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育學院是以一座建在高架邊的淺灰色高樓為主教學樓的新式學校，每個開車駛過高架的人都會注意到這座頗為突兀的高樓，上面印著學校的大名。第一次看到的上了些年紀的人都會想教學樓怎么會建在高架邊上，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現在的車全都是失去了聲響的啞巴。

康可不耐煩地說道：“你所說的那些條文，判罰，社會責任等等理論大部分都在我腦子里，我爸媽都幫我背過了。”

校長苦口婆心地解釋道：“我明白，但這些不是知識，我們教這些課是為了讓你們真正從心底去相信，去意識到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而不是讓你們背下來這些理論就可以了。”

“隨你便吧，扣分就扣分，我走了。”康可完全不想多看校長一眼。

“現在的年輕人，有人養沒人教，可憐啊。”

“你再說一遍。”康可瞬間轉身壓低聲音盯著校長的眼睛說道。

很明顯這句話觸到了他的雷區，校長也有點嚇到了，只好啞嘴走開。

從康可進學校的第一天她就不明白這種學校存在的意義。現在已經是智人時代了，父母腦中的知識能直接繼承到孩子腦內，下一代可以利用祖輩積累的智慧，開始創造屬于自己的財富和人生。而學校只能是教授些行為規范倫理道德，給大家灌輸集體利益，社會責任，社會福利等概念，為什么要浪費整個青春呆在這極度封閉的學校里。

康可是第一代智人，是第一批直接繼承到父母知識的人類，也是小白鼠一樣的存在，一切都是新奇的，又是理所應當的，所以她常會有一種掙扎感。

她的父母也時常有這種感覺，在康可剛剛能開口說話時，她就掌握了基本的語言功能，只是認知還不健全還不能認識事物說完整的話，只是他倆會的語言康可學起來都快許多而已，比他們小時候牙牙學語快多了。父母大多時候為她的飛速進步而驚嘆，但有時候又覺得特別別扭，這么小一個小毛孩什么都懂，帶著肉嘟嘟的小女孩的面孔說出有些大人都未必能說出來的話，成天像個小大人似的，不知是好是壞。

于是他們在康可6歲時就把他送進了市里最早開始做智人教育的學校，打算磨磨她的性子，讓她多和同齡人接觸。

于是乎康可在德育學院正式開始了規律的寄宿生活，只有周末才能回家。

在寄宿第三年康可才逐漸適應這種群居的日子，雖然她依舊覺得這里像個巨大的牢籠，但這一年學校開設了興趣班和選修課，能按照學生各自繼承到的知識來報名興趣班參加選修課程。當然學生也可以自行選擇去學習新的方向。

康可的父親是類腦計算底層材料研究者，母親則是類腦計算芯片工程師，屬于高度關聯專業的結合，這也給康可帶來了高度集中的知識體系，只要她將知識稍加融合，便能夠發揮出最大效益。

她很小就知道自己繼承到的知識在中長期內被取代的機率不大而且仍屬于較高階回報多的行業，所以康可每天都十分悠閑，只顧上好自己這方向的課，從來不去報別的選修班，空閑的時候每日都在校園里瞎晃悠。

雖然只是學習道德規范，但能進這個學校的都是繼承了豐富知識，最能對當下和未來數十載的社會產生直接推動作用的聰慧少年。

其中有些人是真聰明，有些人不是，但不影響少年們各個生動活潑，有一技之長。

夏因，本市最年輕的基因學家，獨享學校基因工程實驗室，主研究優生優育學。

他是康可最親近的朋友。康可和校長耍完性子就去了夏因的實驗室找他。

“又和校長碰上了？”

“嗯吶，沒辦法，這個學校只有我和他整天瞎晃悠，難免碰上。”

夏因被康可一臉無辜的樣子逗笑了，“所以，發生了什么嗎？”

“沒什么，就來回那幾句話唄，我就不明白了他那么討厭我們這樣的人，為什么還來給我們當校長。”

“不知道，可能就是想來折磨我們吧。”

“我看他自己挺受折磨的，你說我們能不能整蠱下他，讓他不要整天出來走像巡邏一樣。”康可嘟起嘴撒嬌道。

“大小姐，這事你得去找陸攀星商量，我這真想不出什么好點子，你們想好了我幫你們執行可以。”

“你是說把校長發射到亞軌道上去？”

“……我可沒說，我只是說我不支持也不反對，具體你去問他他鬼點子多。”

陸攀星，小行星研究者，調皮搗蛋，想法天馬行空的樂天派。

他從15歲就開始在一家太空采礦公司從事小行星定價的工作，每日給太空采礦開采回來的小行星進行分析研究定價，從而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了。他和康可非常合得來，也是康可最崇拜的對象。畢竟他是擯棄了父母給的大部分知識，一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從很小就重新開始了自己的研究，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的。

“小星星星星星。”康可看到陸攀星的時候，他正在寢室里伏案工作。

“我打擾到你了嘛？”

“哦，不礙事，我讓算法自動跑著就行，怎么啦，來找我玩嘛？你可有兩周沒來找我玩了，我都快悶死了。”

“阿哈哈哈，我是想來問問你怎么整蠱下校長，讓他不要成天晃來晃去的，你能拖個小行星來砸到他面前嘛，嚇嚇他讓他不要出辦公室了。”

陸攀星被康可的提議逗的笑到說不出話：“你……你也太損了哈哈哈，這就不現實，沒用。你想讓他不要出門，他還想讓你安心在圖書館呆著呢。”

“那你說怎么辦嘛？”康可一臉煩躁，摘下了扎的頗緊的高馬尾的發圈，細碎的頭發披散下來。

“不如我們在第六界里嚇嚇他？”

“可是校長根本就不玩第六界。”

“我有辦法讓他玩，你研究研究怎么在里面嚇嚇他唄。”

第六界，當下全球最炙手可熱的數字孿生世界開發商，他們打造的同名數字孿生世界每天都有幾億人同時在線。康可是第六界的忠實玩家，每天在現實世界蹦跶完了又要去虛擬世界逛一圈。在這里，她可以完成很多現實世界完成不了的事，創造很多虛擬的天馬行空的東西。

康可覺得陸攀星這個提議非常不錯，隨即開工，將校園場景手動更新，變得更加逼真，貼近今時今日之貌。

另一邊陸攀星以邀請校長參與他的一項研究調查為由，讓校長注冊了虛擬身份生成了虛擬形象。

“你們年輕人玩的東西還是挺有意思的嘛。”校長扶了扶第一次接觸的AR眼鏡，不由夸贊起眼前逼真的場景，“沒想到，我就坐在這，也能看到如此真實的景象。”

“是啊校長，有了這個，你還可以監察上課時間都誰沒在好好上課，在第六界里玩呢。”

“不錯不錯，我會好好用的，晚點給你反饋。”校長滿臉堆笑，對陸攀星送來的AR頭環眼鏡頗為滿意。他先重新捏了捏自己的虛擬形象，將形象和昵稱都改成了更貼近年輕人的樣子，然后就開始探索他最熟悉的校園場景了，眼前的一切熟悉又帶有一絲新意，這種感覺最為引人入勝。

離開校長辦公室后，陸攀星第一時間把校長的ID發給了康可，即使他改了昵稱通過ID也能準確定位到他。

“哈哈哈，他這什么造型呀，機甲戰士？”康可吐槽道，“還在那晃呢，一會兒估計就笑不出來了。你快上線來主干道廣場附近，好戲馬上開始。”

第六界里，校長正慢慢沿著校園內部走，從校門進來有個長長的主干道，先是一排綠蔭遮蔽的道路，再往里便是圓形廣場，廣場的左側是主教學樓，右側是教師辦公區域，圓形廣場幾乎是每個人每日必經的地方。

正當校長邁上圓形廣場第一級臺階時，天空就發生了變化，頓時烏云密布，悶雷低響，非常逼真。校長只覺新奇并沒有當回事繼續往前走，因為畢竟是虛擬場景，就在這時天空下起了碎石雨，砸的他措手不及無處躲藏。雖然在現實中他不會感覺到痛感，但這場景也足夠嚇人了，尤其是虛擬形象受到石子撞擊會變的千瘡百孔。無奈之際校長只好加速往教學樓的方向跑去，哪知這時身后突然沖出許許多多的狼狗，盯著自己追，沒跑幾步自己就被追上了，只能癱在廣場上，任由石子漸打，由狼狗踩踏到他的身上。

康可看到這一幕差點笑到岔氣，以至于陸攀星的電話響了兩次了她才接上。

“康可，我到廣場了你趕緊把我加入場景權限啊，我現在還什么都看不到，你都干了什么？”

“啊啊啊，好，我馬上幫你加，我給他安排了石子雨和很兇很兇的大狼狗，我敢保證他以后出來都有陰影了哈哈哈哈。”

還好，此時校長的虛擬形象因遭受重大事故被暫停使用，被迫退出了場景界面，如果不是有這一層在，校長都很難自行摘下頭環和眼鏡，遠離這場噩夢，因為第六界實在過于沉浸了，讓人分不清哪是現實世界哪是孿生世界。

陸攀星看著校長的虛擬影像，也不禁笑出了聲，這是他成日獨自枯燥工作中偶爾能獲得的喜悅。“小可，你可太損了哈哈哈。”

“一般一般，要是他也植入了內置耳機，我敢保證他能嚇哭。”

“是啊，要是他裝了虛擬嗅覺裝置，我們還能放臭氣熏他。”

“哈哈哈，你小心被社區降安全值封號。好了好了，我得平復下去上課了，希望不要碰到他。”

康可掛了電話拿起書就往教學樓去了，路過廣場她盡量收斂著沒有笑出來，快步跑進了教學樓。

雖然她極度頑皮，但專業課從未缺過任何一節，所以在走進教室看到前排角落里伏在課桌上有些許駝背的一個身影時，她很確信這是新同學。

袁起，新進的轉學生，一個特別的存在，在這個滿是聰明伶利的少年組成的學院中他看起來相當木訥，眼神呆滯，十分怯懦，但他是靠自己的良好成績拿到獎學金，破格升入xx學校的。

“今天我們班來了位新同學，袁起，袁起同學身體狀況不太好，大家多關照他一些，如果看到他有頭疼的癥狀立馬幫助聯系醫務室，知道了嗎？”

......

一下課，康可便示意同桌兼閨蜜聞超去探探情況。

聞超，一個有著中性名字的女生，因為在家排行老三，早就超過了生育指標，所以單名超字，她常把這事掛在嘴邊，吐槽對第一代智人政策上的諸多限制。她的父親是研究功能性超聲波的，母親則是音樂家，也算是般配。聞超在爸媽的安排下還是潛心研究功能性超聲，旨在提高其反應速率和挖掘更大潛力。

雖然不情愿，但聞超還是走向了還在默默收拾東西的袁起，康可則坐在后排默默聽著。

“你好，我叫聞超。”

袁起有些恍惚，輕輕道了聲好。

“你之前是哪個學校的？怎么會突然轉過來？你是生了什么病？”聞超趕著把一系列能想到的問題一股腦全問完了，讓袁起更懵了。

“我……我之前一直在家，沒上過學，我小時候就患有癲癇，后來切除了部分腦葉才控制住了，現在偶爾頭疼，但沒什么大問題。”袁起對答自如，似乎是在心里重復了許多遍的答案。

“哦，好的……”聞超從沒接觸過這樣的同齡人，彼時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說了。康可站起身來，拉了拉她的手臂，說了句走吧，從頭到尾沒有看袁起一眼。

“哎，我剛忘了問他父母是做什么的，為什么選了我們這門專業課了。”

“沒必要了。”康可覺得眼前這個男生和她們的人生不會有任何交集重疊，他完全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人，也就沒有任何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