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跑！快給我站??！”

風古抱著拼了命地跑，時不時回頭看看他那火冒三丈的爹，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只覺得耳朵被人提了起來，這下插翅也難逃了。

“跑啊，你這個臭小子！誰叫你撕我的書來搗鼓這些東西的？”烏姆林似笑非笑地看著孩子，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畫小人兒，上面畫的全是美艷動人的女子。

風古撓了撓頭，說不出一句話。今天剛好是風古的十二歲生日，瘦高瘦高的高城少年，披一件灰色的短斗篷，卷起的褲腳上有草葉和泥點。一頭蓬亂的黑色短發，一雙深邃的棕色大眼，眨巴眨巴的仿佛有說不盡的故事。但此時爹看著風古只想給這張秀氣的臉上來一拳，好消一消氣。

早晨，烏姆林把給別人寫好的書卷送去后，那人一翻開便生氣地質問他這是什么意思。風古爹接過一看，書卷里夾著一疊紙畫人，還盡是些美女畫像，頓時紅了臉，連連道歉，一回家便追著兒子要打要罵。

“你說，畫的是誰？”

“不、不是誰！”

“不是誰？那你怎么給她畫像呢，混小子！”爹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這是仙女，我沒見過，但書里有啊，書里說……”風古偷看了爹一眼，見他沒有繼續發火，繼續說道，“大森林里有仙女，我想應該是很漂亮的……”

“森林里的那是守護神，哪能讓你看見？從今以后不許你再畫畫！”風古爹一只手提溜著風古，“全白鳥鎮找不出第二個整天胡思亂想的混小子?！?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沒有！我才不回家呢！”風古一把掙開了那只大手，一溜煙兒似的跑沒了蹤影。

“不省心……”老爹心中氣道。

風古一直跑啊跑，跑到白鳥鎮后山的樹林，他只覺得委屈。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是不務正業呢？自己只是想象一下仙女的模樣，有什么錯呢？這樣神奇的族群，誰不想見見，誰不好奇呢？

他伸出自己的雙手，左右看了看。風古當然知道自己是個普通人，但每當他聽到千年之前雨霧花仙守護大陸的故事，心里總是禁不住會想象自己“拯救蒼生”的模樣。靜下心來想想，爹也沒有做錯什么，可風古總是軟不下心來承認自己的幼稚?？赡?，少年風古的倔強便是如此吧。

黑夜悄然而至，漸暗的夜幕上點綴著一溜銀光，天空宛如鋪上了一層天鵝絨。

云地有三季，希望季，主季和寒冷季，這會兒正是希望季，但夜晚的風依然是涼颼颼的，這時候就體現出高城斗篷的作用了，每一個高城人都有一件屬于自己的斗篷，風古的灰色粗布斗篷是烏姆林一邊和村里的女人們學一邊做的，簡樸，但倒也結實耐穿。風古倒在草地里，裹著斗篷靜靜思考著。彩云這時也失去了顏色，云地大陸正在慢慢入睡。

風古已經后悔了，他后悔沒有跑得慢一些，或者故意摔一跤，也許被爹抓回家去也不會比現在獨自夜宿枯林更糟。越想心里越亂，他起身望向家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云地森林的方向，穿過這片小枯樹林便是百花屋，繞過花圃就來到了白鳥鎮地界的邊際。忽然聽到身后有樹枝被壓斷的聲音，他循聲而去，邊走邊用手撥開頭頂低垂的亂枝，星光在他稚嫩的臉上忽隱忽現。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打到了什么會動的東西，猛得縮回手來，退后兩步抬頭望去。

眼前，是一個比他更高更壯的男孩，目測有十七八歲。那人背著重劍，俊俏的面龐在月光下若隱若現，他的斗篷已經被劃爛，腳也赤著，正一臉警惕地盯著風古。

“你為何拍我的手？”

“不不不，我只是在撥樹枝?！?

“你是外面那個鎮子上的吧？”

風古張了張嘴，不知道說還是不說。他的確幼稚，卻也不傻，眼前這個男孩兒絕對是外鄉人，鎮子里并沒有這一號人物。也許只是迷路的旅人？不，也許是夜宿山林的強盜？不不不，強盜怎么會平心靜氣和自己說話，而且還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他低頭皺眉，搖了搖頭說自己不記得了。不料那男孩兒突然笑出聲來，拍了拍風古的肩膀說：“嘿，你以為我是壞人嗎？”

“沒有，我只是……”

“別支支吾吾了，小兄弟。我叫邊達，我只是想來白鳥鎮找人的，不過有一點迷路，你又是誰??？”邊達憨憨一笑，又拍了拍風古的肩膀。

“我叫風古，嗯……離家出走的?！彼麛鄶嗬m續地講完了自己干的“蠢事”，其間小動作不斷。

邊達又笑了，他覺得風古看起來很害羞，不像是會離家出走的孩子。

“回家吧，小兄弟。”邊達微微挑眉，“我相信你早就消氣了?！?

風古不說話，慢慢靠在了一棵枯樹上。月光撒在這孩子微微顫動的睫毛上，甚是惹人喜愛。

“好吧好吧，你跟我來，咱們至少吃點東西吧！”邊達拉著風古往前走，繞過了一個只剩雙腿的雕像，繞過了一個嵌在地上的銹鳥籠，來到了一個火堆前，旁邊靜靜坐著一個女孩兒，她穿著一身長袍，正在烤火，火光隱約映出了她渾圓的小手和稚氣未脫的臉蛋。見到來人，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跑到邊達跟前。

“哥，你怎么穿這個??？你臉上怎么被劃破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你嚇死我了！”女孩比邊達矮一截兒，看起來和風古年齡相仿，她關切地看看邊達，又不安地看看風古。

“別怕，裝扮成高城人才更好問路啊，我沒事的！”

“這是我妹妹，風華。我們此行是想去百花屋辦點事，剛剛我是去探路來著，沒成想自己卻迷路了?！边呥_又扭過頭對妹妹說，“你不用擔心，我這是樹枝勾破的，白鳥鎮不遠啦。哦對了，這是風古，是這鎮子里的，我們剛剛認識?！?

風華臉上的不安轉為了友好，她拉著風古坐下，兩個人很快就熟了，也許是同齡人的默契。邊達則為大家烤了些魚肉和野菜。

“原來你們是桑植國人啊，難怪你們不認得路。我看邊達的衣服，還以為是我們高城的斗篷呢?！憋L古突然伸長了脖子，神秘兮兮地問兄妹倆，“你們見過雨霧花仙嗎？”

仿佛聽到了什么關鍵詞，兄妹倆都立馬搖頭，但又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風古沒有察覺。

“那……你見過？”邊達試探性地問道。

“見過——夢里。”風古聳聳肩，然后又望著遠方出神。他感受得到這兩個人在試探他，此時卻懶得細想。

柴火在風中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烤魚的香味并沒有平息三個年輕人心中紛亂的思緒。

“我們也沒有見過，畢竟是神話故事，哈哈哈哈哈，小兄弟也不要太較真了。”邊達透過火光看著這個很有眼緣的小孩。

風古有些失望，但還是感激地看著兄妹倆說：“無論如何，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想我該走了，是我錯了，我不能老惹阿爹生氣！”

“誒小兄弟請等一下！”風華終于開了口，“請問……百花屋要怎么走？只要告訴我們大概的方向就好?！?

風古回頭看著他們，一種奇怪的感覺又涌上心頭，兄妹倆看起來很和善，但他又擔心這些桑植人會不會給鎮子帶來麻煩。

風華站在邊達身旁，那么嬌小。她真誠地望向風古，滿眼都是急切的渴望。

風古假裝在思考，其實在猶豫。

“東邊?！彼徽f了這兩個字，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路漫漫，風古再次走上那條來時的路，心里卻輕松很多。風溫柔地梳著他蓬松的短發，吹著少年風古的心。

他終于走回了白鳥鎮上，這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白色的，又方又矮，全是石頭砌的，但倒也嚴絲合縫。從前有外鄉人把這里戲稱為“鳥窩鎮”，鎮長氣不過，便把名字改成了“白鳥鎮”。這里是高城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子，人們都很善良——大多數吧。風古自己家呢只有兩個人，全靠阿爹給別人代寫書信和文章生活，他本想成為一個大作家，卻沒想到自己連基本的生活都應付不來。當然，也因為經常要練練筆，所以風古家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可風古卻是對繪畫情有獨鐘，即使阿爹常常罵他不務正業，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畫技的確不錯。

風古走到家門口，從窗邊看見趴在桌上睡著的烏姆林，深吸一口氣，悄悄開了門。首先見到的是自己最愛吃的甜糕被擺在桌上，旁邊還有一張紙條：風古十二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