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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鬼城

  • 鳴雀
  • 芯芯檸夏
  • 10366字
  • 2024-07-11 23:38:18

之后的事并不出乎江靂的意料。

兩位身著松煙色官袍的一身橫肉的壯漢對他壞笑著、將他拎將起來,雙手與雙腳一并拷上印著曇鳥頭的鐵銬子、將他丟進了天牢的靠右處的一間牢房。

而他也已經被那毫不留情的蠢鳥摔得頭痛欲裂,腦殼都快要流出漿子來,沒力氣睜眼仔細觀察周圍,便在落到一片干草鋪子上的一瞬間便昏睡過去、不省人事。

“伊姑娘、爹,等我來救……”

幾位看守天牢的官爺的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的對他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但也只能嘆氣:“多好的苗子,就這么被他爹給毀了!”

“這小子可真省事,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應該歡喜才是呀!走,兄弟們今晚去喝一壺去!”其他幾位卻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小人這就傳書給宮里率府率的官人說,江家二公子被我們尋著了、不必再大費周章地搜他了!”其中一個精瘦的官爺捻著小胡子,興沖沖地跑去天牢南苑的一處書齋內、為宮里提筆寫起密信來。

翠雀國的天牢之所以有一個“天”字,是因此處是十三國中唯一一處被七殤上仙直接統轄的牢獄,而且規章制度完全效仿上古時期的神界規矩,因此如皇帝老兒也觸犯翠雀律,也會按天條懲處。

但若皇帝在別國觸犯律法,就可是走大運了:不但不會被別國羈押定罪,還會風風光光地全身而退。若是在霽國等為翠雀的藩屬,那更是無從畏懼。

江靂從小便深知這條律,但他卻十分反對。可無人與他達成共識。

伏國的西部邊陲重鎮之一錦鎮,桐練巫女正在盤腿靜坐、雙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這是她在錦鎮滯留的第三日。為了找尋傳說中能鎮壓三大鬼陣的法寶,她不惜與師兄不辭而別。

在北境,她用了難若登天的遁地之術、鉆入地底,布下與其鬼陣之脈絡并蒂、進而控制鬼陣去向的道場之時,卻差點被找上北境來尋她的師兄發現。無奈之下,她只好毛手毛腳地安置好了在北境的符咒、潛入伏國東境。

原本在東境要布下第二起道場的桐練,卻數次險些被伏國邊軍識破其身份,輾轉幾番周折,才走到了伏國西境的錦鎮,這才沒人認出她來。這第二起道場才可順利布下。

每日給她送新摘的融果與菜飯的老媼在日落時分照常來了她所修煉的洞口。她一見到練便老淚縱橫、頻頻拭淚:

“小娘子!快回你的母國罷!翠雀正面臨一場滅頂之災、許多人都死于非命!”

“奶奶快起!別跪著,究竟為何勸誡我?”

她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細細地幫奶奶擦干淚痕。“進去說,怕被人聽去,對娘子不利。”

一天后。

弭江的浪潮差點淹沒了眼前的渡口,載著練巫女在內的上百人的船家面不改色地搖著櫓。

突然前方迎面撞來了一艘龍船,震得周圍的水面激起千層浪,一位同船的身懷六甲的婦人動了胎氣,正要生了。

眾人亂作一團,桐練褪去身上的一件奚道長在她及笄之禮上贈予的水碧色緇衣、與所佩的一把環首刃,正要接那小兒的頭時,龍船上隨著一聲喝令,霎那間幾十位歡歌笑語的王宮貴冑戛然而止。

“端水與剪子來!莫要慌亂!”

此時全船的婦人在練巫女的步步引導下,端來一盆冷水與剪子,血在無盡地綿延,婦人痛不欲生地攥住練兒的水袖,眼中布滿懼色。

龍船上的二十個壯丁抬起一葉小舟上的男子,徐徐放入河中央,那男子左右還有兩位侍童劃船,身影冷傲孤絕,想必是翠雀或云錦的某位王公貴胄。“夫人,孩子的頭出來了!再堅持半柱香,心中莫有雜念!”

桐練也顧不得這婦人究竟是何來頭,緩緩拖住孩子的頭,正要往前挪,身后一縷寒光刺入她身后。

她都不用回頭,就曉得那男子的劍鋒抵在她背上,“讓開,假若你這小女子舍得讓這整條船上的人為了你而葬身魚腹,鄙人自然無話可說。”

可此刻孩子的肚臍才剛現出來,若她真置之不理,恐怕這婦人會因此陽氣散盡,因她通體發紫,很可能這是中了傳說中一種叻尾獸之邪毒。此毒必定已傳給了這小兒。

“若是小女一撒手,這小兒生死難料,而他死后的怨靈可會尋大人你和大人手下那千萬將士的性命,只因他沾上了叻尾,大人可要考量考量顧誰的命最劃算。”

可他還無動于衷,桐練便明了此毒正是他暗自尋了哪位世外高人所下的。

即便那婦人和小兒一同斃命,也正中他下懷。“姑娘,還是讓老奴來罷。老奴嘗過世間百毒,不差這一次。”

可為時已晚,說話的那老翁被那男子的幾位侍童擲到船尾,而那嬰孩只剩一只腳還未現形,“誰有劍!快把這帶子截掉!”

而那婦人苦苦撐起頭,“莫殺.....”話音未落便昏死過去,身下污血除了練兒外無人收拾。

見船上無人響應她,她便使出隨身的環首刃手起刀落斬了嬰孩肚子上的帶子,但她依然顫巍巍地手一松,刀子應聲落地。接下來那男子不知使了什么氣功,封住了那婦人的心俞穴,她眼前這嬰孩的映像便四分五裂,散成一團,頭往下直墜,暈厥不醒。

“帶走,回宮。”船頭的老翁央求道:“請這位大人給老奴一個機會,老奴可解此毒。”

男子這才發現桐練的佩刀來路不凡,便拾起來細細打量刀上的花紋,若有所思地聞了聞佩在刀上的荷包,才驚覺自己尋到了一位翠雀國的官宦之女。

“此女留著,先不帶去面圣。皇嫂務必在六個時辰內到那位法師觀中,不得通報。”

隨之他蹲下身子問老翁:“這位先輩,您隨我去我府上,若是您有法子根治,賞您一千兩通幣,若是您治不得,就得押著杖刑伺候。您意下如何?”

老翁直起身子,目光比鬢邊的華發更為灼耀:“老奴別無所求,若是成了,請大人替我尋一故人。”男子遠眺對頭的龍船,淺笑一聲:“先輩您只管和后生走,后生定會了結您的心事。”

“請問大人是來自哪國?”船夫畢恭畢敬地問。“云錦。今日之事請各位守口如瓶,否則難免血光之災。”

船上其中一人終于記起這人的來頭,在他攜那幾人劃回龍船之時,才捶胸頓足地嘆道:“不好了,那后生乃是云錦國皇帝的二叔父蓬壺君!

此人在云錦國內四處搜羅民脂民膏,用去尋天下十大奇毒,我家長兄便是在他手下任命的吾衛!

他早已不得人心,但仗著為云錦皇帝的親信,動用三萬白銀鑿了這龍船,方圓三十里之內的船家見了這龍船是避之不及啊!”

船夫抹著淚,連說:“正是!老夫也曾聽聞這位的名聲,實不相瞞,老夫的內人正是被那所謂的十大奇毒之一的戟鳥刺中,里頭的血肉早已被那奇毒吮盡,七天后只剩下一具空殼,無比慘烈。”

但她卻生疑起來:戟鳥在奚師父所著的《四方味經》中、第二卷的“旱毒篇”一文記載道:“卵散春寒,鳴山則優,鳴東則祀”,說明此鳥之毒只在翠雀或云錦與其接壤之處大旱時,方才生效;并且只毒被羈押在天牢之中的死囚,與凡人并無交集啊?

難道,翠雀國天牢里的死囚都已在七日前沾染上此毒?!

那伊沫姑娘此時還在江將軍府上么?據在伏國照料她衣食起居的老媼所述,翠雀百姓剛害病,還是百年不遇的時疫!并且老媼想起她正是一名巫醫,能救翠雀的那些無辜生靈,便求她回京。

不過,這老媼為何會為遠在千里之外的翠雀百姓著想?練兒覺得此事蹊蹺,但依然未深究下去。

畢竟,眼下趁早去江府中找回伊姑娘才是正道!

“那蓬壺對老身一族有知遇之恩,勞煩娘子定要為他誦經祈福啊!”那老媼的話有些唐突,令向來對云錦皇室抱有粗鄙之心的桐練依然有些遲疑。

“但,恐怕貧道擔不了此大任,還請阿婆恕罪!”她跪下向阿婆連連磕響頭,但阿婆依然緊閉雙目、口中喃喃自語:

“王爺恕罪!老身全族所犯下的罪過,就由老身一人擔著!您死便可瞑目了。”

看來阿婆對她大失所望,才不愿助她打聽有關伊姑娘的近況。

這也是她第一次聽聞蓬壺這位云錦皇室的藩王及生平事跡。桐練一心修行,從不去打聽各國雜事,也對繼承奚法師衣缽、進宮為皇室做法等毫無興趣。

而她心中對七殤在人界的專治十分不滿,因此才開始耗費畢生所學、在各國設立道場,試圖從七殤手中奪過三大妖陣、逼他們廢除僭越于皇權之上的神律。

起卦六載,那位天選之人終于來了!這便是七殤所護佑的伊沫姑娘、未來的七殤上仙統領。

她算過伊姑娘的身世,是一支古老的岐族后人。雖屬皇室血脈,但她必然要經歷一場脫胎換骨之劫,方可存活下來。

岐族早在幾百年前滅絕,但當年他們功高蓋主、為鴟帝一脈的皇室宗親穩固江山之大局,因此被其忌憚,慘遭滅族之災。

至于伊沫的先祖是如何茍延殘喘的,她已無從得知。

桐練接生完那婦人的孩子后,實在是筋疲力盡。再加上從伏國與阿婆道別開始,便滴水未進、于是打了個盹,來忘卻餓壞肚子的煎熬滋味。

船在茶城靠岸后,她順著船家的指點,步履維艱地翻過了一片混著苦靨果樹味的山林,便再也邁不動步子、癱軟地躺在一戶獵戶人家的茅家埠前。

這時,她一摸頸間戴著的一圈炙心鎖,用指縫撬開,里面撒出了一撮細米似的粉。屋內的獵戶見一位柔弱女子倒在門前,便往她嘴邊遞進半壺水。

桐練將身上殘剩的粉都啄下喉嚨,臉上便又顯出血色來。

恍惚之間,奚法師的身影若即若離,像是在同她做不舍的訣別。

在她剛記事時,奚法師便經常剔些她的母族東陸族的翅魚尸身內之骨、與苦靨果肉同時用文火熬制三個時辰、再風干后,喂她服下。只因她是翅魚之脈、凡間的草藥都對她無效。

于是奚法師在她第一次做法后暈厥過去、苦苦翻遍上古流傳的各類經書,七天七夜未眠,連眼睛都差點熬壞了,才研制出此法。

他對她的恩情,是桐練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也是她心中一道無形的疤。

也許,還未待她回到斷生山的箐堂,便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這位道姑,你往何處去?需要我兄弟稍你一程么?”一名胡子拉碴的獵戶開了口,身旁站著一位年幼的獵戶打扮的少年,捧著一壺水,焦灼地望著她。

“不用,請壯士莫要與任何人說我的去向。貧道自己會走,多謝!”她從袖中拿出一撮細紋銀兩,交與獵戶兄弟手上,便站起身來,步履維艱地往望城的旱路趕去。

云錦皇城的箐辰殿內,人心惶惶。

整座大殿都由三千六百面銀鏡砌成,遠觀便“姣若游龍,映萬圓之光”。只因云錦全民尚白。

而銀鏡之白正如天上月華一般,因此云錦上下格外尊崇月亮,就連婚事都選在滿月之夜才行。云錦的婚服也是月白之色,且只佩各種銀飾。若遇到朔月,才便舉行喪葬之禮。

夕彌閱過密使的奏報后,怒不可遏。

但他除了摔擺在桌前的溫酒皿壺外、也無法插手二皇叔居然和異族女人生下小郡王的丑聞,還是個男嬰!

“為何皇叔這番牽連到皇室命脈的要事,還瞞朕到今天?你們是都反了、嫌腦袋不夠砍是罷?”他此刻怕的是,根據云錦律,蓬壺是他的皇叔,資歷遠高于他,那么他的嫡子或嫡女是優先成為云錦未來儲君的人選。

不過,云錦皇室向來都有在有生之年,他一定要籠絡群臣與天下百姓、廢除此皇律,為了讓自己膝下親生的太子末榕繼承云錦皇位,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值!

朝中無人應答。因為答什么都不對,左右都會被處置,還不如裝啞來的好。

“啟稟陛下,翠雀的玄法師有密奏相報!”門下省的一位頭戴六珠品色紗帽、身著月白朝服的官員在侍衛的帶領下進殿、跪在夕彌之前,雙手奉上一卷龍血樹皮,上頭寫道:

“天鑄異靈遁叁止,降土簣歸本首歿。”

剩下的幾行字,都是一些夕彌看不懂的翠雀上古時期才用的符文,如今只有翠雀法師才會使,多是用于祭祖與求法上。

為何玄法師要莫名加這些死文字在樹皮之上?夕彌問起呈密報的官員,他也同樣不知。

不過,這行字他倒是懂得透徹,分明是在稟明幾個大喜消息:

其一,玄法師已經在翠雀繼承了奚法師的衣缽,意味著他即可率領娑諳教眾蟠鬼與其善男信女,推翻翠雀皇室;

其二,桐玄已在皇城布下陣法、來嘗試放出璟樺器中的倚藜上仙。若得倚藜協助,他掌控天下三大妖陣便是信手拈來。玄便可拿此妖陣來威嚇翠雀百姓與皇室。

到時候不光他能坐上七殤統領之位,還能攻破皇城、助云錦滅翠雀,統一天下。

其三,蓬壺已被他的法術引入火湖一帶匿于地下的鬼城之中,要殺要剮,便等著夕彌一聲令下來定。

“妙哉妙哉!”夕彌喜上眉梢,但他沒有向群臣闡述密報之義,只是問道:

“調派糧草一事,便受命于太子罷。讓他明日便領兵出征!不得延遲!”

眾臣都面面相覷:末榕負傷養病不起,如何能擔此大任?

“眾愛卿有何異議?”夕彌見他們并無歡喜之意,便怒目圓睜,令眾官都一收愁容、紛紛跪拜道:

“圣上英明!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如此便才令天下信服!”

翠雀天牢。

“快醒醒!江公子!”

不省人事的江靂在夢中突然聽到有人在喚他,但頭實在疼得厲害,便勉強睜開一只眼睛,使出渾身力氣,往聲音的源頭望去。

只見眼前地上冒出一顆大肉瘤,青筋凸起,正呈破竹之勢往上躥,其黑氣已粘住牢里其他死囚的雙足、使他們動彈不得、叫苦不迭,但怪的是、江靂卻沒被此物觸及。

他不由得驚聲吼叫道:“別過來!你這妖孽!”

原來,這肉瘤突然緩緩移著笨重的血肉、朝他貼近,但不知為何、江靂卻有種直覺:這妖物并非要傷他,而是尋求庇護。

一種預感涌上江靂心頭:難道,他從天上墜落到天牢來,之所以死里逃生,就是此物所致?

憐憫之心頓生的他鼓起勇氣,往肉瘤頂部一摸,更加駭人的一幕發生了:一陣地動山搖,此物向四周無盡延伸、直到一大攤水紅色濁水爬上了穹頂,將他腳下的松土連根拔起,整個人都往上浮起來。

只見:

浮山分晷踏千骨,身涂冤塵盡合荼。

乘虹降破困離魂,乞福三又折猶當。

周圍的人的皮肉瞬間看不見了,只能看到他們的一具具枯骨,還對著他張大了嘴,做出一副驚恐萬狀之態,嚇得江靂扶著墻、一直在雙手合十、默默祈求七殤上仙和曇鳥大神快來解救他。

只聽到地上的幾位獄官在狂喊:

“快去宮里求奚法師!天牢被妖物劫走了!”

不知多久,江靂才悻悻地睜開眼,自己依然毫發未傷,但浮現在他眼前的、則是十三國的各州郡的山川湖海,甚至連每個老叟嬰孩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能一覽無余。

這番奇異的景象使他感到無比驚愕,究竟是何人所為?他將會飄向何方?

翠雀皇城。

翠雀宮中有六大殿,其中絳毓殿是皇帝宣召文武百官的第一大殿,整座宮殿由一萬九千塊蘆灰品色的翠玉和三千塊血瑪瑙堆砌而成,是皇城的中心。

其華美程度,恰如:

披月迎風萼冠乾,鎮立陷木迎孤翠。

云陌殿位于絳毓殿右側,是皇帝的居所,為宮中第二大殿,后宮中唯獨皇后能在皇帝無旨宣召的情況下能夠直接進此殿;

撫戚殿位于絳毓殿左側,是皇帝祭祀翠雀國第一大神鳥曇雀的場所,只有皇帝和專門供養曇雀的法師和禮部官員才能自由出入,是宮中的第三大殿。

絳毓殿后剩下的三座宮殿分別為昭瑞宮、卿霽宮、葉宮,分別為皇帝每逢重大節日設宴款待皇室宗親和各國使節之地、太后、皇后的居所。

除此六大殿外,宮中還有十二座偏殿星羅棋布在皇城各處,其中最為宏偉的一座偏殿璟昱殿,在絳毓殿西北側,是當今皇太子蓁的居所。

其余十一座偏殿分別是三位皇子、八位偏妃的行宮,而三位皇子大部分時間不住在宮內,他們常住于翠雀國境內由襄帝分封給他們的藩地,只在每年六月、一月返回皇城,向父皇稟報所轄之地的民情與政績。

蕖宮內,皇后曹心著一身印著水墨丹青的訶子裙,又名“七殤服”。

白日里,裙袍上面就會綻放出數千朵呈蘇芳、黑霜之色的蟠迎花,此花有的是五瓣、有的則六瓣。

其花蕊之毒,可讓許多修行不夠的小神小妖們在吸食后、其魂被炙烤七七四十九天后暴斃而亡,乃是萬箭穿心之痛。此袍可以說是七殤大神專門為了保護皇后不被不入流的妖神侵擾,特地采來引種在皇后之袍內的。

而到了入暮時分,其服便會褪去白日里的瀲滟之光、化為深青色。與此同時,上面紋著七個翠雀國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七殤上仙的頭顱,分別紋在她的眉間、胸前、腹部,以及左右兩邊的肋骨的位置。

這是獨屬于翠雀皇后在后宮、乃至整個天下的最高禮遇。而其他階位的后宮妃子均不得紋此圖,否則斬立決。就連皇帝也不行。

但是,皇后所生的二公主焰楚卻可以享此殊榮。

太子蓁在下朝后換了一身煙青紅常服,只梳了個髻,散下一些碎發在腦后,此刻畢恭畢敬地替母后揉腿。

“老六怎么回事?老二也不管管?”皇后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皇子內部近日來因江將軍被彈劾為叛國一案起了不小的爭端,這是曹心及其不愿目睹的。

“母后放心。六弟如此囂張跋扈,竟與叛臣結黨營私,他的苦頭也要馬上來了!兒臣已派人去將江府都洗巫了,可落得清凈了!今日便是箐蛇丹的六日期限,玄法師的師兄瀾庭自會向父皇稟報關于江家罪狀確鑿一事。

說起二弟,他最近無心管這些,他為了爭奪七殤統領已經是心力交瘁,請母后網開一面,莫要再罰二弟再去邊荒撰寫《殤經》了。”

一聽到“洗巫”二字,曹皇后心中一涼。在翠雀境內,只有滅九族才被民間稱為“洗巫”,就是罪過大到連修行再高的法師也無從救治了。

江靂并非江家血脈,因此即使不殺他,江家也算滅了個干凈。

“可惜。宮中這么多皇子公主,其中最為滿腹經綸、甚至通曉古今的,就只有老二阿笠了。說來也怪,阿笠的生母當年為何要嫁給五王爺?”曹皇后說一句便嘆氣一次,但聲音非常微弱,只有蓁才能聽得見。

太子心中大驚:原來阿笠的生母,竟然就是前朝五王爺的遺腹子?

“母后,兒臣是否聽到了不該聽的?”蓁面無血色地給母后穿上妃紅羽絲紗鞋,一面壓低聲音,怯怯地伏地跪著,大氣也不敢出。

“快起來!你身為儲君,就不該摻合進去。”皇后聽見宮外有動靜,怕是有撫戚殿中人來呈她等待多日的密奏,便忙不迭地命蓁站起來。

她豎起耳朵聽了幾聲,驚覺其腳步悶沉且急促,并非奚法師與他手下的任何一位徒弟。

是襄帝!

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平時他可是溫吞之人,今日如此捉急,便是來問罪了。皇后趕緊拉扯著太子一齊下跪并行禮,迎接圣上駕到。

沒曾想,襄帝對著太子蓁上來就是臨門一腳,他整個人便四腳朝天地躺倒在地,捂著胸口叫苦不迭。

他拔出劍來,怒氣沖沖地將其橫在蓁的脖頸間:“你說!芩兒是被你派人困在箐蛇谷的么?他現在被上百條蛇圍得嚴嚴實實,生死未卜,你居然還有心思在此說閑話!”

芩兒是六皇子的乳名,要知道,芩兒是已過世的妃子曹憫所生,她曾是襄帝一生所愛。他如今出了事,襄帝很難不想到與他在朝堂上公然對峙的太子是否與此事相關。

“瀾庭,你上來!讓太子殿下好好瞧瞧你帶來的證物!”

蓁連忙忍痛抱住父皇大腿,一把鼻涕、一包眼淚地求饒:“兒臣冤枉啊!身為太子,兒臣一直以身作則,從未做出過殘害臣弟之事啊!懇請父皇明察,還孩兒一個清白!“

襄帝身后立馬出現了一個身穿用知寒獸體內天火所織成的火緇衣的道人,頭裹網巾、發髻上插著一柄短劍。

由于此衣都是火,因此遠看上去便如熊熊火球中冒出一顆人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望而卻步。

全翠雀上下都知道,本朝第一法師、欽天府督監奚法師手下的弟子都是人狠話不多的角色。

平時在世人面前,他們總是一副普渡眾生的慈悲面孔,扶弱濟貧,將朝廷給他們的每年一萬兩青幣的俸祿都撥在給各郡縣開設無償粥鋪與祠廟,救濟、留宿那些老弱病殘,乃至棄嬰。甚至比有些神仙還仁慈得多。

但皇室卻極不愿這些道人拿他們的皇糧行善,雙方也在朝堂上產生過不少爭執,但每次皇室都畏于奚法師的法力與他和七殤之間的交情,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追究。

有他們的誦經加持,無數的翠雀百姓都高枕無憂,物產豐饒,莊稼也是一年三熟,是全天下最為令人稱羨的“魚米之鄉”。

但他們嫉惡如仇、對那些觸犯皇室與天條戒律之人,會大開殺戒,下手迅猛,不留任何活口,宛若從神變成魔一般。

現已升為欽天府副督監的大師兄瀾庭,那更是如此。只見他從口中吐出一顆拳頭大小的玉珠子來,再念念有詞:

“嗜翡繼云實度虛,殄錦沐火斗匹澗。”

蓁最熟悉不過了。這乃是伏苓陣的符咒之一,意思是定要用四重天火中的其中一重來灼燒他,方可辨別他是否有罪。但必須、且只能由瀾庭這種級別的大法師才可操控此陣、換成法力或修行稍弱一分的法師都把控不住:不僅會讓受審之人被天火吞沒,自己也會被其陣反噬,七竅流血而死。

玉珠子變幻成上百名兇神惡煞的獸面人身的守冠。守冠是七殤上仙送給翠雀皇室用來審理疑難案子的半人半妖,平日里若不得欽天府所用,便守在翠雀宮中的命罄司、也就是掌管本朝各大罪案的官府內,隨時聽候差遣。

守冠們揮舞手中狼牙棒與青刀,來回在他身上劈開一道道血口子,只見他從血口中流出的污血噴濺而出、轉眼之間便成了一片靛藍火海,燒得他是骨肉焦黑、慘叫不迭。

“救我!”

襄帝背過身去用身上的常服袍子拭淚。此情此景令他想起了當年先帝還在時、替他頂罪的曹憫,便是被用了此法百般折磨而死。

“阿箬,莫哀,要讓翠雀成為天下第一……”

“從王爺在府門前向眾人宣告娶阿憫為正妃開始,是阿憫一生中最歡喜的一天。阿憫永世難忘!”

“奴家來世還會再與阿箬相見,記得帶阿蓁來廟里為我奉上香火……”

這些年,他力排眾議,讓他與阿憫的孩子當上了皇太子。本不想傷他分毫,但是在欽天府的追查下,他為了查明江將軍一案的來龍去脈,為了維護翠雀皇室的聲望,也只好忍痛辜負阿憫生前的囑托。

更駭人的是,火光中流出了一大批吐著信子的霜灰大蛇,將太子團團包圍。只見那些蛇吐出的信子將蓁體內的經脈一絲絲地抽出,一攤血水染紅了其常服,血肉模糊的他便在陣陣劇痛中脖子一歪、昏死過去。

那上千根筋脈便在瀾庭的刀光劍影之中、牢牢捆住了每條大蝰、在蓁的四周層層疊疊。只消片刻、竟堆砌成一堵高墻,通體發出金光。

“啊!”

隨著一聲慘絕人寰的嘶吼,太子的軀殼被其飛速旋轉的光碾磨成肉泥,飄散在大殿上空。但更加詭譎的一幕發生了:

眾人目睹太子的血肉變成一幅丹青畫、上面描摹著一幕景象:

一名長相酷似襄帝的少年跪在奚法師面前,揮劍刺破自己的喉嚨、其血流在盛著被割下的三頭蟠鬼之首上,那三顆蟠鬼頭在其血的滋補下、逐漸融合在一起,漸變生成了一顆與少年的頭別無二致的腦袋來。

奚法師掌心捧著一顆火種、大手一揮,那少年的人頭便應聲落地,隨后他便將蟠鬼所變的新頭顱接在少年脖頸上,那少年便又活了過來,喉頭的疤痕也愈合如初。

“從今日開始,陛下便生是娑諳教的人、死是娑諳教的鬼。

陛下日后不可再自相殘殺其皇弟,否則會永世不得超生,就連貧道也無力回天!

娑諳教教義與七殤上仙所設立的翠雀國教相悖,因此陛下千萬不能讓任何妖神、凡間之人知曉皈依之事,否則會被七殤挫骨揚灰!切記!”

少年畢恭畢敬地對著奚法師磕了幾個響頭:“遵命,師傅。您的救命之恩,朕沒齒難忘,即刻便封師傅為欽天府都監。朕這就去寫奏章、昭告天下!”

丹青畫隨機消散,取而代之的便是落在地上的一塊紅玉打造成的鐲子。

襄帝的面色早已被嚇得煞白,他拾起一摩挲,這居然是炎色琮累絲連珠紋分心環!

他在江詩璧的身上見過此物。問起江將軍時,他還承認此物正是江家祖傳的護身符。

“江公子如今也戴著此物呢!”收起茯苓陣的瀾庭命手下弟子拾掇起太子的尸骨,對襄帝囑咐道:

“此事果然是太子所為。殿下也是死得其所了。

貧道已將纏著六王爺身上的箐蛇全部驅走,現在正派門下弟子前去解救,王爺已安然無恙!”

誰知,襄帝緊攥手中的分心環,咆哮如雷:

“快!將江詩璧斬立決!待奚法師尋回天牢后、將其羈押,擇日問斬!”

云錦國京城內的太子府內,末榕與蕊太子妃一齊跪倒在地聽旨。隨之末榕接過父皇親筆書信,又對著負責頒旨的李宦官問道:

“公公,您的臉色有些虛黃,是急需大補的時候啊!您若不嫌,本宮正好吩咐內廚給公公吊著一鍋玄茵參與薔蓮熬的肉羹湯,您也聞到這味兒直飄過來了,香得很哪!

這玄茵參抬氣、薔蓮可是只有宮里的太醫院與御膳房才能用的引子啊!可謂是包治百病!公公可別推辭了,就賞光喝上兩碗罷!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李公公心中一驚:這兩樣可是除皇室以外都品不到的仙丹一般的奇藥啊!

但他仍舊面露難色,說什么要趕著回宮復命,可還是拗不過末榕的百般糾纏,便“勉為其難”地應允:“既然太子爺如此盛情招待,那老奴也會記得殿下的恩情,會在陛下面前為殿下美言幾句的!”

一旁攙扶著末榕的蕊兒聽罷這番恭維話,卻變了臉色,卻硬是將滿腹心事咬碎了、憋回肚里。

“快!給李公公寬衣!備上酒席!”一排裊裊婷婷的丫鬟們各自捧著各式涼菜與山珍海味、以及御膳房都做不出來的軟糕甜水,呈放在偏殿的銀桌上。

只見一位八尺大漢將一大瓦罐抬來、安放在銀桌正中央,隨后在大鍋底部架上柴火灶臺,點上了火。這便是太子口中所說的“玄茵薔蓮湯”了。

末榕引李公公坐正位,隨后親自捧出一碗香料熬成的水、親自伺候他漱口,把其他一眾奴才都看呆了。

“殿下平日里如此孤傲,連陛下都未必放在眼里,今日怎么變了個人似的?”幾名丫鬟都在竊竊私語著、溜回了內廚碎碎念起來。

“太子爺身體抱恙,老奴便以茶代酒、以表謝意!”末榕為他盛上一大碗藥湯,那碗中香氣熏得李公公微瞇著眼、搖頭晃腦地嗅著,隨后嘗了兩口湯水,便瞬時感到一團仙氣直逼丹田,整個人都如活過來了一般、面色紅潤了許多,就連眼角的細紋都被撫平了。

蕊妃略微不滿地瞪著李公公,憑甚要讓他一個奴才坐主位?但看在末榕面子上,她也是大氣不敢出。

來來回回吃了幾碗湯餅后,末榕便放下手中的竹花筷,從側臥的書齋取來一根狼毫、一張宣紙,在桌上寫下幾行字:

“此去經年,朔半秋山,望漣蓮初開,愿肝腦涂地,歲末得報。”

李公公看懂了。原來太子爺的意思是,他此次一去兵營,要翻山越嶺,一路上不知要經歷多少牛鬼蛇神,也不知是否還能活著回來。也懇請他照顧好蕊妃與其腹中胎兒,即使是他化作一縷魂魄、也會在臘月來報答李公公的恩情。

“太子爺,還是把這燒了罷,怪不吉利的。”李公公說著,便將宣紙丟進了桌下的柴火堆中。

“煩請公公助本宮直到蕊兒產下小皇子,定要保母子平安!在下才死得其所!”

此時偏殿內只有他們三人,其他奴才都退到殿外、或去了后廚溫菜。

李公公正要推辭,心想著,畢竟這可是皇嗣,他萬一要是有個閃失、害得龍胎沒了,那可是他一個奴才掉多少個腦袋都償還不起的。

但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金戈之聲,李公公瞬間明白了:若是他敢不答應、太子爺備好的軍馬就等著他踏出銀門的一剎那、要他項上人頭呢!

“太子爺如此懇求,老奴也自然會舍命相護!”李公公向太子與蕊妃下跪作揖,連連發誓,直至太子命他停下為止。

“那便多謝公公了。來人,送公公回撫戚殿!”末榕捏了捏蕊妃的手掌心,示意她莫要哭了。

翠雀西南部的茶城,當地有幾十個在田間耕作的佃農們,感到頭頂一片驚雷壓境,隨之一陣血雨潸然落擊在他們披著的蓑衣與腳底的泥垢之下。

其中兩位佃農抬頭定睛一看,是一簇飛在天上的海市蜃樓,其尾部居然還有一位老者緊跟其后、腳踏天罡,手中托著一團八尺高的金環、正拖著那海市小筑。

“這天牢怎么跑到天上去了?難道翠雀改國律了?”其中一名壯實些的男子說道。

接著,更加滑稽的一幕出現了:田間兩處的旱道上,驟然出現了兩排兵馬,在快馬馳騁著、其蹤跡像是在追趕著天上的那坨東西。

“快!追上奚法師!弟兄們就能將功補過了!”領頭的一名戎裝男子嚷嚷著,鼓舞著身后的將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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