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蓮心聽完了院長林子鳥的話，沉默良久，良久，沒有吭聲。
掛在墻壁上的鐘表，滴答滴答地走著，走得不緊不慢，有條不紊。
窗外掛在茫茫的夜空中的一輪殘月，曬著孫蓮心病房的窗戶，慘白月光，透過玻璃，摩挲著孫蓮心蒙著紗布的臉。
大家焦躁的目光，也都齊刷刷地集中在孫蓮心的臉上，在靜默中等著她開口回答。都希望她接受院長林子鳥語重心長的建議，讓事情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在這些等待孫蓮心回答林子鳥提出問題的人群里，最為焦急的就是孫家的當家人——孫長江。他面色焦慮枯槁，人顯得很憔悴，如火焚心一樣不安，焦躁。
孫長江是孫家的頂梁柱，更是家庭榮辱的決策人，什么事情都得他來扛。自打孫蓮心被爆炸的煤氣燒成重傷以后，最操心的人就是他了，他私下里跟孫蓮心的主治醫生洪美盒子談過，知道了女兒燒傷的程度以及手術要花費的大概數額，聽了都讓他崩潰。
他幾乎一夜白頭。
“說話啊蓮心。”媽媽劉菊梅沒等孫長江說話，她首先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哭著說，“蓮心，你就答應林院長吧，放棄安樂死的想法，接受手術治療吧。”
孫蓮心依舊不說話。
“蓮心！”爸爸孫長江說，“蓮心啊！爸爸不能看著你死，你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我沒有小棉襖的話，怎么熬過后半生的漫漫冬日的寒夜……”
“我這件小棉襖丟了，不怕，你還有一件更好的小棉襖。”孫蓮心打斷了爸爸的話，“你有一件小棉襖就夠了，不要太貪心了。”
孫蓮心嘴上這么說的，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她覺得她離開了這個世界的話，還有妹妹孫文藝這件小棉襖，足可以慰藉爸爸媽媽的心靈。
“胡說八道什么你？”孫長江用埋怨的口氣說，“你們兩個，一個都不能少！蓮心！你還是答應大家的意思吧，再寫一紙致歉信，求得大家的原諒，平息掉這次網絡風潮，讓我們大家都回到平靜的生活中去吧。”
“我……”孫蓮心沉吟了一會兒，抿緊了嘴角，說，“爸爸媽媽，原諒女兒的不孝，我不能答應你們。”
反正今天把一切都弄得大白于天下了，再無隱瞞父母的可能，也無須再隱瞞了，她知道自己做出的決定，對爸爸媽媽有多么的殘酷，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什么都反反復復想過了，現在選擇“安樂死之門”是她的別無選擇，也是她人生最悲催的選擇，更是她最好的選擇。假設她一命歸西了，什么賣房借錢拉下巨大的經濟虧空，什么弟弟孫一定和妹妹孫文藝，為了她中斷學業出去打工，這些凄凄慘慘戚戚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一切都會安好。如果說有糟糕的話，只是她安樂死離開以后，爸爸媽媽會很傷心，但這種傷心是有時限的，過個一年半載，或者三年五載，這種傷心就會淡化，最后淡化到無。特么是等孫一定和孫文藝大學畢業，結婚生子以后，他們也該退休了，整天忙忙碌碌帶孫子或者外孫女，就會把她整個忘掉，就是偶爾想起來的話，也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或者在心里默默緬懷一下。
“姐！做人不能把父母逼上絕路。”妹妹孫文藝見姐姐孫蓮心對大家的規勸，置若罔聞，一心想死，不愿意了，“你知道嗎？自從你出了事兒以后，爸爸媽媽有多操心嗎？他們半夜睡不著，偷偷哭泣，你如果真的實行了安樂死，他們還能活嗎？你想想他們面對你的微笑的遺像，會是萬箭穿心，會是痛徹心扉，會是心如刀絞……你還沒有死，我已心碎，嗚嗚嗚……”孫文藝邊傷心地哽咽邊說，“姐！我和哥哥孫一定的心是一樣的，你今天安樂死了，我和孫一定明天就自殺，留下孫長江和劉菊梅兩個孤苦伶仃的老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們面對我們三個兒女的遺像，哭干了眼淚，哭瞎了雙眼，你覺得很好玩是嗎？你做鬼能安生嗎？你不能能安生！那時候，你在那邊聽著老父老母嚶嚶哭聲，聲聲抽泣，你就會后悔你今天尋死的行為！姐！妹妹我不是嚇唬你，你今天死，我們今天處理了你的后事，明天就死，讓爸爸媽媽給我們埋尸吧……”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我受不了了。”孫蓮心聽妹妹的話，那是語言嗎？那是用刀子在她身上割肉，一刀就是一塊兒鮮味橫生的肉，還點點滴血。
“別拽我！”孫文藝打開姐姐扯拽她的手，繼續哽咽傷悲地說，“我們都死掉了，爸爸媽媽盼望的孫子，孫女，統統化為了泡影，你不但毀滅了你自己的一生，你還毀掉了父母的一生，也毀掉了未來后代的一生，你是罪莫大焉啊！罪莫大焉啊！”
“不說了，不說了，我要死了，求其你不說了……”孫蓮心摸黑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妹妹孫文藝的嘴。
她再說下去，真要把孫蓮心殺死了。
語言是世界上殺死人最多的武器。
孫文藝的語言表達能力太強大了，簡直比原子彈、飛毛腿導彈、手榴彈、雞蛋、鴨蛋還厲害，疼痛直抵人心。
院長林子鳥和洪美盒子，都被孫文藝的話震撼住了，他們覺得這姑娘嘴巴如此凌厲，如此有殺傷力，簡直無可比擬，她的文采嘩然，一旦寫文章，會一時聲名鵲起。
人才啊！
我國未來的一個熠熠生輝的作家之星，就要冉冉升起來了，文壇的天空就要更加璀璨了。
“不要捂住我的耳朵，我就要說，就要說，一直說到你答應放棄安樂死，答應做手術為止！”孫文藝掰開了姐姐捂住她嘴巴的手，還在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我不聽！不聽！”孫蓮心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絕聽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聲音，她對妹妹的聲音感到恐懼，她對眼前的世界感到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