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楠易的眼神在暗夜里變得深沉了許多，幽幽地又帶了三分陰騖，但喬薇沒有察覺，只覺得他懷里暖和，語氣也溫和平常，仿佛就在陳述一件不帶什么情感色彩的事實而已。

“顧文，也是我讀大學的時候，才開始有了起色的?！彼氖衷诩绨蚣绨驈P磨，“以前也就是普通生活?！?

“況且……”顧楠易又停了下來，猶豫著什么最簡單地告訴她，頓了頓才又說，“我讀大學就去國外了，大概一個在那里過了七年，又要打工，又要讀書，哪里有什么講究，自然就什么都會了?！?

喬薇“哦”了一聲，只以為是顧家對他這個兒子寄予厚望，太過嚴苛。若有所思問地說，“你們家對你真嚴格，我爸媽就寬容很多，可能，因為我是個女孩子吧！”

顧楠易捋了捋她耳邊的頭發，把幾縷碎發乖順地放在耳后，“嗯，看得出來?！?

他第一次看喬薇，就覺得她眉宇之間的小驕傲，是一種被愛滋養出來的自信，不招人討厭，卻人很羨慕。

喬薇只以為他說的“看得出來”是指顧家對他嚴格的事，也沒有多問，想了想又說：“那你會做飯嗎？”

“會做一些。”顧楠易實話實說。

“那你做給我吃，我幫你提意見?！眴剔闭f完，自己倒先笑了。

顧楠易捏了捏它的臉，“放心，有機會的。”

喬薇打了一個哈欠，淡淡地覺得“有機會的”是一句很美好的話，她喜歡這種來日方長，日子有期待的感覺。

“那你給我講講，你在國外的事情吧?！遍]著眼睛，喬薇準備醞釀睡意。

“嗯?！鳖欓缀芎闷獾卮饝?，好像很多時候，喬薇的要求他都會不自覺地去完成，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寵溺。

其實他在國外的經歷并不算美好，他在腦海中仔細思考著，想著要給她講點愉快的。

“有一次，晚上打完工，我回租的公寓，遇到兩個白人女性，他們看我長得帥吧，然后像看櫥窗里的商品一樣，上下看我，我以為他們要跟我搭訕，沒想到他們從包里拿出錢，準備要嫖我……”

喬薇在他懷里，聽著他講，肩膀顫動起來，悶悶地笑。又問他：“還有嗎？”

顧楠易又想了半天，準備要講時，卻發現懷里的人已經甜美地睡著了，胸腔隨著規律的呼吸，均勻起伏著，小巧的嘴也輕輕閉上。顧楠易嘴角輕笑，小心地抽回抱著她的手，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盯著喬薇的臉看了一會兒，臉上被打的那半張臉，看不清樣子，不知道還紅不紅，明天是不是會有印子。

伸出手，他用手背輕撫她被打過的地方，看著她像是沒心沒肺地睡著了，心里一陣柔軟，一陣心疼，混雜不清的情緒，擾得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坐在床前良久，他終是嘆了一口氣，忍不住附身在她唇上親了親，輕手輕腳走出去，替她關上了門。

客廳里，顧楠易打量這個還算挺大的房子，淡灰色為主調的裝修，偶爾幾處家具都是淡粉色的，兩種顏色疊加，有點男孩子的爽朗，又透露著女孩子的喜好，她的家，其實也很像她本人，看著冷淡，其實溫馨美好。

他坐在沙發上，想著喬薇剛剛的問題，莫名地，又想起了一個瘦弱的身影，那個人叫秦文憶，她是他的母親。

小時候，他在窗邊寫字，母親就在旁邊陪著，一個字一個字教他讀，讀到“憶”，她就會溫柔地說，“憶”就是回憶，美好的事情都叫回憶，這是媽媽的名字，你一定要記得。

可笑的是，后來的他，再也不敢回憶。

但現在，很多事情又涌起來，像一個絮絮叨叨的聲音，催促他去想，去憶。

他想起，小時候摔了跤，母親會第一時間把他抱起來，柔聲安慰，直到情緒平復。盡管別人會說，男孩子不能嬌慣，她也不管，每次逢著他傷心，她總是第一時間放下手頭的事，一遍遍哄著他。

有一次，他偷拿了別人家的東西，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撒謊不承認，那個時候顧長文要打他，是母親攔著不讓，顧長文那時還很愛她，一切都由著她，她在屋里講了好幾個小時的道理，他才終于主動承認，把東西交出來。她也并不懲罰他，只是帶著他自己歸還認錯。

……

即便是后來，她生病了，也從沒有對他急過臉，她把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在了他身上，以致于愛意太深，他后來一想起來，心就扯著疼，到后來，干脆故意把那一角上好鎖，刻意不去想，不去“憶”。

到后來，偶爾想起，甚至怨她，怨她拋下自己，怨她軟弱可欺?，F在憶起，其實點點點滴滴的往事里，她從沒有虧欠自己什么，她一直，就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

沙發上的臺燈，發出溫暖的光芒，照在地上，暈黃的光影，漾成一片。他一個過了好多年冰冷的生活，現在，突然有些渴望，像母親還在的時候那樣，心上一直有個溫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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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鳥鳴，在窗外啁啾，冬天的早晨，難得有什么詩情畫意，倒是這些鳥叫，平添了一點春意。

喬薇一夜無夢，神清氣爽地起來，伸了個懶腰。

這個早晨有點不同，因為，今天是顧楠易住在自己家的第一天。其實，這個房子總共也就只有剛搬進來的時候又親戚來參觀，不然就是自己的爸爸和媽媽偶爾來給冰箱里添一點包子餃子。

穿上拖鞋，她急急忙忙朝臥室里的廁所跑過去，仔細地看鏡子里的臉，紅腫已經消退，但臉上的巴掌印還是有點明顯。

哎……居然“同居”的第一天，就要頂著另一個男人給自己的耳光印記見面，這感覺，真實玄幻……

喬薇出來的時候，顧楠易剛剛回來一會兒，他自己出去外面逛了下，順便買了早餐，剛剛拿了兩個杯子準備裝豆漿，就看到喬薇像霜打過的茄子一般，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拉開椅子坐下，喬薇捧著自己的臉，滿臉不高興：“我今天翹班。”

“怎么了？”顧楠易一邊把紙杯里的豆漿倒出來，一邊問。

喬薇指了下自己的臉，上面還是淺淺地有三道紅痕，一臉哀愁“我怕我去上班，把你的光輝形象給敗壞了?！?

顧楠易揚眉，“怎么說？”

喬薇瞅他那張臉，“公司早就傳遍了，說我跟你有一腿，我要是頂著這個”喬薇又指了自己的臉，“那你就成了家暴男?！?

顧楠易被那個“有一腿”氣到，糾正她：“是名正言順談戀愛?！?

喬薇不理他，拿了一個包子送到嘴里，覺得還不錯，又咬了兩口，抬眼看他還在騰豆漿，問他：“你干嘛要把豆漿倒出來呢？不是還得洗杯子？”就直接用一次性紙杯子不好么？

“這樣好看?！?

“……”

好吧，顧公子，雖然生活簡樸，骨子里還是有著公子哥的習氣，比如，豆漿得放到玻璃杯里。這點她得記住。

又低頭看了下被放在盤子里的包子，又記住了新的一點，包子不能用塑料袋，得放在盤子里，只因為，好看……

“我今天也休息?！鳖欓子崎e地喝了一口豆漿，“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喬薇像是聽到什么奇怪的話一樣，掀著眼皮看了一下餐廳墻上的鐘，已經七點了。“我不愛睡懶覺，每天這時候都在去公司的路上了。”

顧楠易一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像獎勵小狗似的，離開她腦袋的時候揉了揉，“記住了，喬小姐非常勤奮?！比缓笮π?，把豆漿遞給她。

喬薇接過豆漿，點點頭，還不錯。

豆漿不錯；

包子不錯；

對面這個殷勤的帥男人，也很不錯。

臉上幾根紅印的郁悶，就暫時告一段落。其實，被打這件事，還是心里挺不高興的，但是喬薇膽子還是挺大，心也挺大，所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顧忌著王媛，也不打算報復。

吃過早飯，顧楠易去廚房洗為了好看而多出來的餐具，喬薇就靠在門邊看，她抱著手，整個人的重量大半都放在門框上，閑閑地表揚，“顧先生，也很勤勞。”

顧楠易笑笑，把最后一個盤子洗好，擦了水，走過來，拉了她的手，把她帶到沙發邊，打橫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的姿勢，喬薇其實不矮，但這么坐著顯得小鳥依人。

“既然我們都有空，我們去看看我媽媽？”

喬薇一愣，要見家長了嗎？這么快嗎？雖然，她好像隱約聽到過，他說要帶自己去見她媽媽，可是真的要去，她又有些緊張。

“要……要帶禮物嗎？我沒有準備?！?

顧楠易調整了一下摟住她的手，聲音很輕，“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媽媽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喬薇努力地去分辨他臉上的神色，也沒有看出他的波動，可是越是這樣，她卻覺得奇怪。

是什么樣的感情，才能夠壓抑著內心的波動，對一個生養自己的人，像陳述陌生人的事一樣。

她沒有再多問，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輕輕說：“好?！?

那我們就一起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