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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玻璃紙之夜 2

他不是陳樨這些年看慣的那種精致的男藝人或考究的成功人士。就連江海樹也吐槽,說他前兩天問衛嘉有沒有男士保濕精華可借來一用,沒有的話水和乳液也行。結果衛嘉遞給他一支護手霜。他問衛嘉:“你平時就往臉上抹這個?”衛嘉說:“特別干燥的冬天才會抹一點。”

所以他的手也是粗糙的。掌心的繭和手指上的毛刺在蹭過皮膚時會有微小到令人愉悅的疼痛。這雙手現在就在她隨時可以觸碰到的距離,他的人也是,她還能聞到他身上新鮮的香皂味兒。陳樨眨了眨眼,只需舍棄過去和將來,她潛意識里關于舒適的一切記憶都還在。

她忽然安定了下來。

“我不順心的時候會特別恨你。拍古裝戲摔下馬被換角的那次;被污蔑吸毒,造謠的家伙收到我發的律師函出來公開道歉了還是有人陰陽怪氣那次;還有一次孫見川的腦殘粉堵到家門口潑我一臉咖啡,那一下我都懵了,還以為她潑的是硫酸。我雖然臉皮厚,但也經不起硫酸腐蝕啊……這些時候我都會在心里默默地想:衛嘉你這個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

“你也不是‘默默’地想。上次那什么電影節,你沒拿到最佳女主角,半夜喝得爛醉打電話來罵了我三個小時。”

陳樨撓頭,她最后一次獲提名最佳女主角是四年前的事,那時她已經嫁給了江韜,新婚燕爾,算得上最好的的時候。

“我有這么無恥嗎?我忘記了。”她果斷失憶,過了一會又看著衛嘉問,“我那時是不是特別討人厭。”

衛嘉說:“也沒有。那段時間尤淸芬情況很不好,我需要在醫院守夜,本來也睡不著。”

“雖然走的人是我,可是你先不要我的。你得多擔待。”

“嗯。”

“那好!江韜和我一起投資的幾部片子被限制上映,對賭協議失敗這件事怨你;破產也怨你;我死了老公,被他前妻擠兌,連飛機都坐不了統統都怨你……現在打不了美白針,變成黑鬼也都是你的錯!要死了,你還害我一周胖了三斤!”得寸進尺的話陳樨說得十分順溜。

衛嘉啞然失笑:“這就有點兒過分了……今天又是為了什么?”

“也沒什么……江韜前妻和兒子的代理律師下午跟我通了電話,想要我在遺產分割方面與他們達成共識。他們也做出了不少讓步。這件事已經拖得夠久了,遺產交割清楚之后,我這邊的財務狀況也會好轉起來。”

“你沒同意,因為……”衛嘉沒有點名,只是微微將頭撇向屋內的方向。

陳樨毫不驚訝他能想到這一層。只要他愿意,他一直是無比通透的。

“他親媽的身份不清不楚的,但他確實是江韜的兒子。賣了他的利益來保全我自己,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陳樨又喝了一口,“雖然我挺想那么做的。”

“做不出來就算了。”

“說得倒輕松。轉眼要開學了,原來那所貴得要死的私立學校回不去了。他不肯聽我的去投奔江韜那邊的叔伯兄弟,又不能把他扔給他鄉下的舅舅。高中還差一年才念完,他死活非要跟著我這個明天還不知道要去哪里的人,這算什么事兒?”

“跟他聊過嗎?”

“他說他喜歡這里的天氣,還說讓我給他隨便找所學校借讀一年再說。屁大點兒的孩子,他懂什么!”

“所以你現在是在替他做決定?”

“我是為他好……”

陳樨忽然覺得這話有點兒耳熟,才驚覺自己著了他的道。這不是她總用來埋怨衛嘉的話嗎?人們常常是守在自以為正確的立場,用柔軟的心做冷硬的事。掉坑里和被鞭子驅趕著遠離危險哪個更疼?大多數人都會記得后者。因為坑里有什么是未知的,而鞭子著實落在了身上。

“我覺得他懂的不少,。你在他這個年紀未必比他成熟。”

“不管了,他就跟著我稀里糊涂地過吧。”陳樨嘴上說著賭氣的話,其實心里已經不再那么亂糟糟的。衛嘉說的不錯,她17歲的時候比江海樹不靠譜多了,如今照樣也活得好好的。

“喝完這瓶就打住。”衛嘉喝完了自己那罐啤酒,也不讓陳樨再打開。

陳樨示威般猛灌了兩口。她愛喝酒,但一喝多就容易斷片。獨自在外闖蕩必須學會保護自己,所以她對酒精還是比較謹慎的,很少放任自己喝醉。近兩年她已經戒得差不多了,忽然三罐啤酒下肚,整個人的意識逐漸昏沉,心情卻變得很輕快。胃里的酒精好像化作一雙暖烘烘的手托舉著她,她飛得很高,絲毫不懼墜跌。

“我終于聞到了樓下的桂花香味兒了。”她自己的聲音也好像漂浮在空中。

“我有一支香水叫‘玻璃紙之夜’。江海樹說那味道有點兒俗,但我很喜歡。睡不著的時候我把它噴在枕邊。你不好奇它是什么味道?嗯……它是夜晚的桂花,甜得黏糊糊的,你聞著香氣,找不到樹的那種。可能還混雜著其它開在夜晚的花、咬過一口的梨、一點點泥土腥氣、夏天剛洗過澡的肉體……酒和汗。”

“為什么叫這個奇怪的名字?”

“我猜是有人想把這個夜晚用透明的糖紙包起來……我剛才好像看到了螢火蟲。”

“你喝多了,哪兒來的螢火蟲。”

“廢話,你沒喝夠當然沒有。”

“別趴在這里。陳樨,回房里睡!”

陳樨迷迷瞪瞪中感覺到有什么在搖晃著她,可她還停留在玻璃糖紙包裹著的夜空之中,這甜美而庸常的味道讓她變得容易滿足。

“其實我那些時候也不是恨你,只是怪你為什么不在?”

……

后來那搖晃停止了。螢火蟲輕忽地落在她頭頂上,又轉瞬飛走。

陳樨從前到哪兒都帶著那支香水,片場、酒店、住所,一張床到另一張床。唯獨這次出門她把它忘了。

為什么會忘了呢?她想,或許就跟衛嘉今晚喝酒的理由是一樣的呀——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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