護卻導致了你越是敢去做越危險的事，你反而越發離不了我們了。有幾次只是稍微疏忽，你就幾乎命喪當場。那兩人為了你讓人無法不尊敬，一次性把所有都付出了，只為給你一次特許加入我們的機會，你也還算爭氣，最后成功的通過考驗熬過來了。一天前是他們見你的最后一面。今天我親自來跟你談話，是為了表達自己對他們的敬佩。而讓你來到這里，是想讓你明白他們的付出，這也是對你加入我們后的第一次生動的教育，不要以為你所獲得的都是理所當然，你是天選之子，其實一切都是有人在默默付出。”

義長看著瞬間明白了什么后身體開始顫抖，臉色瞬間蒼白的希水，放佛要給他最后一擊般說到：“你應該猜到他們是誰了，畢竟這樣一個世界還有誰能對你這么好呢。現在他們倆的腦子就嵌入在你視線上方的仿真大腦里，與許許多多奉獻了自身的先驅們一起，為了一個更好的世界在以另一種狀態拼搏著。”

希水直直地抬起頭望著上方的大腦，腦海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原來他們在這里，原來一天前他們曾離自己那么近。希水整個人癱軟般跪坐到了地上，依舊直愣愣地看著穹頂，眼睛大睜著，努力想讓淚水不要模糊視線。希水真希望義長再次讓自己進入剛剛的幻境，然后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原來自己的這一切都已有人幫在暗中付出了對應的價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