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回家，打開顧楠易在次臥的衣柜，這其實，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到這里來，衣柜里幾乎是深色系的衣服，她拿了一些日用品和衣物，拿內(nèi)褲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

順便，把今天阿姨做的湯打包了，又帶了一些清粥小菜過去醫(yī)院。

醫(yī)院里，顧長文似乎是睡著了，躺在床上，但即使是在夢中，也會偶爾發(fā)出一聲疼痛的呻吟。

喬薇看到顧楠易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不言不語，目光看著顧長文的臉，周身的氛圍，都透著一股低沉。

看到喬薇，顧楠易起身跟她一起出門，坐在了另一個房間的桌子旁，喬薇把湯和粥給顧楠易，又親自看著他喝了一碗湯，吃了一碗粥才略略放心。

顧楠易表現(xiàn)得似乎沒有太大起伏，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要是外人，大概會覺得這個人太過淡漠，但是只有喬薇知道，顧楠易的淡漠下，藏著最深的情感。

一種，他克制住的，難過。

似乎是臉上的表情過于，擔心，顧楠易主動揉了揉喬薇的腦袋，“快回去吧，別擔心。”

喬薇點點頭，又囑咐他，“別太有壓力，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但是你三餐一定要按時吃，要按時睡覺，我……”

“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顧楠易嘴邊扯出一個弧度，眼角卻沒有笑意，“你回去路上小心，到了給我發(fā)消息。”

“嗯。”收拾好東西，喬薇又把自己收拾的物品給顧楠易，就準備下樓了。

在醫(yī)院停車場，顧楠易看著喬薇上車，雙手揣在兜里，黑色的夜里，一身黑衣的顧楠易，仿佛要融入這冷峻的夜色中。

喬薇按下車窗，對顧楠易說，“你還有我，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她認真地看顧楠易，眼睛不離開他的眼睛一分一毫，確認他有聽到自己的話。

愣了一下，顧楠易眸子里閃過一絲溫柔，眼里有一絲亮光，沖喬薇安慰性的笑，語氣低沉，卻帶著認真。

“我知道。”

顧楠易想，是的，我知道的，因為有一個人會一直陪著我，所以，我才有了一絲勇氣，去窺見過去，面對過去。

從帶你見母親，再到帶你見顧長文，我知道，你會是我最后的陪伴，以前不確定，但現(xiàn)在篤定。

似乎是這句“我知道”，讓喬薇稍微放心，她又看了好一會兒顧楠易，才發(fā)動車子離去。鏡子里，顧楠易一直站在夜里，朝著自己離去的方向，知道車子消失在拐角。

突然地，喬薇不想走了，想留在這里，陪他，好好地陪他。

可是，又害怕他的脆弱被自己撞見，他也許不愿意以這樣的面目面對自己。

帶著胡思亂想，喬薇一路慢慢開著，回到了自己家。

家里，還亮著燈，是自己離開的時候，忘記關(guān)掉的，把整個房子照得亮堂堂，可是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顯得有些冷清。

不過是少了一個人而已，怎么一下子，感覺整個房子的溫度都變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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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大約一個周的時間里，醫(yī)院成為了喬薇在家與公司之外的第三個點。

而顧楠易，似乎已經(jīng)把公司搬到了醫(yī)院，這架勢，像是一種印證：顧長文的情況，不太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

喬薇大多數(shù)時候是晚上到這里，顧長文總是在昏睡，她也沒有真正意義上跟他說過兩句話，倒是顧楠易，不工作的時候，總是沉默地站在病房里，沒有別人，只他一個。

喬薇看過好幾次，透過病房門口的玻璃，看到顧楠易一個人，手插在兜里，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總在無聲掉落的點滴，不漏任何情緒，不知道在想什么。

喬薇總是要看他把所有帶來的食物吃完，才安然離去。

這天是周四，喬薇依舊到來，但是病房里沒有顧楠易。

一個負責照顧顧長文的阿姨，對喬薇說：“醫(yī)生把他叫過去了，才去。”

喬薇笑笑，“哦”了一聲，便走到病房里。

這是她第一次單獨進入這個房間，基本上，每次，還是和顧楠易一起，每次她來，顧長文都意識模糊，說不了幾句。

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喬薇進去的時候，病床上的顧長文，哼了兩聲后，忽然醒來，眨了幾下眼睛，便睜開眼睛。

他凹陷的眼窩下，是青黑的顏色，嘴唇不自然的發(fā)青，一種病入膏肓的樣子，這次醒來，眼神卻不似平常那樣，奄奄一息的樣子，而是亮著小光束，很有神采，顯得整張臉也多了幾分人氣。

“伯父。”喬薇朝顧長文笑，“您醒啦，顧楠易去醫(yī)生那里了。”

顧長文不太靈活地指了病床旁邊的椅子，聲音似乎也不似以前那么沙啞，只笑著說：“你坐。”

喬薇坐下，顧長文的眼睛卻沒有離開，帶著一種“看兒媳”的探尋，看了好一會兒才露出笑容：“喬薇，你不介意我這樣喊你吧？”

“不介意。”喬薇和氣地笑笑，突然有了一種見家長的緊張，于是不自然地捋了捋頭發(fā)，“您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顧長文虛空地望著前方，兀自笑了一下，“他們不告訴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他不太靈活地把雙手交疊在被子上，照料的阿姨立刻把床升到一半，顧長文可以靠著床背，像坐起來一樣。

“難得現(xiàn)在清醒，我們說說話。”

“嗯。”喬薇笑笑，準備聽顧長文說話。

“其實，我找人查過你，”顧長文說得很緩慢，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一下，“你別怪我不禮貌，實在是擔心楠易。”

喬薇一愣，倒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坦白，頓了頓，她沒有說話，只是露出一個微笑，表示，其實也沒什么。

“再后來，楠易知道了，就再也沒見過我了，索性，連家走搬走了。”

喬薇有些心虛，想，不知道顧長文知不知道，他口中的“楠易”正住在他家。

“他對你是用心的，這些年，他沒對別的女孩子用過心，你可以放心，他和她媽媽很像，都是……”顧長文說著，停頓了一下，緩了緩才又說，“都是固執(zhí)倔強的人，認準一個人，就不改變的人。”

“我這個病，怕是日子不多了。”

“不……”喬薇心里，閃過一絲憐憫，“也許……”

顧長文卻擺擺手，打斷他，“我沒事的，我也沒有放心不下的，只是，喬薇，我想要一個保證。”他眼睛盯著喬薇，直直的，仿佛要記下她此刻的所有反應(yīng)。

“伯父您說。”

“要是楠易不負你，你也不能負他，我的孩子，我知道，他能帶你來，就是認定你了，骨子里，他還是一個傳統(tǒng)的孩子。”

一口氣說了好多，顧長文常常的喘氣，人也整個靠在床背上，虛弱地看著喬薇。

這仿佛是一種保證，但對于喬薇，顧長文是顧楠易的父親，這更像是一種諾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得保證自己在這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前，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是發(fā)自本心。

那么，每一個字都得帶著誠意，她思考良久，思考，該怎么回答這一個真誠的問句。

“你不愿意嗎？”顧長文在等待中皺起了眉頭，猶疑地看著喬薇。

“不是的”緩緩地，喬薇開口，但是每個字都說得無比認真的，“我愿意的，如果他愿意，我就是他以后的親人，我的家人也會是他的家人，我會陪他，給他一個新的家。”

顧長文在喬薇的話里，愣了好久好久，恍惚中，他又想起自己當前在秦家求親的時候，所許下的諾言，也是這樣真摯動人。

模模糊糊中，他看到自己一手握著秦文憶的手，一臉認真地在顧家宗祠發(fā)誓：“此生永遠以文憶為第一，永遠愛她敬她，不棄不離。”

那時，兩雙眼睛都閃著柔情蜜意，那，并不時，多么美好……

眼里閃著淚，顧長文忽的笑了，他朝喬薇點點頭，開口，卻不在揪著這個話題，而是自嘲地說，“我不是一個很好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很好的丈夫，但是楠易會是的。”

“我的債，我自己回去地下找楠易的母親償還……”

頓了很久，他轉(zhuǎn)過臉，凹陷的眼眶里，那對眼珠像是透著笑意，“楠易找到了他愛的人，這很好，我也對文憶有個交代了。”

文憶，喬薇知道，這是顧楠易母親秦文憶的名字，她想說些什么，卻看到顧長文，閉上眼睛，似乎是要休息似的。于是幫著他，把床給回歸到躺下的位置。

顧長文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有，但無論是那種，她覺得，自己似乎應(yīng)該出去，因為他好像不再想說話。

輕手輕腳地起身，喬薇拿上了自己的包，可是才站起來，卻聽到顧長文在背后說了一句，“希望你們幸福。”

腳步一滯，喬薇轉(zhuǎn)過身來，顧長文還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這一句是夢話，還是清醒的話。

但聽起來，像是一句祝福，幸福，是個美好的詞語，喬薇想，他們會的。

對著顧長文那張慘白的臉，喬薇嘴角一彎，輕聲開口，“我們會的，你放心。”語氣雖輕，卻有著說不出的篤定。

顧長文的嘴角，莫名柔和起來，看起來，像是一個放心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