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b鎮山外。
“啊呀啊呀~快遲到了!”顧念穿著一身略微寬大白大褂,茶白色的鏤空平底鞋,停下腳踏車后,一路沿著曲折窄窄的小道,用小跑的碎步‘噔噔噔’的跑上樓,手里抱著的一沓文件差點隨著她氣喘吁吁的起伏散了一地。
“對……對不起”顧念扶著門框,平復著急的心情后,說。
正在坐診桌上的埋頭寫寫劃劃的盧老中醫,聽見后推了推老花鏡,抬起手來,借著陽光瞇眼看著手里的硬筆小字,嘴里含糊不清的說道,“唔,顧念啊,進來進來。”
顧念不好意思的笑笑,黑亮及腰的微卷長發蓬亂在腦后,她挑起手指,勾了勾癢到臉頰的發絲。
盧老中醫瞧她一眼,直看的顧念毛骨悚然,相處了近5年,她知道這個外表嚴肅不茍言笑下的老人,內心里是多么的頑劣如孩。
“小丫頭啊,”老人發話,反光的老花鏡隱隱映出顧念立刻覺得情況不妙的一張微妙的表情。
“是……”顧念定定身子,緊了緊懷里的一堆資料。她記得她剛剛來到b鎮,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徘徊在小鎮的各個角落,因為不舍得多花幾十元,就一個人團在汽車站的小小候車室里,度過了將近一個星期的夜晚。密封沉悶的空氣里,充滿了嗆人的煙氣味和屬于勞作者的特殊濃稠汗酸味。顧念要時刻緊繃神經,確定安全后才肯淺淺睡去,夢中也不忘死死的抓住手里的包裹。
就當她跟遠方的顧母通完話,以為自己再也撐不住時,她遇到了一位看似嚴肅卻善良的老人,像收養一個小貓小狗一般的把她收留。
幾個星期的相處下來,顧念知道了老人姓盧,但不明其名,是從某個大城市隱居在這里的,懷有一手精明高超的醫術。
于是在某天中午,顧念把炒好的青菜放到桌子上,睜著眼睛有些好奇還有些擔心的問道,說,“爺爺…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然后逃難到這里的……”
老人淡然的夾起一塊厚厚的瘦肉,放在嘴里慢條斯理的嚼完,然后突然抬手重重的給了顧念額上一筷子,“逃難?你爺爺我就是個大人物!”
“嗷”好痛……伸出去夾菜里一片肉的筷子被老人打下,顧念委屈的看著對方淡然的搶走了原本是她的肉。
從此,顧念就對盧老爺子有了新的認識。
再后來的某一天,可能是顧念一直表現的太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加上天生的聰慧,一些事一點就透,所以盧爺爺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著顧念剝藥材時,笑瞇瞇的眼彎成了月牙,慈祥又和藹,“小丫頭啊,要不要跟我學中醫呦”
懵懂的顧念單純,重重點頭,她不知道這是個過程遙遠且艱辛的傳承。
然后,從那天開始,顧念就開始認真的跟著盧爺爺學中醫,首先是拿著一本泛黃卻保存的很好的一本入門醫書,然后是盧爺爺親自帶著她美曰郊游實則勘察有用藥價值的野草植株,再加上顧念不知疲憊的整日沉浸在藥堆里,對比著書上說的和實物真正的價值,一年一年下來,顧念也有了不少的經驗。
這一次,顧念警惕的看著不懷好意的盧老爺子,如果她有尾巴,現在她已經毛發靜電般聳立,豎起了長絨。
“哎呀~別緊張”盧老爺子用眼神安慰顧念,蒼老卻透著一絲頑劣孩童的嗓音傳到顧念耳里,震的她全身的骨頭都陣痛,“和我去s市吧。”
顧念第一次在盧老爺子眼中看到憂郁兩個字,即使心里千百個不愿,她也開不了不去的口。
顧念在背后苦笑,點頭答應。
原本以為那三年的時光是一場有些真實的夢,那些溫的臉、暖的笑、心的痛只不過是夢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誰知道,重新審視5年后的自己,也沒能躲過俗套,也沒能從中做到全身而退。她將重新拾起這片血淋淋的記憶。
一周后,顧念和盧爺爺提著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前往s市的飛機。
顧念穿著一身休閑裝,和盧爺爺站在一起,明顯的爺孫倆。人來人往的飛機場中,顧念打扮的有些俗氣:曬黑了不少的臉蛋透著紅,像是被淺煙熏過后的白雞蛋;穿著不適宜這個暖春季節的長衫布褲,還好一頭長發美麗飄逸,顧念才覺得自己還可以當個背影殺手。
上了去往s市的飛機,顧念小心的倚在背椅上看著小小的窗戶外薄薄的白云藍天。顧念剛要閉眼休息,耳邊忽然依稀的傳來‘沈律師’‘好帥’的字眼。顧念一驚,現在她對‘沈’字敏感的不行。她頭部不受控制的往后方空姐休息的地方靠近,心里期待那是沈夕,又害怕那是沈夕。
“聽見沒?我說的是真的!”一個嗓音明麗的空姐向表示懷疑的同伴說道,“那天我真的遇到了沈律師!就坐在那里,我當時還不敢認,因為要是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律師,那不坐頭等艙竟然坐咱們這里的經濟艙?”
“是嘛是嘛!”另一個空姐的嗓音略微低沉,卻控制不住的興奮道,“快快!好姐姐,快跟我說說!”
接下來的話顧念沒有再去聽,因為她聽見了她一生都忘不了的名字。
顧念就一直發呆到了下飛機的時候,最后還是盧爺爺不給面子的在大庭廣眾之下揪著她的耳朵才讓她回的神。
接下來,路程簡單,一下飛機兩人就招呼出租車,直奔第五醫院。
“什么……第幾醫院?”顧念感覺她的腿在暖春的和煦微風中打著哆嗦,往車里跨進的腳停在半空中。
“第五醫院,全市最好的醫院,”盧爺爺像是告訴司機目的地,也像是在回憶中回答顧念。
“不……”顧念把腳縮回去,“我不去!”
盧爺爺沒反應過來,不確定的扣了扣耳朵,瞇眼問道,“你說什么?”
“沒…沒說什么”隱含殺氣的眼神讓顧念又重新把腳跨了進去,帶著全身,關上了車門。而后她暗自懊惱,恨自己怎么還像個團子一樣任打任揉。
盧爺爺一聲哼,直盯著眼前的車外景象。無視旁邊一個雙手合十滿嘴低念不知在祈禱什么的女孩。
顧念跟在盧爺爺身后,驚悚的發現經過的醫護人員的表情出奇的一致,先是一呆,然后滿臉欣喜,剛想開口說什么,就被雙手背在身后像領導巡視般的盧爺爺霸氣的一招手,所以,他們只能含著驚喜的笑意,盯著盧爺爺的身影消失在安靜走廊的拐角處。
“領導?!”顧念捂著嘴,不可思議的看著走在前面,有些駝背外八字的老頭。在一看局勢,可不是嘛,盧爺爺穿著一身暗紅色唐裝,布料柔軟,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再一回想這幾年來,除了出診為村民看病,熬點中藥外,并沒有其他的收入來源,那他怎么會每月都給顧念幾百大鈔讓她負責平時的食材開銷?
細思極恐,顧念終于反應過來了。
顧念以丫鬟般敏捷的速度,跟到盧爺爺身邊,微微俯身,諂媚小心的問道,“爺爺,你到底是誰啊,為什么他們都對你……”
“點頭哈腰?”盧爺爺回頭瞥了一眼顧念,看她不好意思的點點頭,繼續說道,“因為啊,是我一手帶動了這個醫院。”
顧念以被雷劈的表情站在走廊里,在看到盧爺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時立刻回神追上,看來,她遇到了一個低調的隱居醫學大師。
誒,顧念接著又回想起來,不對!
“那你為什么騙我跟你學醫,說什么沒有繼承人!!”顧念用了三成功力吼道,但也沒能留到盧老爺子的一個回頭。
雖是三成功力,但也能讓周圍的護士投來制止的眼光。顧念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于是不好意思的微微欠身,苦笑著說著抱歉,就忙忙的跟了過去。
雖然一路上顧念一直在祈禱不要遇到歐陽恩哥,不要遇到歐陽恩哥,但是,貌似是老天與她故意作對,盧爺爺竟然領著顧念一步步走進了歐陽的辦公室。
盧爺爺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開走了進去,那叫一個光明正大問心無愧,連顧念都不好意思起來。“怎么,我進來還要敲門?”
“不不不,當然不用了爺爺。”對方明顯是嚇了一跳,半天才憋出這么幾句話。歐陽驚悚的撫摸著自己的小心臟,連忙起身給器宇不凡的老頭子讓了個座。
然后,穿過老頭子的肩膀,歐陽看見了躲避不疊的顧念。
“顧念?”歐陽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這孩子變化真大,他都快認不出她了:先不說這一身鄉村非主流式的打扮,就這一張曬得快暴皮的臉,才是慘不忍睹。
“恩哥……”顧念低聲糯糯,不好意思的笑笑,露出一彎潔白整齊的牙齒。
歐陽覺得他受到了兩個驚嚇,頓時覺得自己不好了。
盧爺爺看到這里,也不免的驚訝,“小兔崽子你認識小丫頭?”
“恩”歐陽在心里吐吐舌頭,但臉上是一副有禮文雅的長孫面孔。
“恩,那就好辦了。”盧爺爺若有所思,隨后笑的滿臉皺紋。
顧念和歐陽一身的雞皮疙瘩。相互默契的一遞眼色,壞了。
在弄清歐陽和盧爺爺的關系后,顧念長長的吐了口氣,她需要時間來消化一下:歐陽不是復姓,恩哥其實全名叫盧歐陽;盧爺爺是他的親爺爺,是這個醫院的董事,還是那個年代為數不多的名氣很大的老中醫。
顧念活動活動筋骨,猶豫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臉,有這么難看嗎?剛剛恩哥竟然一臉的嫌棄……
“就是很痛!只是檢查完后就不疼了!”
恩?如果說一開始的聲音讓顧念熟悉,那么后來的男聲就是刻入骨子里的一種認知。
“那你以后確定一下,別再把例假當做普通的肚子痛。”好聽的清涼男聲入耳,說著讓顧念瞬間冷固的親密話語。
聲音漸進,來不及躲開,顧念只好屏住呼吸,貼在身后的墻壁上,低著頭。
在顧念的視線里,她只能看見兩雙腳,一個穿著復古的鏤花小牛皮尖鞋,一個穿著男士正裝深色皮鞋。
之間那雙穿著男士深色皮鞋的主人在走到顧念身邊的時候停了停,隨后又在旁邊鏤花皮鞋的催促下才移開腳步。
那一瞬,顧念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嚇的她順著墻壁坐在地上,臉色蒼白。
還好還好,他們沒有認出自己來,因為顧思說了句,“怎么了,看這么個村姑干嘛?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