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傅一直在等著黃正浩上場，等得那叫一個望眼欲穿。眼看到了申初三刻，黃正浩這才悠哉游哉地跟著拉車小吏出現(xiàn)在后門門口。

三位師傅眼睛一下子都亮了，這水車，漂亮！

這是一架五尺高的水車，外框渾圓，十二根輻條把外框分割得極為平均。

框架的拼接處，接縫極不明顯。如果不是因為木頭的紋理有間斷，一眼看上去很難分辨是從什么地方接合起來的。

十二個竹筒在輻條頂部，排放得整整齊齊。竹筒是用瓶口結(jié)固定著兩端打在外框上的，每個繩結(jié)的位置和樣式都是一模一樣。

郡守看到黃正浩，也來了興致，招手叫來了拉車小吏：“就把這件作品，放在棚子附近吧。”

小吏左右看了看，剛好棚子正前方的學(xué)徒就要測試完成了，便把小板車咣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Ｔ诹诉@里。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黃正浩的水車又大又圓，襯得旁邊幾架正在測試的水車格外地弱不禁風(fēng)。

黃正浩倒是習(xí)慣了這種對比，看著還沒輪到自己，就徑自走到棚子前，對郡守行了一禮：“草民黃正浩見過大人。”

郡守還是一臉笑瞇瞇：“黃家小師傅手藝了得，這是青出于藍(lán)啊！”

黃師傅笑得比被直接稱贊自己還高興，嘴里倒是國人一貫的謙虛：“大人過獎了，犬子還得再歷練歷練……”

此時前面的學(xué)徒已經(jīng)評定完畢，黃正浩便又行了一禮，退下去布置自己的水車準(zhǔn)備測試了。

沙漏再次倒扣，黃正浩的水車伴著嘩啦啦的水聲，緩緩地運轉(zhuǎn)起來。

一名負(fù)責(zé)審核的小吏也很好奇黃家小掌柜的水車到底能取多少水，干脆就直接站在黃正浩的水車旁邊，直接盯著水桶里蕩漾的水面，心里默念起來。

一升。

兩升。

四升。

沙漏剛剛過半，黃正浩的水桶里，水位已經(jīng)到了五升出頭，眼看著就要比普通學(xué)徒多出一倍的水量來。

不光是小吏在看，旁邊考核完的學(xué)徒們也都駐足觀望起來。

畢竟這個成績實在是太高了，看一看熱鬧，不丟人！

此刻場上沒被黃正浩的測試吸引的，恐怕只有拉著咣當(dāng)當(dāng)小車剛走過來的一名小吏，和跟在小車后面的寧維則了。

小車咣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懀尶な叵乱庾R地往那邊看過去。只一眼，郡守的好奇心就被完全勾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指著小板車上那一堆輪子和板子，驚奇地問道：“今天的試題不是水車嗎，那又是何物？”

韓老頭對著寧維則招了招手：“寧丫頭，還不快來拜見郡守大人！”

身著工服的寧維則依言行禮：“參見郡守大人！”

郡守看了看韓老頭，又看了看寧維則：“韓師傅，這是你韓家的學(xué)徒？”

“不是學(xué)徒，是東家……”韓老頭想給寧維則造勢，笑著賣了個關(guān)子。

郡守果然更好奇了，當(dāng)場追問起來：“此話怎講？”

“您看到的學(xué)徒手冊，便是寧丫頭加入韓氏的股資。”韓老頭想都不想，立刻補充道：“她平時新鮮點子就很多，經(jīng)常想著去改良那些舊有的不合時宜的樣式。哎，還別說，真讓她改成功了不少！這一題的水車，看上去也是她有新主意了。”

郡守興趣滿滿，親自站起來看了看棚子前面。黃正浩右手邊的那個位置上的學(xué)徒，似乎也快要測試完了。

“把這件作品放到小黃師傅右邊吧。”郡守安排下去，小吏立刻照辦。

小板車還沒徹底咣當(dāng)起來，東西就已然送到了位置上。

前面的學(xué)徒剛測了個五升二合的成績，就在拉車小吏的眼色催促下，慌忙拿開了自己的東西。

寧維則也沒閑著，親自上手開始安裝——她不裝也不行啊，龍骨水車迄今為止就她一個人見過，小吏只能干瞪眼。

先把那個簡單的木架放好，把龍骨鏈條擺正，再把放到水里的轉(zhuǎn)輪對好齒放下，搞定！

寧維則倒也不急，還是再次檢查了一番，確認(rèn)無誤之后，測試便正式開始了。

龍骨鏈條咔咔地響了兩聲，似慢實快地轉(zhuǎn)了起來。

水槽里的水流動起來之后，就再也沒停歇過。也就幾個呼吸的工夫，桶里的水就到了一升！

水車?yán)^續(xù)轉(zhuǎn)動著，攪動著河里的小魚倉皇地游來游去。一個不小心，有條小魚剛好游到龍骨中間，竟是被帶到了水車之上，又隨著水流落入了寧維則的水桶里。寧維則微微笑著，上前一步，輕輕用雙手?jǐn)n住桶里的魚兒，慢慢放回河里。

自從寧維則進(jìn)場，黃正浩就一直盯著寧維則的這架水車。把魚兒放生后的寧維則剛好從黃正浩的身邊經(jīng)過，一下子就被黃正浩叫住了。

“你這架水車很有意思。”

寧維則挑了挑眉，眼里滿是亮晶晶的自信神采：“那是自然。”

“這幾個輪的連接方式很巧，尤其是上面那個輪和那個豎輪，咬合得非常緊密。不過我感覺有些地方還是做得不太好，應(yīng)該是因為時間太趕了吧？”黃正浩三句話不離木頭，句句直奔主題。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寧維則接起話頭來：“哦？你覺得哪里不太好？”

黃正浩神采奕奕，上前一步用手虛指著比劃起來：“這個框架可以再往外移至少兩寸也不會倒，水里的輪子便能再做大些。豎輪和軸的連接不太緊，稍微有些晃動。還有這個龍骨，現(xiàn)在是用繩穿過木板簡單連起來的，是不是可以把繩子換成木質(zhì)的鏈條，這樣更耐用，對木板和槽的配合也不會有那么高的要求了。”

寧維則一邊聽，一邊點起頭來。黃正浩的眼光還是挺毒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制作上的問題。

在圖紙里，龍骨的連接都是用的木頭做鏈條。但這次沒做木質(zhì)鏈條確實是因為時間不夠用了，沒辦法只能先用繩子對付對付。剩下的地方都是水磨工夫的細(xì)致活，手上不夠快的話，就是沒辦法做到十全十美。應(yīng)付考核是夠了，但當(dāng)作自己的代表作的話，那可是完全不夠資格。

正說著話，黃正浩的沙漏到了時間。小吏剛要過來挪桶，動作卻沒快過黃正浩。只見他腳上輕輕巧巧一踢，水桶往旁邊平移了一尺多，剛好避開了水槽的出水口。桶里的水漾了漾，一滴未灑。

小吏趴到桶沿仔細(xì)看了看，大聲地報出了最后的成績：“天字號房，十一升半！”

黃正浩對著四周拱了拱手：“各位，承讓了。”說完，腳下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要離場的意思。他的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寧維則這邊的考核。

此時沙漏只漏了不到一半，寧維則的考核卻是進(jìn)行不下去了。

這水桶里的水，竟是已經(jīng)裝滿了！

黃正浩嘆了口氣，神情里沒有一絲的怨恨或者羨慕，十分坦誠地對著寧維則一抱拳：“恭喜姑娘，這場我又輸了。”

說完，黃正浩轉(zhuǎn)身就往回走，走出兩步又突然一回頭：“對了，感謝姑娘昨日的指點！待到考核之后，還要跟姑娘請教一二！”

寧維則搖了搖頭，剛打算告訴他自己考核之后就要回去處理家里的事情，恐怕沒時間在郡上久留。黃正浩卻是已經(jīng)走了，完全沒看見寧維則的動作。

郡守看著沒有及時挪開的水桶里溢出的清水，幽深不見底的眼睛里說不出是藏了些什么。

片刻后，郡守回了回神，對著幾位師傅說道：“第二天的考核，這吉字房的學(xué)徒還是第一名，上上，幾位應(yīng)該都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