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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哄

“我媽媽是自殺的。”顧楠易輕輕吐出這句話,沒什么語氣,仿佛沒有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一般。

喬薇不知道,他有沒有可以壓抑自己的情緒。

自殺,這兩個字,充滿了沖擊性,連同她的心都忍不住一顫。

她無法想象,顧楠易在那個時候,是一種什么心情。

“可能,那個時候……”顧楠易緩緩說,“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

所以,他也不留戀你嗎?

腦海中,喬薇浮現(xiàn)了這個問題,可是,她沒有問出來。她有點知道,站在墓碑前,他為什么露出那樣的神色。

帶著思念和深深的愛意,難過,又帶著責怪。

也許,這種拋下一切的方式,很難讓在乎的人接受,他是不是會想,為什么不為了自己流下來。

大概,沒有一個孩子可以接受一個母親用這種方式拋下自己。

喬薇心里一抽,隱隱心疼,握著他的手不自覺緊了緊。像是看懂了她的想法一般,顧楠易揉了揉她的指尖,溫和說,“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也沒什么。”

“其實,她以前過得很幸福的……”

應該,算是很幸福吧,顧楠易不太確定,但卻緩緩地想。

那些,仿佛已經(jīng)是上輩子的事了。

思緒回到了小時候,秦文憶和顧長文還很恩愛的時候。那時候顧長文還沒有那么忙,應酬也不多,偶爾有事,可無論多晚,只要能回家,總是想盡辦法回家來。

有時候僅僅只是在家待個一小時,整個人也是樂呵的。

眼睛是傳達內(nèi)心的鏡子,顧楠易猶記得,顧長文看秦文憶的眼里,仿佛看著一束光一般,尤其是秦文憶寫字時,彈琴時,他總是在一旁呆呆地看,笑得很溫柔。

還會把兒時的自己抱在懷里,一邊握著他的小手,一邊說:“長大要像媽媽一樣,什么都會。”

什么都會嗎?小小的顧楠易其實覺得母親并非這樣。

她有很多不會,比如做飯。

但無論秦文憶在廚房里研究什么稀奇古怪的菜,顧長文總是不打擊,小孩子不會說謊,總是皺著眉頭,把菜推到一旁,但顧長文卻不,總是笑呵呵地吃光。

有時候秦文憶也很愧疚,猶猶豫豫地,皺著眉頭問,“是不是不好吃啊?不然倒掉吧。”

顧長文卻搖搖頭,一邊扯著盤子不讓拿走,一邊含著笑意說,“哪會?我們家阿憶的手藝又長進了。”

有時候,顧長文在外面應酬,飯桌上嘗到菜,覺得秦文憶會喜歡,總是特意走得時候帶回來一份。

無論多晚,只要顧長文說要帶菜回來,秦文憶總是守在餐桌上,亮著一盞小燈,靜靜地等,知道門口響起他的腳步聲。

有時候,顧楠易也陪她等,等到睡著了,秦文憶就把他抱到臥室,自己一個人等,記得有一次醒來,還是十幾歲的顧楠易揉了揉眼睛,小手拉著門,透過縫隙,就看到顧長文親自把菜未到秦文憶嘴里。

還問,“好吃嗎?”

秦文憶點點頭,她端莊地坐著,小口小口吃著,眼睛里仿佛只能倒映出顧長文的樣子。

那時候,顧長文是真心實意愛著秦文憶吧……

即便后來,顧楠易在夜里憎恨起顧長文時,也沒法否認,秦文憶人生最甜蜜的回憶,大都來自顧長文。

“你是不是有點難過?”喬薇見顧楠易久久沒有再開口,有些猶豫,心里很擔心。

他是以什么心情,來訴說這些呢?

這些事,即便她一個外人,代入自己,都覺得心里無法平靜,何況是身處在故事里的他呢?

“如果……”喬薇想說,如果是的話,可以不說的,她不是一定要知道的。要是埋在心里,不再提起,會讓他覺得好受,她愿意這些往事永遠不要揪著他的心,讓他疼。

似乎是,知道喬薇要說什么,顧楠易開口打斷。

“沒有的。”顧楠易把自己的頭放再喬薇的頭上,語調(diào)和緩,像水流聲一般,淺淺的開口,“我只是,很久沒有認真想起過了”

“她和我……”這個稱呼,頓了下,顧楠易調(diào)整了一下,“她和我爸是自由戀愛,那時候我外公很不滿意這個女婿,因為那時候,我爸還是個沒什么的窮小子,而我媽是書香門第,從小衣食無憂,又是家里的獨生女。可是最后我外公拗不過我媽,最后也同意了。”

“嗯。”喬薇低低地回應了一聲,“女孩子面對愛情是很勇敢的。”

這句話說得顧楠易一愣。

是的,很勇敢。

為了愛一個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

這種勇敢,讓顧楠易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憎恨著顧長文。

“可是,她自己也沒想到,最后沒得到一個好的結局。”顧楠易的聲音,似乎從遠處飄來一樣,帶著一種游離,“我大學的時候,我爸就不怎么愛回家了,他總是很忙,我也很少在家,我媽就一個人在家。”

顧楠易忍不住,腦海浮現(xiàn)那個常常一個人坐在二樓陽臺窗邊的瘦弱身影。

總是穿著一身淡雅的衣服,坐在窗邊,長長很久,什么也不干。只要顧長文不回家,她總是坐在那個地方,因為哪里,可以看到顧長文的車,要是回來,她會第一個知道。

可是,秦文憶似乎也有自己的驕傲,她骨子里,有自己的性子,她期待著顧長文回家,卻又不愿意做一個委屈求全,流著淚挽留男人回家的女人。

偶爾顧長文回來,她的態(tài)度也是淡淡的。

顧楠易還記得,只要顧長文回來過,第二天,母親的眼睛,總是布滿血絲,紅腫著,是哭過的痕跡。

其實,顧楠易知道,比起顧長文不回家來說,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變成一個需要用哀求留住丈夫的棄婦。

“她是一個很驕傲的人,唯一一次低頭,是求我外公答應她的婚事。”顧楠易頓了頓,聲音帶了點沙啞,“那幾年,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驕傲。”

“再后來,那個女人就出現(xiàn)了。”

喬薇想去看顧楠易的神色,可是卻被他固定在懷里,無法回頭,于是只好從聲音里。努力分辨他的情緒。

所以,回憶這些事,最后還是讓他難過了嗎?

所以,那個女人,是那天墓地里遇到的吧?她看起來很年輕,那么是她拆散了這個家庭嗎?

她想起那天,那個女人似乎慌張地想要道歉的樣子。

“她的出現(xiàn),徹底擊碎了我媽的最后一點驕傲,我大四那一年,她……”

顧楠易猶豫著,卻始終沒辦法,再次說出自殺的那個詞語。

仿佛喉嚨被堵住,心里只是一陣翻涌。

他想起,最后的畫面里,他沖到家里,只看見母親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水藍色的旗袍安靜地躺在床上,那件衣服,他記得那是顧長送給她的訂婚禮物。

每一年的婚禮紀念日,她總是要穿的,平時總是小心翼翼地保存。

衣服還很新,可穿它的人,卻不再鮮活。

顧楠易永遠忘不了,秦文憶臉色蒼白地躺著,神情安詳,仿佛終于解脫一般,平靜的閉著眼睛,再沒了呼吸,任憑他喊,她也永遠不能回應。

仿佛,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寫了最后一封絕筆信。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決絕中,秦文憶又帶著不舍,所以忍不住地,穿上那件象征著過往愛意的衣衫。

那些畫面,太過于清晰,讓顧楠易覺得,仿佛不是在幾年前,而是在昨天。就連感受,似乎也能瞬間把自己帶回到當時的境遇。

手指,一下子冰冷起來。

卻又被另一只溫熱的小手握著,指尖的溫度,似乎一點點的小火苗,一點一滴驅(qū)散他心里的冰冷,又把他拉回現(xiàn)實。

“都過去了”喬薇忍不住,回過身,抱住顧楠易,只一遍一遍安慰他,“都過了,沒事了……”

被喬薇抱住的時候,顧楠易有些怔忡,這語氣太像哄一個小孩,連帶姿勢仿佛也是在安慰一個沒有糖吃的小孩。

然而,事實上,他已經(jīng)31歲了,不是三歲。

一個31歲還會被哄的老男人?

好像,還不賴。

畢竟,好久好久,他都是一個人默默消化,因為長大之后,他明白了一件事,別人的煩惱已經(jīng)夠多了,自己的煩惱不足以成為麻煩別人的理由。

這么多年,他其實沒有交心的朋友,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以為是一種獨立,其實也算一種封閉。

現(xiàn)在,他愿意走出來,去把一切分擔給另一個人。

然后,他此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他被一個瘦小的身軀給抱住。

他,被哄了。

眼睛一彎,笑意蔓延,他拍拍喬薇的肩膀,悶悶地笑出聲。

“你是在哄三歲小孩嗎?”

勾住顧楠易脖子的手一滯,身體也一僵。喬薇后知后覺地想:是挺像哄小孩的。

抬手,一個不太重的拍打,落在顧楠易肩膀上,喬薇從顧楠易懷里起身,撇了一下嘴角,語氣有點不友好:“我確定,是你誘導我的。”

是的,可不是嗎?

這個男人再這里,一臉平靜地講這些想起來,就心疼他到無以復加的故事。

現(xiàn)在,還得了便宜賣乖!太不可愛了。

“我是說”顧楠易一頓,臉湊近喬薇,與她的目光平行相對,眼里認真,語氣溫柔,“當個被你哄的三歲小孩,還挺好。”

還挺好?被你哄?

喬薇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發(fā)燙起來,好吧,這人,嘴還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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