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自己的一腔孤勇來保佑她,卻仿佛做著一生遙不可及的夢。”
/
韓先生沒呆多久就走了,臨走前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寧聽風,想傳達點什么信息,只是那人像似毫不開竅的木頭,坐在位置上低著頭。韓先生有氣沒處發(fā),嘟著嘴走了出去。嗯,好樣的,寧聽風!你不瞅我試試看,懶得瞅我是吧!
他走了沒多久寧聽風抬起了頭,嘴里念念有詞,估計背著公式。一看沒見著韓以陌,愣愣地問安初雨:“走了?”
“嗯,走了。”
“什么時候?”
“你低頭的時候。”安初雨覺得自己憋笑憋得好辛苦,剛剛韓以陌的小表情她盡收眼底,以及揮動拳頭假裝要打他的小動作。
這些,暫時不要告訴他了吧。她不自覺地咧了嘴,寧聽風看見了也笑笑,先前的不愉快一掃而光,“喂,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過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你不是也笑了!”安初雨裝作很嚴肅的表情,小臉抽搐著。
“我,我還不是因為你笑了!”
再過一會人多了起來,學美術(shù)的那些娃比初雨想象中要活潑得多,她本以為他們要么自顧自到畫板前畫畫,要么就是簽個到就往外面奔。只是他們比自己的預期,似乎要活潑了那么一點點……可能,比一點點再多一點。
尤其是進來的一個男生看見寧聽風和安初雨有說有笑,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去,這妹子,強悍啊,逗得了社長近得了身,社長大人一笑,陽光明媚了起來!”
“就是就是,社長不是不近女色的嗎?我家以陌男神不是和社長關(guān)系特好嗎,據(jù)說還是青梅竹馬……呸發(fā)小,我還以為社長……”
寧聽風越聽越心顫,丫的底下這群都是些什么玩意啊,繪畫也算文人雅好,咋都是一群深藏不露的地痞小流氓。他沉默,走到那女生面前,展顏一笑,那人小聲嘀咕:我要醉在社長的笑容里了。
“你說我什么?”他皺眉。
“我說,我要醉在你的笑容里。”那人特誠實,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唯恐寧聽風聽不清楚,巴眨巴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
他太陽穴突突地跳,“前面那句,你沒說完,你以為我什么?”
“龍……龍陽……”
“嘶——”瞬間一大批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姑娘太實在了,咋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里話呢,咋就那么棒呢,要不是怕寧聽風發(fā)飆,他們真的要給那誠實的孩子豎大拇指。
見寧聽風臉色不太好,一群善變的機靈鬼馬上把話題轉(zhuǎn)向安初雨,這是新生妹妹啊,長得真漂亮,哪兒人,什么時候出去聚個會歡迎一下妹妹……之類的,安初雨聽傻了眼,回答不過來那么多問題。
寧聽風冷笑,有些火氣竄上來:“來這里是打探別人隱私的?都回自己的位置上畫畫去,開學作業(yè)畫完了嗎,交了嗎?猴子你上學期欠了我多少幅畫,話怎么還那么多呢,人家家住哪要你打探啥。”被叫“猴子”的是剛開始說話的男生,長得高高瘦瘦的,確實像,名字也像,叫孫候。
這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更加讓他們從中嗅到了“奸情”的味道,這般袒護,社長說不定看上那漂亮妹子了。
寧聽風此后就沒再說話,回到了自己靠窗的位置坐著,安初雨偷偷看他,他的身影隱在樹影下,金色的毛茸茸的陽光灑在他的肩上。——如果我說寧聽風我喜歡你,你會不會再也不理我,;如果我說讓你忘了葉梓若,你會不會冷睨著我,對我說惡毒的話。她不敢想,更不敢說。
她把視線移到面前的紙,手卻頓在原處,想起剛剛他畫過的線條,說過的話,做過的動作,心里五味雜陳。
秋天就是易生病,初雨回了宿舍,在澡堂里洗了澡后沒擦干頭發(fā),她自己倒感了冒,第二天嗓子毛毛的,說話也不如先前那般清朗,沙啞粗糙,總?cè)氯轮^疼牙疼。三月兇她,第一次對她板著臉:“昨天讓你快擦頭發(fā),秋天到了,你這妞子跟沒長魂似的想些什么呢?總敷衍我說等會等會,這下好了,等出病了吧,你就是該!”
三月嘴上數(shù)落著初雨,卻還是心疼她,去藥店買了許多的藥備著。上下課也是急忙回宿舍看她。初雨在床上牙疼得死去活來,印證了那句:牙疼是小病,疼起來真要命。這疼了好幾年了,一發(fā)燒感冒就會這樣,牙齦里面是針鉆般的疼,捂著右邊的臉直打滾。據(jù)說掐左手的虎口會好一點,結(jié)果虎口都掐青了也沒感受到痛楚有一絲一毫的減輕,夜里就發(fā)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
安初雨扎著小小的辮子,背著印著花紋的粉紅色書包,推開門,是一個熟悉的背影,系著圍裙,用黃色的木勺炒著菜。香味飄來,她喊了一聲媽媽,婦女回頭,帶著慈祥的笑容說:小雨洗洗手,開飯了,去叫爸爸出來吃飯。
安國華在飯桌上有說有笑,因為飯菜的豐盛和可口倒了一點酒,摸了摸女兒的頭,笑著說,我們小雨長得越來越漂亮,學習上要繼續(xù)加油,不要因為最近考得好而沾沾自喜。
她不服氣,嘟著嘴巴對安國華說,我要又漂亮又聰明。然后一家人笑了起來,她也笑,小小的臉漲得通紅。
只是一眨眼,便是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女兒掙脫開媽媽的手,去抱路中間的小狗,耳邊刺耳的剎車聲此起彼伏……女孩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暗,心里空空的,眼里的淚似乎流干了。她茫然地坐起身,卻突然看見窗外燃起了熊熊大火,火里藏著悲愴的哭喊,越來越旺,差點吞噬了整棟房子,爸爸從大火中走出來,帶著一個安初雨從未見過的六歲小女孩,眼睛里是深深的恨意……
此后的八年,她在濃密的大霧中走啊走,眼前是永無止境的黑暗,四下一片寂靜,她很久沒有哭過了,只是麻木地走,然后突然意識到媽媽已經(jīng)離開了自己,剩下了一個支離破碎的家,便瘋狂地跑了起來,跑啊跑,腳底都磨破了,她問媽媽你為什么要走,她問媽媽你怎么忍心丟下我。藏匿了八年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她差點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直到一只冰冷的顫抖的手貼上她滾燙的額頭,她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掙扎、痛苦。
她努力睜開迷糊的眼睛,透過窄窄的縫隙看到了韓先生那張焦急傷心的臉,他說,別哭,我在你身邊。
2001年的十月,安初雨大病,迷糊不醒,韓以陌一個一米八幾的小伙子在流淚的她面前也哭得像個淚人。
那年,安初雨是18歲。無論記憶是否悲傷成河,對于她來說,已是過眼云煙。
一個人走過了最叛逆的時期,初三那一整年咬著牙不肯向監(jiān)護人要一分錢,有一次餓了三天,實在受不了吃了閨蜜給的牛角面包。
偶爾回憶,也只是在夢里,哪怕堅強早已不復存在,那張堅硬的外衣也華麗褪下,哪怕你的內(nèi)心是那樣脆弱絕望,迷迷茫茫地活著過著,哪怕你淚流滿面的樣子真的很丑很憔悴,但是沒人知道有個人哭得比你還要丑,在你看不到的時候抹掉了眼淚。
歲月被沙化,有些事情永遠都不會被人知道,就好像寧聽風站在宿舍的門口,手撫上把手,卻遲遲不敢開門。
最后背過身,落荒而逃。
執(zhí)念生了根,即使寂寞無聲,擦肩而過,卻是長了刺的,深邃地,扎在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