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發型師

盡管這里又溫暖又舒服，但他還是不愿意一直待在里面。

無盡的血紅色遮蔽了他的視野，他看不見，但他聞得到，也聽得到。

外面的血腥味和慘叫聲實在是太美妙了。

臍帶里輸送的血液維持著他的生命，而它的主人一直在不知疲倦地在大地上游蕩著，為了他而捕獵殺戮，用所見生靈的養分來哺育他。

直到一把長劍貫穿了她的胸膛。

“可憐的女人，希望你能從詛咒中真正解脫。”那名男子身著鉑金鍛造的護具，面容嚴肅，雙手握住劍柄，緩緩地把劍刃從她的身上拔出，腥臭的血液從她的體內噴涌而出，濺在他坑坑洼洼的腿甲之上，“帶著我們犧牲的弟兄的遺體先回營地吧，我們經不起這樣的損失了。”

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自己的血液要凝固了一樣。有什么他根本無法離開的東西突然消失了，那種親切的感覺，被保護的感覺，一下子就不見了。

好難受，根本呼吸不了。

他痛苦地掙扎著，雙手在渾濁的羊水里揮動著，撕開了最外面的那層血肉。

刺眼的陽光讓他無法睜開眼，他張大嘴巴，喉嚨劇烈地蠕動著，拼了命地想呼吸外面的空氣。

就像所有的嬰兒一樣，他開始大哭起來，發出沙啞凄厲的哭喊聲，血液從眼角汩汩流出，他身上紫黑色的糊狀物質和猩紅色的增生肉塊飛速增長著，很快覆蓋了他的全身。

他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猛地從她的身體上跳到一名士兵的臉上，把他的右眼眼珠硬生生地從眼眶里掏了出來，他因為疼痛過度當場暈厥過去。

先前的男子迅速反應過來，一劍刺向他的身體，他慘叫一聲，掉在被血腥污染的土地之上，地上蠕動的血肉似乎知道他在呼救，開始瘋狂地生長增殖，輕輕地包住他的身軀，帶著他沉入地底。

……

杰森根本不敢相信這段記憶屬于自己。

“有點沒法接受？”化形成史萊姆的‘寧芙’在地上蹦跶了兩下，“你殺過的無辜的人說不定比以前的‘我’還要多呢。那樹妖小姑娘在凈化你的肉體的同時，也把這段可能影響你心智的記憶消除了。”

杰森沉吟片刻，開口道：“以前殺人的也不是我啊，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意志操控著我的肉體，我根本沒有一點自主權。我把這個事情太放在心上只會讓自己苦惱，但真要說一點愧疚都沒有的話，那也不至于。”

“這些其實無關緊要。關鍵的是我們知道了你母親在死后因為某種詛咒變成了怪物，她死亡的時候必然受到了邪惡之地的影響，你要是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工會里面查閱一下十六七年前冒險者陣亡名單，看看有沒有隊伍是死在血腥之地或者腐化之地的。”

“喲，你原來還會說點正經話的嘛。”他的想法竟然與它不謀而合了。

“人家要是該說正經話的時候不說正經話，你一氣之下把我趕出去怎么嘛~”它委屈的語氣顯得有些矯揉造作，“你先從這里出去吧，三顆生命水晶差不多都被你吸收了，人家等你等要等得急死了。”

還沒等杰森杰森說什么，它“嘿嘿”的壞笑兩聲，身體消失在了青色的火焰之中。

……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捂住還有些疼痛的腦袋，另一只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三顆生命水晶都消失了，連一點碎渣都沒有剩下。他感到自己的氣血前所未有的充盈，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自己以前留下的舊傷和這次戰斗的骨折都已經完全痊愈了，而那種溫暖的感覺仍在刺激著他的肌膚和毛孔。

Alalia見他醒了過來，松了口氣，開口說道：“沒事就好，把她的屋子搜干凈就離開吧，不許再有別的心思哦。”

杰森點了點頭，跨過成堆的尸骨，徑直向著那棟用真菌制作的地下房屋走去。他打開虛掩著的大門，貼著墻小心翼翼地向內探索。環顧了一下四周，一層是一個類似客廳的房間，還擺放著桌椅和櫥柜等家具，天花板上懸掛的蘑菇燈照亮了昏暗的室內。客廳的左側似乎是廚房，石砌的爐灶早已熄滅，下面滿是煤灰和凝膠的燃燒殘留物。爐灶上面擺著一個已經生銹的鐵鍋，大概是從冒險者的地下營地那里搶來的。鐵鍋里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內臟和肢體靜靜地漂浮在血水之上，讓他下意識地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真惡心，還做飯呢。”他皺了皺眉頭，順著客廳右側的臺階上了二樓。二樓的面積相比一樓要小上不少，但這里的東西才是他想要的——

大量的錢幣雜亂地堆在地上，角落里還有一個不怎么起眼的簡陋的蘑菇箱子。他的眼睛都快要發出光來了，這么多銀幣，還有不少金幣，已經是很可觀的一筆財富了。他深吸一口氣，帶上皮革手套，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碎石子，朝著房間的四面八方撒去。

石子在空中貌似碰到了什么東西，應聲落地，機關運作的刺耳聲音突然在房中響起，數根毒鏢從墻面中射出，隨著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音深深地釘進了對面的墻上。

“媽的，這絆線鉤質量可真好，肉眼都看不清楚。”杰森暗罵一聲，拿著點燃的火把小心翼翼地在身前的空氣中揮舞著，火苗躥上了其中一根拌線，迅速朝著兩側燃燒開來，就像是火焰在憑空燃燒一樣，亮著火光的絲線發出嗤嗤的燃燒聲，很快便化為灰燼，“你既然有寧芙的記憶，你應該知道這些東西吧，你tm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嘿嘿，你那么謹慎，肯定不會吃這個虧的，你既然問了那我就都告訴你吧，這些錢幣都帶著毒呢，手一碰就爛了，還好你戴了手套，回去把這些錢放在太陽底下暴曬幾個小時就沒事了。”

杰森不想再理會它，如法炮制，將房里的絆線鉤一根一根燒掉，再用稿子把墻壁上藏著的毒鏢機關全部敲下來裝進背包里。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開始拾撿地上的錢幣，滿意地把它們裝進一個獨立的空布袋里，數了數，總價值有12個金幣50個銀幣那么多。

“唔，赫爾墨斯靴，好東西，雖然只有一只……”他從箱子里拿出一只通體墨綠色的靴子，腳踝的位置兩邊綁著兩個白色的小翅膀，雖然整只鞋看起來臟兮兮的，但這雙翅膀上卻沒有沾上一點灰塵，通體散發出溫潤的乳白色光芒，“先不急著穿，回去洗一洗再說。再生手環，另一面魔鏡……都是好東西啊。”

把箱子里的東西一掃而空以后，杰森下了樓，推開門，向Alalia招了招手。

“怎么樣？”

“搜到的東西挺多的，錢，飾品，該有的都有了，回家吧。”從他臉上飄然自得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這趟收獲確實不少，“就是遇到了幾個小陷阱，但是問題不大。”

“沒事就好，別走之前又給自己弄得一身傷。”

她松了口氣，帶著杰森順著巖壁上的藤蔓向上爬。快到頂端的時候，卻發現腳下的杰森沒有動靜了，便低下頭查看情況。

“喂，我們的左側還有個洞穴。估計在上面觀察的時候被石頭擋住了，下來時候沒看見這玩意。”

她本來想對他抱怨幾句，但仔細看了看洞穴，才知道他為什么停下來：洞口的一個女子渾身上下都被蛛絲綁得嚴嚴實實的，一頭玫紅色的波浪長發被粘稠的蜘蛛分泌液弄得亂糟糟的，她像一只蠕蟲一樣，拼命地扭動著自己的身體，想從洞穴里逃出來，但洞口的下方就是發光蘑菇地的藍色湖泊，她在洞口大口地喘著氣，有些心神不寧地望著洞內，生怕有什么東西出來，有時又把頭伸到巖壁下面，看看這里離湖面有多高，似乎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從這里跳下去。

“行吧行吧，救她也不花多少時間，速戰速決吧。”Alalia無奈的搖搖頭，讓藤蔓卷住他的腰部，將他整個人擲了出去。力度和方向都恰到好處，能讓杰森穩穩地落在洞口前面平坦的石塊上。

“啊，啊……謝謝你！”那女子突然看到此時有別的人在此處，情緒變得異常激動，根本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喜悅和感動，“不用著急救我，你先當心洞口里面的東西！”

洞穴里回響著嗖嗖的風聲，看來里面是相當開闊的，從外面隱隱約約可以聽見里面不知是什么東西發出的類似皮革摩擦的吱吱聲響。杰森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夜貓子藥水，把里面熒光綠色的藥液一飲而盡，他的視野變得明亮起來，能勉強看清洞內的事物。密密麻麻的巨大蜘蛛網覆蓋了墻壁和天花板，地上則滿是蜘蛛卵和被裹在蜘蛛絲中的人類和動物尸體。

離他不遠處有一只通體褐色的蜘蛛，身形不知道要比普通的蜘蛛大了多少，一條腿就有孩童手臂粗細。它正用它八只黑黝黝的單眼謹慎地看著他，淡褐色的腹部一縮一脹，螯肢和須肢相互摩擦著，發出先前他聽到的尖銳的叫聲，以示警告。

也只有爬墻蜘蛛才有這樣巨大的體型了，這是泰拉世界已知的穴居蜘蛛中最大的一種，力量巨大又行動敏捷，帶有一定的毒性，蛛絲的韌性、延展性和抗潮性都很強，但身上沒有什么值錢的部位，屬于高風險卻基本零回報的怪物，因此冒險者看到蜘蛛洞穴往往避而遠之——除非對優質蜘蛛絲有特別的需要。

Alalia此時也來到了洞口，用匕首小心地切割著女子身上的蛛絲，一部分注意力又放在還在和杰森對峙的那只蜘蛛身上，隨時準備用樹妖魔法封住蜘蛛的攻擊方位。

它的腿動起來了。

杰森看到它移動的一瞬間，就朝著右側跨出一大步，側身躲過它的撲擊，順勢掄起僵尸臂，朝著蜘蛛的腹部砸去，將其堅硬的幾丁質甲殼砸出裂痕來，巨大的力量讓爬墻蜘蛛的腿不由自主地彎曲，沉重的落地聲響起，它被杰森死死地按在地上，八只腿還拼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Alalia發射的魔法葉片如疾風驟雨般貫在它的身上，其中幾片從它的眼中貫穿，直接刺入了大腦中。那只爬墻蜘蛛在地上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力氣大得杰森險些就要手臂脫臼，身體猛地縮成一團，便不再動彈。

杰森剛舉起手中武器，準備從洞內離開，一股巨力突然從他左手的手腕處傳來，他整個人直接一個趔趄仰天摔倒在地，左手被黏糊糊的蛛絲緊緊地沾在地上，任憑他如何發力，即使使用云朵瓶，都無法掙脫。

他從暈眩中回過神來，看見洞穴頂上上的一只爬墻蜘蛛正用它腹部的紡絲器對著他，就是這畜生用蛛絲定住了他的左手。

它厲嘯一聲，八只腿用力一蹬，身體飛速落下，想直接借著這股沖力把杰森壓成肉泥。杰森剛掏出腰間的小刀，想咬咬牙切掉自己的左手，刀刃碰到手腕的一瞬間，他突然聽見女人的尖叫聲——那玫紅色頭發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著，拿著一把理發用的剪刀，閉著眼睛拼了命地沖了過來，用看似柔弱的身軀把還在空中的爬墻蜘蛛撞翻在地，剛剛幫她解開蛛絲的束縛的Alalia還沒反應過來，一臉愕然地看著她。趁它剛剛翻過身，又騎在它的身上，發了瘋似的用那把剪刀捅它的眼睛，把它的八只單眼都捅的稀巴爛，自己的手上和身上的鎖子甲上都濺滿了青綠色的蜘蛛血液。直到那蜘蛛斷了氣，還在不停地攻擊身下的這具尸體。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睛有些紅腫，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突然感覺渾身無力，松開了手中的剪刀，Alalia上去抱住了她，顧不得她身體上的血污，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那女子在她懷里不住地啜泣著，邊哭邊咳嗽，臉上的妝容都花了一大半。她嘴里想要說些什么，卻哽住了說不出話。只能緊緊地抱住Alalia，身體還在不停地顫抖。

“已經沒事啦。”Alalia柔聲說道，“你很勇敢，在這個地方堅持了這么久，一定很不容易吧。更何況，你還救了我的伴……我的伙伴。我們會帶著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