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寬鼻子的老頭正在那里談古論今,說什么興衰成敗、龍爭虎斗,誰圣誰賢的,忽然聽到有人打招呼,齊齊轉頭望向年輕的異國僧人,略略點頭致意后,高個老頭和藹地問:“法師,有什么事嗎?”
唐僧:“貧僧來自東土大唐,不知貴地怎么稱呼?附近哪里有禮敬僧寶的人家,可以化上一頓齋飯的?”
高個老頭:“敝地屬于銅臺府,叫做地靈縣?!?
矮個老頭伸手指著東方,道:“法師想要吃齋,不用募化。過了前面的牌坊,有條南北向的街道,北街上有一幢坐西向東的虎座門樓,那便是寇員外家了。他家門前有塊‘萬僧不阻’的匾牌,像你這樣的遠方游僧,只管去就是了?!?
唐僧謝過兩位老頭,回到徒弟們身邊,平淡地說:“這里是銅臺府地靈縣。過了前面的牌坊,有條南北向的街道,北轉有幢向東的虎座門樓,那便是‘萬僧不阻’的寇員外家了,我們可以去他家里化頓齋飯吃?!?
沙僧:“西方果然是佛門樂土,一路上都有愿意齋僧的人家。這里既然只是府縣,不必照驗關文,我們去化頓齋飯吃了,也好趕路。”
師徒四個緩步長街,惹得那地靈縣里的百姓,驚驚恐恐、猜猜疑疑的,一路跟著他們指指點點地看著熱鬧。
唐僧騎在馬上,回頭告誡道:“忍著點,不要惹事!”
八戒和沙僧只好低著頭,默默邁步。過了牌坊,走了一小段路,果然有一條南北向的大街,右拐進入后,悟空遠遠便望見了前方的虎座門樓。走近一看,門樓里面的影壁上竟真的掛著一塊匾牌,上面用梵文寫著“萬僧不阻”幾個字。
唐僧嘆道:“那兩位老施主跟我說的時候,我心里還有些懷疑,可一路走來,竟跟他倆說的一模一樣。這西方佛土,不論賢愚,確實少有奸詐虛偽的人啊!”
八戒粗魯,邁步就往門樓里面走去。
悟空趕緊一把拉住,笑著勸阻道:“八戒別急呀,你不是說過嗎,強闖民宅可是大罪!要想進去,也得等里面的人出來,同意了才行?!?
八戒手指匾牌,心不甘情不愿地說:“‘萬僧不阻’呢,就你名堂多!”
沙僧提醒道:“我們冒冒失失地闖進去,要是嚇著寇員外的家眷了,恐怕會令別人討厭吧?”
唐僧聞言,毫不猶豫在門樓口下了馬,帶著三個徒弟呆在影壁前面休息。
沒過多久,一個膚色淺黑的首陀羅左手提著一只籃子,右手拎著一把秤,從虎座門樓里面走了出來。淺黑首陀羅見街坊鄰里們聚在門樓前指指點點的,這才猛然發現影壁前面還有四個與眾不同的異國和尚。
淺黑首陀羅放下籃子,掉頭就跑了回去,伸著手指,一臉驚異地說:“主人,外面來了四個古里古怪的和尚!四個!”
寇員外正在上首房屋里念著佛,一聽來了四個和尚,當即就拄著拐杖,出來迎接,也不怕八戒、沙僧長相丑惡,十分熱情地說:“法師請進!請進!”
唐僧合掌道過謝后,才帶著徒弟們走進了門樓里面。
寇員外在前面帶路,穿過一條巷子,經過青磚嵌鋪的寬敞天井,走進內院,笑容滿面地介紹道:“上首的房屋,是招待高僧們的佛堂、經堂、齋堂;下首的,是弟子老小居住的地方?!?
唐僧滿意地點了點頭,披上袈裟,舉步登堂觀看,但見:
香云叆叇,燭焰光輝。滿堂中錦簇花攢,四下里金鋪彩絢。朱紅架,高掛紫金鐘;彩漆檠,對設花腔鼓。幾對幡,繡成八寶;千尊佛,盡戧黃金。古銅爐內,常常不斷沉檀;古銅瓶中,每有蓮花現彩。雕漆桌上五云鮮,雕漆盒中香瓣積。玻璃盞,凈水澄清;瑠璃燈;香油明亮。一聲金磬,響韻虛徐。真個是紅塵不到賽珍樓,家奉佛堂欺上剎。
唐僧凈了手,拈了香,叩頭拜完,很是贊賞地看著寇員外,準備行禮致敬。
寇員外擺擺手,面帶得色地阻止道:“法師別急,先到經堂里看看再說?!?
客隨主便,走進經堂,只見:
方臺豎柜,堆積著許多經文;玉匣金函,收貯著不少簡札。彩漆桌上,有紙墨筆硯,都是些精精致致的文房;椒粉屏前,有琴棋書畫,盡是些妙妙玄玄的真趣。堂里放一口輕玉浮金的仙磬,墻上掛一柄披風披月之龍髯。清氣令人神氣爽,齋心自覺道心閑。
一路走來,唐僧還沒有見過禮佛這么虔敬的人,不禁感佩地轉身,又打算行禮。寇員外連忙攙住,誠懇地說:“法師還穿著佛衣呢,弟子承受不起!”
唐僧脫了袈裟,這才又與寇員外見了禮,并讓三個徒弟進來相見。寇員外吩咐家童把白龍馬牽去喂好,將行李放在廊下,這才正式奉上酥油果茶,跟唐僧師徒聊天。
寇員外:“法師,是從哪里來的呢?”
唐僧合掌道:“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欽差,在靈山拜了佛祖、取了真經,如今正往回趕路。聽說貴府禮敬僧人,所以冒昧前來叨擾,還望檀越能施舍一頓齋飯!”
寇員外驚訝地問:“東土不是只有大晉、北魏、后燕、后秦、后涼等國嗎,什么時候又多了個大唐?”
唐僧:“那些國家都不存在了,如今東土是大唐的天下。”
悟空卻有些好奇地問道:“老檀越,你是怎么知道東土有大晉、北魏這些國家的呢?”
寇員外頗感自豪地說:“弟子祖上跟隨法顯大師西游天竺,走到這地靈縣的時候,重病了一場,后來便留在了這里。”
八戒一聽,頓時面生喜色,笑呵呵地道:“既然員外的祖上也是從東土來的,那我們可就是員外故鄉來的客人了!”
寇員外喜笑顏開地說:“那是當然!那是當然!”
追隨法顯大師到最后的,好像是道整法師。唐僧心懷敬意地道:“怪不得檀越這么熱心佛事,原來竟是高僧的后人!敢問檀越尊姓大名?”
寇員外難禁興奮地說:“弟子姓寇名洪,字大寬。從四十歲開始,發愿要齋供一萬名僧人,才算功業圓滿。如今已經齋供了二十四年,有一本齋僧的賬簿,最近閑來無事,把齋過的僧人名字算了一算,計有九千九百九十六人,還少四位,無法圓滿。哪知天遂人愿,竟把四位法師給送了過來,完成這萬僧之數。無論如何,請四位法師留下大名,好歹讓弟子供養一個月,等辦了圓滿道場之后,弟子再安排轎馬送法師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