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阿南去祭拜的,是她的哥哥,齊歡。
阿南是在遇見附近的街道上遇見齊歡的,齊歡撿到了被拋棄的阿南,并將她帶回自己家中。
那年她也五歲。
家里就齊歡和他父親兩個人。齊歡的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人,溫文爾雅,而這個哥哥卻與親生父親性子完全不同,冷淡而怪癖。換句話說,那日里帶阿南回家就是齊歡最大的慈悲了。平日里養父上班,家里便只剩下她和哥哥。兩人各自沉默度過了很久,卻意外保持著一種特殊的默契。
阿南成了第二個齊歡,這是養父意料之外的。
阿南的養父就是遇見的第一任主人,齊歡是第二任。十年前養父因病離世,只留下十七歲的齊歡帶著十一歲的阿南。
那時的齊歡差一年高中畢業,父親去世后,他便輟了學。雖是少年,卻毫無故作老成的稚嫩,齊歡將遇見和阿南都照顧得非常好。
阿南的十五歲生日上,齊歡問了阿南一句話:
“想學攀巖嗎?”
阿南看著齊歡冷淡的眉眼,點了點頭。
就這樣,齊歡帶著阿南去了郊區外一座的山。阿南立在山腳下,看著陡峭的石壁,嶙峋在眼前,緩過神兒來時,齊歡已經整裝待發了。等到齊歡四個小時后回到阿南面前時,她一下軟了腿,還好齊歡反應快一把接住了她。
這是阿南第一次叫齊歡哥哥。
她說“哥,我怕”。
阿南究竟怕的是什么,阿南沒有說出口,齊歡最后也沒能問出口。
許是天賦好,阿南從初時目睹齊歡在懸崖峭壁上穿梭而心驚腿抖,到后來兩人一起攀爬,也并沒有花費齊歡多長時間。
齊歡二十四歲時,留下一封書信,去了青藏。
阿南打開書信時,心中的恐懼絕不亞于第一次看齊歡攀巖。齊歡的所有滾燙都奉獻給了生命的冒險,喜馬拉雅是他的夢想,阿南一直知道,并且一直記得。那十幾年的相依為命,除了養父,阿南心里便只剩下齊歡和兩人并肩走過的山川。
齊歡的信太短,簡短到就像他的一生。干練的只言片語,唯一能讓人咂摸出味道的,也就只有那一句勿念。
阿南怎么能不念呢?從齊歡決定教她攀巖的那一刻,她便做好了與他比肩而立的準備。那時她怕失去他,可當她第一次和齊歡一同懸吊在空蕩蕩的懸臂上,唯一支點只有手中的繩索,她卻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實在。
可是齊歡,再也沒有回來。
阿南只記得那天她在山腳下站了好久,久到腿腳麻木,霜雪染濕她的發。她在那里等了整整七天,再也沒能等到那個懷抱。
阿南成了遇見的第三任主人。
“什么才是遇見?”伊達到現在都記得阿南的那個問題,八十歲耄耋之年,老到眼花耳鳴,兩鬢斑白,他都記得那個女孩冷淡的笑容。
“你的故事并不完整。”阿南突兀地對伊達說。
“那天,你帶著自己的妹妹去了遇見,遇見并沒有關門,店主端上了熱牛奶和曲奇,卻額外為你泡上了一杯卡布奇諾。在你帶著妹妹回家時,在路轉角時,你遇見一個哭泣的女孩。”
“女孩哭著對你說:‘我的妹妹不見了,因為我,我的妹妹不見了。’”
“后來的你也常來光顧咖啡館,依然會在附近街道上遇見那個找妹妹的女孩,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叫黎藜,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治療需要一大筆費用,父母親為了給她治病,跑遍了所有親朋借錢,甚至背上了巨額的債務。可是慘淡的命運并沒能讓他們掙開牢籠,手術成功后的女孩也只能活到十八歲。”
“女孩還有個妹妹,可是單靠父母親那點微薄的工資尚且連她的醫藥費都不夠,更遑論養大兩個孩子。”
“那天,女孩的父母帶著她和妹妹來到了最繁華的街道,用身上的最后一點錢,為妹妹買了一條很好看的紅裙子,就在妹妹去試穿的時候,父親拉過女孩和他的母親,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鬧市。”
“很巧,我也姓黎。”
伊達的手心里沁滿了汗,看著面前眼神冷漠的女孩,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或許你該喜歡我的故事。”阿南輕輕說道。
“起初我以為你認錯了人,可是后來墓園里遇見你,即便我再目不斜視,也終于明白。”說罷,阿南便合上了書本,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