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神仙嗎？

張逖從來不覺得這世界上有神仙，可當那柄紅色飛劍從空而至，不給他任何的喘息機會，便直直地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

除了飛濺的四處都是的血跡和漫天飄舞的雪花，他還看見一名穿著一身白衣的女子，漂浮在半空中，如九天玄女一般，只是比那書中的仙女多了些潔白的殺氣。

沒有絕世高手的風雷大動，也沒有將相帝王的霸氣豪邁，那柄飛劍翩然而至，絲毫不差地洞穿了他的心臟，絕無救治的可能。

雖說燕王體態臃腫，但畢竟曾是上陣殺敵的將軍，若是對方沒有一品武夫的實力，也絕不會讓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事實上直到那柄飛劍比如自己的心臟之前，他都沒察覺到那女子半分行蹤。

他本想問問，這女子是誰派來殺他的，可是除了那柄紅色飛劍經久不衰的嗡鳴聲，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長夜將盡，今夜過后便再也沒有那個讓梁帝懼怕的燕勒王了，雖然他知道，陛下所懼怕的并非他張逖，而是燕王這個封號背后權勢滔天的張氏家族和遍布朝野上下的一眾張黨。

他也不過是個棋子而已。

燕王呵呵一笑，倒在了雪中。

女子如同雪花一般，輕盈落地，手指交織嫻熟地結印，那柄紅色飛劍回到她的背后。

“天道將變，師父說你不能活著?！迸拥吐暷剜?，最后朝著那座小山一樣的尸體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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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禾，兩儀山。

此處是天下數國中最為弱小的北魏領土云禾郡。

位于太玄山西南角的一座小峰太清峰上，因離那道門禁地滅魔臺有些近，與其他山峰也僅有一道飛鎖相連，來往兩峰之間，唯有靠著那條飛鎖凌空踏過，所以這里鮮能看見香客和太淵弟子在附近走動，但也正是因為這里較其它地方更為清凈，所以太清亭也更富仙家氣韻。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太清峰背后有一池子，名為飛花池。取意于道家清心訣中飛花落葉，虛懷若谷。山依偎著水，水映照著山，山水相映，閑散的心境一如人生，靜謐如水，淡然如山。

可以說，王侯千里風水福地，都不及太清一花一草木有靈氣。然而便是在這堪比仙境的太清亭，卻見兩個老者坐在那亭子中，一個白衣罩體風度無兩，一個青衣紫袖道骨仙風，各手持著棋子，或暗暗思忖，或屏氣凝神。遠遠望去不僅頗有那棋壇大家的風范，還多了些道家的瀟灑仙氣。

但若是靠近了，去瞧那二人對弈，稍稍懂些棋術的便可看出些端倪了。

青衣道士每次起手必下天元，然后便與那白衣老者對邊對角，下模仿棋，你走一步我便跟一步。任你變的天花爛醉，那道士就只跟一手。開始時那白衣老者還耐著性子陪他耍，直至走了整整六十四手，十九道棋盤已經占了大半，那白衣老者徹底沒了性子，大手一揮直接毀了棋局，怒聲道：

“不下了，和你下棋太過無趣，只知道跟在我屁股后面走，有什么出息”。

那青衣道人卻也不惱，緩緩道：“以不變應萬變，書里可是這么寫的，師兄若是覺得下不過我，認輸便是了，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敗給我了?！?

白衣老者嘴角抽了抽，對這臉皮堪比天厚的老道士顯然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將手里捏著的那顆棋子扔回棋盒，自顧自地從石桌上取了杯子，倒了酒一飲而盡。

沒好氣地對那老道士說道：“你這老家伙，臉皮倒是越活越厚了，才活了兩個甲子就這么不要臉了？要是再過個幾十年，還不得有幾百丈那么厚了？”

那老道士仍是平淡道：“我與師兄是半斤對八兩，當年師兄在天門山十局，不也是靠著投機取巧贏了老天師？”

白衣老者扭了扭身體，滿臉地不悅。

“你讓初一那孩子去太陵城殺了那個梁國的燕王了？”青衣道人抬頭問道。

白衣老者微微點頭，算是默認。

道號德淵的青衣道士搖頭道：“那孩子殺心太重不見得是件好事。”

德彖苦澀一笑，低聲道：“總比被殺要強?！?

德淵默然，腦海中浮現出十年前那個手握著一把砍柴刀，筋疲力盡地跪在死人堆前的女孩，不再去與他辯解這件事。

“你這一棋，注定要將盧長生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大梁推向深淵，大梁一亂，這七國爭霸的局面怕是又要重新打亂了?！?

“以十年亂世，換萬世太平。這法子，只能說各有利弊，既然天下興亡，百姓皆苦，那就不如一次苦到盡頭，等苦盡甘來罷?！?

“你想憑一己之力攪動整個天下，結束這兩百年的春秋亂世，我不反對。可你卻把全部的賭注都壓在了那西楚趙家小兒的身上，你就這么確定他是卦辭中所述的那位真龍星君？就不怕自己選錯了人，天下更亂，你身殞之后留下個萬世罵名？”

“怕什么？怕這怕那，最后連踏出這兩儀山地勇氣都沒了，還修什么仙？論什么道？出世和入世的道理早就被師父他說盡了，若我此舉能為天下蒼生開萬世太平，那就讓天下蒼生盡管去譏我、謗我、毀我、罵我，我趙德彖雖身死而無憾。?！?

此刻云禾郡已是深冬，但兩儀山卻依舊是一片翠綠。幾只仙鶴立在那塊巨大的太極石雕前，叫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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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陵城迎來了第一縷陽光。

這個清晨與過去無數個普普通通的清晨并沒有什么兩樣，一樣的雞鳴。至少現在還沒人注意到，這世上少了一位大梁的燕王。

而此刻，同是在太陵城的一家名叫天熹客棧的一間房間里，一個十六歲上下的少年才剛剛醒來。

“只有包子和油條，吃不吃？”

少年剛朦朦朧朧地有了些意識，便看見兩包分別用油紙包著的食物“懸浮”在自己的面前，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女直挺挺地站在床邊，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他。

少年揉了揉眼睛，看見少女那凍得通紅的小手，和一臉認真的神情，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接過那兩包油紙包裹的食物，沒去打開，而是放在一旁，轉而去伸手拉住那少女的一只手，將她順勢摟到自己的身邊，一邊拉過被子的一角將她裹住，一邊輕聲說道：“大梁的冬天可不比在兩儀山，你若是害了病，可別指望我能照顧你?！?

面對少年摟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少女的表情依然是意料之中的冰冷，既沒有因為少年的舉動而羞澀，更談不上感動，她就像一塊雕工精美的玉，還不是貼身佩戴的那種。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被少年緊握著的那雙手最終還是縮了回去，少女面無表情地說道：“按之前說好的，把你送回太陵城后，我便可以回去了?！?

“這么早就回去？”少年連忙看向少女的側臉，神情有些錯愕。“不在太陵多待些日子，帶些胭脂水粉回去？”

“不了，師父年紀大了，留他一個人在，我不放心?！焙喍痰囊痪浠卮?。

“也不給你師父帶點東西回去？他不是一直嚷嚷著想嘗嘗太陵城一品閣的糕點嗎？再說了跑那么遠的路啊，即使你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總要休息一下的吧？”盧景樞提醒道。

盧景樞的話讓少女無法反駁，她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好吧，入城后，你帶我去給師父買糕點，錢我會一分不少地給你的?！?

“好嘞！就知道女俠爽快！”

“吃飯吧，一會兒涼了不好吃?！鄙倥粗莾砂图埲缡钦f道。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永遠只有兩件事，師父和食物。

盧景樞其實一直好奇，身體纖弱的她為何會如此熱衷于吃飯這件事，換句話說，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她都樂意去咬上一口，哪怕是明知有毒也愿意。

從兩儀山出來的時候，少年曾問過她，是不是因為跟著那老道士吃不飽飯才會這樣。她只是冷冰冰地說了句，不是。

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他沒敢去追問當時眼中殺意盎然的少女，畢竟這世道，誰又沒有自己難以啟齒的秘密呢？就好像盧景樞告訴那白衣老道說自己是游學的富家公子，可事實上，他卻是大梁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