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三年不曾下過雪的京都，竟接連三日大雪不斷。整個皇宮都被籠罩在一片雪色之中。

萬物毫無生氣。

青鏡殿亦是如此。病榻上的少女看起來憔悴非常，懨懨地倚在床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春桃端著一碗藥進來，見周娥皇醒著，聲音里便帶了幾分喜色。“娘娘醒了？您這回午憩歇了足足兩個時辰，藥也熬得足時，奴婢給您端來了。”言罷便半跪在榻前，輕攪著碗底，仔細吹過后到娥皇嘴邊。

娥皇目光流轉，最后定格在那碗藥上，猛地一抬手，把藥打翻在地。春桃被唬住，忙跪下“娘娘，這藥萬萬不可拿來出氣啊！您的病還沒好，奴婢心里也著急。”娥皇掖了掖身上衾被的角，道“藥石無醫心病，本宮怕是命不久矣了。”春桃呆住，默默地啜泣著。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轉頭看向窗外，一片茫茫。“她還跪在那里？”春桃用袖子拭掉淚水，有些忿忿，“回娘娘，無人跪在殿外。亦是她想跪，國主也斷不會忍心。”娥皇聞言，輕輕地笑起來，竟越笑越厲害，最后笑的咳嗽起來。

春桃惴惴的望著她，“娘娘......”

她輕擺手，“本宮無妨，只覺得如此令人發笑罷了。”言罷，她側身下了床，春桃忙扶著她坐到椅子上。銅鏡里映出她的面容，蒼白無力。鬢邊隱隱約約的幾縷霜色令她似是輕嘆又像是惋惜，“春桃，本宮才二十六歲，就生了白發。”春桃見狀又要垂淚，“娘娘受了太多苦，這白發定是心力交瘁慣了。”

“苦嗎？”她笑了，“本宮倒不覺得苦，只覺得時間久。久到我已快忘了他的容貌和聲音。也不知道他是否婚配，可有子女。”復而她又搖搖頭，“真的太久了。”

門外簌簌落下的雪聲中似乎還夾雜著些旁的聲響，像是有人踩過雪地一般。春桃也聽見了，她警覺起來，“娘娘，有人來了。”

娥皇從容地站起身來，扶住桌沿穩下自己的身子。

“春桃，打開殿門。”

門外的男人身披白色的大氅，若非一頭烏發，幾乎要與這雪色融為一體。娥皇靜靜地望著他，兩兩相望，相顧無言。

終于，男人大邁步進來，反手關上了殿門。春桃連忙行禮，“拜見國主。”

“國主既得新寵，理應多加疼些，反倒不必往臣妾宮里來了。”娥皇言辭淡淡。李煜脫大氅的動作一滯，旋即溫潤一笑，“皇后說的哪里話。”娥皇半分情面不留，“臣妾家妹聽聞臣妾抱病，入宮探視，當晚即被臨幸，臣妾不知圣意何如。”

李煜并未接話，只道，“天愈發冷了，回頭朕讓內侍司再送些炭火來。”

“不必了。”

李煜神色一變，眼神變得清冷。語氣薄冽，“你總是對朕如此態度，朕從未與你動過怒，如今，便再也容不得你！”娥皇盯著他，竟笑了出來。李煜攥住她的衣袖，盯住她的雙眸。“朕曾許過你，后宮不納一妃，你入宮十年，朕何曾寵幸過一人？”

娥皇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家妹入了國主的眼，臣妾自然是高興的。”她將目光移開，“國主也知道，臣妾向來不在意這些。”

李煜的手慢慢松開，有些頹廢。“朕既然困不住你的心，那便罷了。”

“從今以后，不許再踏出青鏡殿一步。”言罷他拂袖要走。

娥皇的語氣突然加重，“國主今日如此惱怒，想必是被臣妾猜中了心思。既然如此，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也不必再說了。把臣妾禁足在此，想必是因為國主怕這個謊無法圓滿！”

“啪！”一個清脆的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娥皇的臉上。她身子本就虛弱，這一巴掌讓她跪坐在地。李煜呆住了，本能的想去扶她，可手在半空中頓住了。他定了定神，從袖口取出數張宣紙，幾下就撕個粉碎，拋向空中。旋即他拉開殿門，決絕離去。

“朕這些年為你賦的詞寫的詩也不必讓你看了。”

“本想等到你真正接納朕時再于你看的。”

“事到如今，便作罷了。”

紙屑飄落，與門外的大雪映襯，像是下在娥皇心里一般。

她心里的寒冷，悲哀莫過于心死。

再也忍不住，她哇的一聲吐出血來，春桃哭著跪爬過來，連連喊她。

娥皇倚在春桃懷里，雙眼望著窗外。模糊間，她似乎看到風雪中走來一個少年，撣撣身上的風雪，笑語晏晏，“凍壞我了。”

她輕喃出聲，“元朗......”一陣寒風吹來，眼前仍是茫茫一片，不見人影。

溫熱的淚水從頰上留下，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拽住春桃的袖子。

“春桃，我的好姑娘，嫁個好人家。”春桃放聲大哭，“娘娘......”

可懷里的娥皇，漸漸失去了溫度。

隔天，主仆二人的尸首才被過來送炭火的內侍司的人發現。兩座毫無生氣的冰雕，已被大雪掩埋了半個身子。

隆冬，亡后周娥皇之妹周苕溪被冊封為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