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伊達十三歲。那時候的他對遇見的唯一印象可能就是透過櫥窗看到的暖黃色燈光,以及飄散在街角苦苦的咖啡味兒。他有時候也會悄悄溜進店里,坐在拐角,看街上的人來人往。
他第一次去遇見其實是個意外。放學后的少年百無聊賴,自顧自隨意散步街頭,不知不覺拐了多少彎,當抬頭時才發現滿眼的陌生。身側的咖啡館廣告牌突然閃起光,伊達才意識到自己手足無措,原來天黑了。
伊達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一個陌生男子上前搭話,那是遇見的第一任主人。伊達低下頭想遮住眼底所有不安,對男子的關切視若無睹。男子無法,只好把他領進了咖啡館,讓店員端上了一杯熱牛奶和一份曲奇。
伊達饑腸轆轆掃量了很久,隱隱約約聽到男子聯系警察的聲音,才抓起面前的曲奇狼吞虎咽,那是他吃過的最好的曲奇。警察送伊達回家的時候,他悄悄記下了路。
后來的伊達成了遇見的常客,他和老板之間也保持著一種無言的默契。每當老板看到偷溜進來的男孩時,他總是悄悄吩咐服務員往拐角的桌子擺上一份曲奇和一杯牛奶。
“其實,我還有個妹妹,比我小七歲。”伊達告訴阿南。
伊達小時候不愿早早回家,是因為這個妹妹。自妹妹出生以后,全家人的重心全都轉移到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孩身上。被冷落久了的伊達,無意間走進遇見,連陌生叔叔都表示的關切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他十四歲生日的時候,他滿懷期待回到家里,卻是一派冷淡。他的妹妹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動畫片里軟軟糯糯的女孩聲讓伊達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他心里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他帶著妹妹穿過一條條小道,終于到了遇見咖啡館的門口。
不巧的是,那天遇見并沒有營業。
“那天,我的妹妹在我前去別的地方買糖果時,走丟了,再也沒回來過。”伊達在說這些時,雙手在戰栗,阿南波瀾不驚的眸子里映著男人蒼白的臉,耐心的等待故事的完結。
可是久久,伊達都沒有繼續說下去。“你是因為妹妹才想要遇見的嗎?”阿南抿了一口黑咖啡,那種苦澀一直延長了很久,味蕾的記憶再不會消散了。
對于阿南的提問,伊達沉默了很久。再抬起頭時,阿南注意到他紅了的眼眶,她聽見他說:
“為了贖罪。”
十四歲是多么美好的季節,可對于伊達來說,他差點釀成生命中無法挽回的錯誤。他從家中悄無聲息地帶走妹妹,帶到一個連他自己都迷路過的地方,原意是徹徹底底甩掉這個和他爭奪寵愛的小女孩的。善和惡的距離其實只有三十秒,可當他抬頭看見遇見時,他便后悔了。
阿南和伊達無聲地坐了很久,直到遇見響起九點的鐘聲。伊達將阿南所寫的聯系方式收好,便離開了。那晚的阿南,在遇見坐到了十二點,直到手機傳來一個陌生的訊息,她才收拾東西離開。
后來的一個月,伊達都沒有再來過遇見。
那日他給遇見老板發的訊息也如石沉大海般,再無音訊。
黎藜的七七到了,伊達一早梳洗好,趕去花店買了一束洋桔梗,去了墓園。看著冰冷墓碑上女孩的黑白照片,伊達的心空落落的。這些天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將洋桔梗緩緩靠在碑前,索性自己也靠著坐下。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口琴,吹起了一首小調。
伊達并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見阿南。
那天的阿南穿了一件復古紅色的裙子,伊達抬起頭便注意到了她。世界在這時候小的可憐,阿南祭拜的故人,就葬在了黎藜的旁側。
從頭到尾,阿南都目不斜視,甚至是面無表情。她在碑前大概立了半個小時左右,轉身走過時,伊達起了身,正準備問候,阿南卻轉身走了。
伊達并沒有再趕上,他看見了阿南祭拜的墓碑上一片空白。
伊達再一次來到了遇見,小張仍舊有條不紊地忙著工作。
“我那天夜里給你發了訊息,抱歉,有些魯莽。”伊達的話讓小張有些一頭霧水,她下意識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阿南。
伊達順著小張的目光,又一次見到這個奇怪的女孩。他要了一杯黑咖啡,轉身走向了角落。
從伊達走近到落座,阿南并未抬頭,只是翻看著她的書。
“可是你憑什么奢求原諒呢?”
阿南突然冒出一句話來。伊達循著聲音看向阿南的眼,四目相撞時,阿南眼底的冷清泛著一絲戾氣,轉瞬即逝般,他聽見她又說道:“今日老板在這,你可以找她聽你的故事。”
伊達知道,這是明晃晃地拒絕他的同桌。一時間安靜了好久,伊達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來,“你喜歡攀巖嗎?”伊達沒頭沒腦的話讓阿南有些不耐煩。
“那晚我接過你端的咖啡時,看到你手上的繭。”
阿南并沒有抬頭,只是兀自翻著手里的書。
“其實你才是遇見的主人吧。”阿南看書的手頓了一下,又聽見伊達繼續說道:
“我前些日子老來遇見,雖然每次只是坐著,但是對于店里的裝潢早已熟記于心。我記得墻上的照片里,有一副是關于攀巖的,雖然那女孩的身影很小,但是那條紅裙子很鮮艷,前幾天去墓園時我遇見你,你穿的好像是照片里的那條裙子。”
“愿意聽我講個故事嗎?”阿南不冷不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