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親王見他侃侃而談，怫然不悅，然而他看到女眷中的杏眉，轉瞬就有了新主意，遂道：“余少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想誰也不得罪，居中走大道，爺告訴你，那不可能！你今天必須選一條路，要么殺了他們，要么就救他們逃走，屆時我會殺了余杏眉！”

余少棠明白，以他的身手要救丁、田兩人，完全不難，然那樣的話，就將集慶班萬全推入無底深淵，若是動手殺掉丁、田兩人，別說后路早就堵死，以他和這兩人的交情，以他的性子，也斷然下不了手的。至于怡親王威脅要殺掉杏眉云云，他倒覺得還不至于，因為誰都知道杏眉和自己的關系，假如她死了，自己就完完全全被趕到白蓮教一邊，從此朝廷將會多了一位極難對付的敵人，以怡親王的老謀深算而言，決不會出此下著。

余少棠飛速掂量了諸多關系，心里早有打算，他斂容低首，淡然一笑，臉上再不見些許表情，只聽見他低沉著聲音問：“王爺，我素來敬佩您是個人物，與朝中那些昏庸的大佬們截然不同，你也明白，這些年來，我和白蓮教的恩怨糾葛，向來和戲班子無關，和杏眉也無干。”

怡親王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說，只好重重點頭，余少棠聽了這話，也不說話，在人群中找到杏眉，對她一笑，不徐不疾道：“杏眉，你要好好的。”杏眉見他面色凄然欲絕，也道：“少棠。”然不等她這句話完全出口，怡親王勃然變色，驀然就明白過來了——就見余少棠哐啷一聲抽出身邊佩戴的寶劍，這原是他剛才戲臺上用的道具，別人都以為是件擺設，誰曾料到竟然是個真家伙，可見他是早有準備而來。然就在他反手揮劍揮向自己的剎那，又是一支長箭呼嘯而來，正好射中余少棠手腕，侍衛們見他兵器落地，又受了傷，紛紛上前將他捆縛拿下。丁峰仰天一聲長嘯，對余少棠道：“余大哥，是我們誤會你了！”隨即他和田蕊相視一笑，雙雙咬舌自斃。

等杏眉想再見余少棠一眼，卻是不能了，怡親王放出話來：“除非皇帝赦免，否則十日后必當明正典刑，斬于菜市口！”

菜市口，菜市口，這是杏眉的自小長大的地方，打她懂事以來，砍了多少腦袋。她不喜歡血腥的情景，更討厭格爾泰為了這個不肯帶她去集慶班看戲，然而日后就算他肯，也是沒有用的，她最喜歡的武生，她最愛的那個男人，馬上就要為菜市口新添一筆鮮血了。

杏眉跑到格爾泰那里求情，好歹阿瑪也是個旗人，族人里或許誰能幫忙，哪怕讓她見回余少棠也好，格爾泰問她：“為啥非要見？早晚是死，見了比不見還難受。”杏眉容顏慘淡，道：“反正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見她整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一個勁兒直把自己朝絕路上逼，格爾泰心疼不已，他問：“丫頭，你就那么喜歡余師傅？”杏眉悲聲不語，格爾泰說：“如果是讓你用自己去把他換過來呢？”杏眉聽這話似乎別有深意，忙道：“死也甘心！”格爾泰道：“哪里是要你的命！這卻比要你的命還讓人難受。”杏眉見他松了口，連忙跪下道：“阿瑪，你快說有什么法子？”格爾泰擺出凝神靜思的樣子，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道：“杏眉，我雖是個尋常旗人，以前卻伺候過一位極有權勢的主子，要說他地位無人能及，簡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當今的皇帝，見了他也要低頭。”杏眉驚異地張大嘴，不知道格爾泰所指究竟為何人。

格爾泰扶她起身，又道：“只是我這位主子，運氣不好，自己也不檢點，終于犯了大事，所以他一家子老小都被關起來再不許出門，說是軟禁，其實眾人見他倒了霉，哪里還把他當回事？所以他身邊的正房、側室哪怕懷孕，也都得不到一頓好糧食嚼用，可憐幾個孩子養出來后，都活不長久，不是病死，就是餓死，眼看著他的正室夫人就要足月生產，這位主子特地買通人見到我，要請我無論如何幫他留下這個血脈，我膽子小，只好硬著頭皮去找一位當朝大人幫忙，我想他之前也是這位主子的心腹，說不定會出手相助。”

杏眉道：“那他肯么？”

格爾泰道：“他肯！等到夫人臨盆那天，我和他潛入禁地，想把那孩兒偷偷運出，誰知卻發生了意外，因為一位管家女仆也同時生出一個女嬰，這時就聽見腳步紛亂，原來是有人早把此事稟告上面，之前一直不出面阻攔，為得就是抓個正著。我見那位大人神色有異，頓時就明白這事是他密奏透露的，我想質問他為什么，然而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慌亂中兩個幼兒混在一起，我只得匆忙抱起一個女嬰藏在懷中躲起來，誰知那人也不說破，抱起另一個女嬰對來人說就是這個。”

杏眉早先就猜出些端倪，卻怎么也沒想到其中還有隱藏有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等到此刻，她再忍不住，插口道：“阿瑪，那另外一個女孩呢？”格爾泰搖搖頭，道：“不知道，有的說是被淹死了，也有的說被那位大人帶回家當做親生閨女來養，但上面為什么會允許他這樣做，也說不清楚。以那位當權者的性子，或許是覺得女孩不足為患，或許認為這位大人盡管沒有隱瞞真相，畢竟和我的主子瓜葛頗深，要懲罰他最好的法子，就是在他頭上懸放一把隨時會落下的利劍！”

杏眉啞然失聲，顫聲問：“阿瑪，你所提的這位主子，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