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為什么要出手維護伏風,或許,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又或許,他從來就沒放棄過自己內(nèi)心那點隱隱約約的驕傲:便是叛賊之子又如何,他會用實際行動證明他跟貪生怕死的父親不一樣,他要活出個頂天立地的人樣。
只是,這點隱秘的驕傲卻在被人戳破時如泡沫般破碎。
有誰會跟叛賊之子交朋友呢?
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林驚訝抬頭,只見澄澈如海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張沮喪難看的臉:正是他自己。對面那芝蘭玉樹的少年,右手正抵在心口,神情堅定而溫和。
“你……愿意……跟我做朋友?”,李林難掩內(nèi)心的激蕩,說話時嘴唇都有些顫抖。真有不嫌棄他出身還愿意跟他交朋友的人么?
伏風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揚,罩在李林心頭十多年的陰霾此時終于裂開一絲裂縫,他眼睛發(fā)紅發(fā)酸,卻倔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心中下定決心,為了這份得來不易的友誼,即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小啞巴,你……”,石千斤大失所望。
李林吸了吸鼻子,“你什么你,仗著自己是寨主之子就了不起啊,戰(zhàn)場殺敵那才叫真本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脊背挺得像標槍一樣直。
石千斤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叛賊之子也配說戰(zhàn)場殺敵?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逆子,不在營地操練,卻來這里撒野”。
正在此時,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從門外傳來,幾人不由自主朝門廳看見,只見一位身材極其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張?zhí)炻劮驄D二人緊隨其后。
“爹,您……您怎么來了?”,石千斤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低著腦袋不敢看來人。
“腿長老子身上,你能來,老子就不能來?”。
“不,不是那個意思”,石千斤心有戚戚,聲若蚊蚋。
“爹爹,您去霜麓城見著盧將軍了?”,石萬金忙上前替兄長解圍。
石大年眉頭微皺,嘆了口氣,語氣中不乏擔憂,“以后怕是都見不著了”。
“父親何出此言?”,石千斤聞言有些吃驚,也顧不得父親責罰,連忙追問。石大年只是板著臉不說話,石千斤雖有許多話要問,卻不敢觸父親霉頭,一時間,院里落針可聞。
“據(jù)說是受了盧大人的牽連,前些日子就押解回昭平了”,張?zhí)炻劷忉尩馈?
“盧將軍戍邊勞苦功高,昭平那邊怎能輕易就拿人?”,石千斤有些不敢置信。石大年擺了擺手,“我等粗人,哪懂朝堂上的彎彎繞繞”。
石千斤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對于守軍相關的事卻甚是敏銳,忙追問父親誰成了新任霜麓城主。
“新任城主!”,石大年冷哼一聲,怒容滿面,“一群只知享樂的酒囊飯袋,不提也罷!”。說著,卻是看向李林,“小子,不想背負叛賊之子的罵名,得拿事實證明”。
李林一愣,會意過來不禁握緊了拳頭。
“千斤、萬金,還楞著干嘛?”,石大年領著自家兒女,跟天聞夫婦道別,負手離去。
其時天色已晚,天聞夫婦便留李林在家中用飯,李林說什么也不肯,說是家中還有母親,天聞夫婦便也作罷。
用過晚飯,天聞一家圍爐而坐,夫婦二人才終于從伏風的紙筆中了解到白日事件始末,淑禾再三確認伏風沒有受傷這才放心,忍不住埋怨,“寨主別的都好,就是對一雙兒女的管教頗實差了些”。
張?zhí)炻劦溃按竽晗眿D走得早,他常年在軍營奔波,哪有余力管教兒女”。
“那倒也是”,淑禾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只是我今日觀察,萬金那丫頭眼神時不時就飄向風兒,古怪得很,莫非是看上咱風兒了?嗯,那丫頭雖然頑劣,但本心不壞,模樣也是一等一的俊俏,風兒啊,咦,人呢?”。
“早出去了”,張?zhí)炻勢笭枺昂貌蝗菀着蔚脙鹤樱种迸蝺合保俊薄?
淑禾戳了戳丈夫的頭,“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早日成親,趁我們身子骨還算硬朗,還能幫忙帶孫子,有什么不好?”。
張?zhí)炻勀母曳磳ΓB連稱是,只道,“不過,這事還得看兒子意愿,你可千萬別指手畫腳”。
淑禾翻了個白眼,“我在你心中竟是那樣的人?”。
張?zhí)炻勗S久未見她這般小女兒情狀,眼中柔情乍現(xiàn),溫言道,“豈敢豈敢,夫人在我心中自是什么都好”。
淑禾才不吃他那套,道,“老大不小的人,說這話也不害臊!”。言罷,卻見天聞滿眼柔情,心中不免一熱。他二人少年夫妻,一路同甘苦共患難,情義自是深厚,只是因為子嗣問題,淑禾常覺有負于夫,天聞知她心中所想,每每開解,直到伏風出現(xiàn)才有所轉機。
兩個皆在心中感念上天待人不薄。
“當家的”。
張?zhí)炻剳暎霸趺戳耍俊薄?
淑禾想了想道,“從霜麓城回來后,我心中總有不詳?shù)念A感”。
天聞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的擔憂,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明日我們到大年家中商議后再說”。
“可是,那新任城主不肯見我們,不就是擺明了不想管我們黑龍寨的事,我這心里還從未這般沒有底”。
天聞眼神暗了暗,“黑龍寨是對抗月卮的前線,若丟了黑龍寨,那霜麓城也離破城不遠了。賈似道便再是個酒囊飯袋,也應當清楚其中厲害,你且放寬心,拼死我也會護你和風兒周全”。
淑禾嗔道,“誰要你護周全,讀書我不如你,比力氣你不一定能比得過我”。
燈火漸暗,人語漸悄,伏風卻披了一身月色,坐在窗前發(fā)呆。一陣冷風襲來,吹開了散在桌面的紙張。紙張上的字墨色未干,當月光灑向這行小字的時候,他眼前仿佛現(xiàn)出一張明麗卻冰冷的臉龐,嘴角不自覺掛上一點笑意:千山萬重,不知那人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