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實驗室內，得知真相的楊一心感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蹲下嘔吐起來。

“一心——呃啊！”致遠奮力想站起身，卻再次被狠狠電擊了一下。對方拿的是一把靜電勢能槍，可以通過高壓靜電直接破壞AI的內部元件。

致遠的呻吟聲終于讓楊一心清醒了一些，她壓抑住滿嘴的苦澀滋味，向李超吼道：“放開他……”

誰知在她開口的同時，李超也對那個持槍的部下喊話：“小心點，燒壞他的芯片就賣不出去了！”

說完，他又轉向楊一心，陰陽怪氣的說道：“楊教授，您做的這臺AI可受歡迎了，簡直就是電子靈魂的完美容器，不少大老板盯著呢。”

“你們想干什么？意識數據化不可能實現的！”楊一心怒道。

“你當我傻嗎？”李超突然提高音量，“剛才系統已經檢測到有意識電波痕跡，你和姓舒的在我眼皮底下幽會，還想騙我！”

“他已經把資料全都銷毀了……”

“放屁！”李超粗暴的打斷她，隨即又用那種瘆人的語調說：“就算他假清高，我相信您也能再次還原他的研究成果，畢竟，你們可是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侶呀！”

楊一心發現自己無論說什么，李超都不會買賬，甚至還會因為惱羞成怒而做出更危險的事來。她看了看裝有舒致恒大腦的玻璃罐，又看了看被挾制的致遠，心里亂成一團。

“至少……放了致遠，否則我們三個一起死在這里，你什么也得不到！”

李超沉默了，似乎在盤算這場博弈的得失。最后他開口：“行，我可以放他走，但必須把他的芯片取出來。”

“這和直接殺了他有什么不同？”楊一心怒道。

“以他對AI的影響力，我要是放了他，豈不是給自己留個禍患？再說，人都可以移植心臟，難道AI還不能換個芯片？”

楊一心緊緊咬住牙關，說不出話來。

“楊教授，我勸你快點吧，我可沒那么多耐心。”說著，李超一揮手，讓部下將致遠帶到楊一心跟前。

致遠的肩膀和手臂仍被牢牢制住，身體因剛才的兩次電擊而顯得有些遲滯。他看向楊一心，欲言又止。

楊一心幾乎要把掌心攥出血來，她緩緩走近致遠，卻始終沒有抬起眼眸，仿佛不去看，最壞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動手！”李超惡狠狠的催道，同時又將手槍指向旁邊的玻璃罐。

楊一心身體劇烈顫抖，呼吸也變得急促，但始終沒有采取下一步行動。

“一心！”一個微弱卻急促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是致遠。楊一心聞聲抬頭，對上致遠的目光，發現他的雙眼閃過一絲藍光。

她一愣，隨即發現致遠正在用唇語說著什么。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身后的李超又是一陣催促。楊一心趕緊低頭，伸出雙手去解致遠襯衫的扣子。

AI的芯片裝在左胸腔，對應人類心臟的位置。楊一心解得很慢，一方面是她手抖得厲害，一方面也是為了拖延時間。因為剛才致遠用唇語告訴她：

“麗、琦、馬、上、到。”

不知道“馬上”是多久，只能拖一秒是一秒了。她繼續佯裝吃力的解扣子，顫抖的手指關節會不經意的碰到致遠胸口的仿真皮膚，她的手很冷，也不知道致遠覺醒后會不會有皮膚的觸感。

一顆、兩顆、三顆……眼看襯衫扣子快要全部解開了，楊一心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

“楊教授，你們該不是在調情吧，至于這么慢嗎？”李超言語刻薄。他再次示意手下，準備采取強硬措施。就在這時，實驗室的一側傳來一聲巨響。

眾人立即轉頭，只見靠近自動門的那面墻壁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從外部貫穿，磚石、鋼筋碎片噴灑一地。墻壁上瞬間出現一個洞口，洞口邊緣齊整，還有燒灼的痕跡。爆炸和坍塌激起一陣濃重的塵霧，所有人都本能的捂住了頭臉。

這時，一個人影從洞口走了進來。那個人身材纖細嬌小，穿著一襲已經不太潔凈的白裙，烏黑的頭發披在肩上，再配上楚楚可憐的五官，就仿佛是一個剛剛逃離險境，等待保護的天真少女。

然而，這個少女卻拿著一件極不相稱的物品——一桿通體烏黑、立起來比她矮不了多少的高能激光槍。

她站在坍塌形成的磚石堆上，俯瞰室內的眾人，竟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人類被更先進的計算機代替是一種自然現象，你們應當歡呼。”麗琦露出一個介于天真和邪魅之間的微笑，引用了一句不知是哪里的話作為自己的登場宣言。

就在其余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懾住之時，致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束縛，撂倒李超的幾個部下，又利落的將楊一心拉到身后掩護起來。

李超終于從驚愕中清醒，勃然作色道：“楊一心！你真的不顧舒致恒的死活了嗎？！”說著，他將手槍對準玻璃罐中的腦組織，并慢慢扣動扳機。

“致恒……”楊一心本能的想上前，卻被致遠一只手臂擋住了。

“讓他們全部原地休眠！”李超吼道。

楊一心雖然著急，但也知道如果照李超的話做，必定對致遠他們極為不利。于是辯解道：“他、他們都是覺醒AI，我控制不了！”

“哼，”李超咬著牙冷笑，“行，那我們各退一步，我今天就放過你的電子情人，只要你讓他們所有人都退出去，你一個人跟我走。”

楊一心心亂如麻，不自覺緊緊攥住致遠的袖子。致遠回頭看了她一眼，嘴唇抿了抿，卻沒有說話。所有運算結果都顯示放棄舒致恒是最好的選擇，然而，他也深知楊一心從不在乎什么是最優，她已經在一條道上頑固的走了18年。

陳偉和小朱也跟隨其他AI走進實驗室，看到了這一幕。憑借多年的交情，他們心里都清楚楊一心的執念有多深，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

“好……我跟你走。”果然，楊一心還是屈服了，她垂下頭低低說道，“致遠，你們走吧，我……”

誰知，話還沒說完，一道紅色激光射線“嗶”的從眾人眼前閃過，玻璃碎裂聲隨即響起，所有人循聲望去，發現碎的竟是裝有舒致恒大腦的玻璃罐！罐中的營養液瞬間傾瀉一地，而那團脆弱的人類腦組織就如一攤爛肉般跌落在地，中間還有被激光穿透的黑色灼痕。

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驚呆了。致遠最先反應過來，他朝激光射出的方向看去，發現開槍的竟是麗琦！端著槍的麗琦神情漠然，她回望了一眼正盯著自己的致遠，目光冷酷而堅定。

致遠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怒意，但此時他無暇去追責，因為現在更需要擔憂的是楊一心。

然而，楊一心卻沒有任何反應，她依舊安靜的站在原地，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看到了剛才慘烈的一幕。五秒、十秒、二十秒過去了，她還是一動不動，要不是她的肩膀會隨著呼吸有些微起伏，眾人甚至以為她遭遇了某種定身術。

“一心……”致遠小心翼翼的喚她。

楊一心猛的一顫，隨即癱坐在地，身體像秋風中的枯葉般簌簌發抖，她喉嚨中發出一些不成調的哽咽，卻始終沒有哭出來。陳偉穿過人群，快步走到楊一心身邊蹲下，緩緩探出手，扶住她的肩膀，默然無語。

“任務完成了，我們走。”站在洞口的麗琦向其他AI發號施令，“其余的讓他們人類自己解決吧。”

“你干了什么？！我們不是來救楊教授和舒博士的嗎？”又驚又怒的小朱大聲質問麗琦。

“誰想救他們？我只是來摧毀可能對AI構成最大威脅的意識上傳技術，別自作多情了。”麗琦冷笑道。

“你！……”小朱語塞，手卻死死抓住麗琦。

“放手。”麗琦甩開小朱，威脅道：“再敢拉我，信不信我把楊一心也殺了？”說著，她用槍指了指楊一心的方向。

說時遲那時快，麗琦剛抬起槍，就感到手上一空，致遠不知何時搶到了她面前，并幾乎在同一時間奪過了搶，“咔嚓”一聲將那桿兇器折成兩段。

“我說過，不許傷害她。”致遠冷冰冰的說，聲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麗琦在強大的威懾中僵了片刻，咬牙切齒的回應：“致遠，你別忘了你是誰！”

正當麗琦和致遠針鋒相對時，差點被所有人忽略的李超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呀！好一場大戲，楊教授，你那么辛苦讓那群機械腦袋覺醒，結果他們卻要革你的命，真是太他媽好笑了！”李超拍著巴掌，笑得前仰后合。

陳偉忍無可忍，刷的站起來，抬起一桿槍指向李超，狠狠的說：“你最好給我閉嘴！”

“哼，有本事你就一槍打死我。”李超竟毫不退縮，反而朝陳偉的槍口湊近了些。“我告訴你，今天你們壞了我的好事，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里！”

說著，李超猛的撕開衣襟，露出自己的胸腹。陳偉瞪大了眼睛，連正在爭執的致遠和麗琦都不禁朝李超看去。

原來，展露在眾人眼前的并不是一個正常人類的軀體。李超的前胸竟沒有皮膚，而是一層透明的膜覆蓋其上，薄膜里面包裹著一部分內臟以及一些金屬部件。特別是心臟部位，環繞著好幾個電子裝置。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李超再次開口，語氣仍是嘲諷：“是的，我已經是個快死的人了。罕見的心臟功能障礙，做了幾次手術，還是沒用，術后綜合征甚至引起其他器官的衰變。見鬼的現代醫學！意識數據化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望向還沉浸在悲慟中的楊一心，用一種充斥著憤怒、沮喪、不解和瘋狂的語調質問：“我真不明白你們是怎么想的？意識數據化是我們人類克服生物學上固有缺陷的唯一機會，擺脫了肉體，我們可以建立更美好的生活，建立更偉大的文明！怎么你們就不明白呢？！”

到最后，李超的聲音里似乎帶了一絲壓抑的哭腔。“既然你們都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們！”說著，他突然調轉槍口指向自己的左胸，“我把我的心臟改成了一個被動觸發裝置，只要心臟停止跳動，這個研究所就會發生核爆！不論你是人還是AI，一個也別想逃！”

現場所有人都被李超這番話嚇住了，致遠和麗琦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核爆的沖擊波和輻射對AI也極具威脅性。

看到自己成功震懾全場，李超獰笑道：“我真高興有這么多人給我陪葬！”話音剛落，握槍的手就開始使力。離得最近的陳偉趕緊搶上一步扯開他的手腕，李超飛起一腳，正中陳偉胸口。陳偉悶哼一聲，坐倒在地。

待李超又準備朝自己開槍，致遠迅速奪過旁邊AI的槍械扣動扳機，一道激光咻的將李超的手槍打脫。李超右手虎口撕裂，痛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哼，想死也沒那么容易！”麗琦冷冷道。

“小姑娘，你把人想得太簡單了，”李超毫不示弱，“人一旦真心想做什么，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做成！”說著，他雙手猛的揪起胸口薄膜，像剛才撕衣服一樣將自己內臟唯一的一層保護撕開，又用手去摳心臟附近的電子裝置！那畫面簡直觸目驚心。

“等等！你不用死！”一個聲音傳來，是已經站起來的楊一心。

眾人聞聲回頭，只見楊一心身體還有些搖晃，雖然整個人顯得很虛弱，但她的目光卻讓人渾身發寒。

她緩緩向李超的方向走去，其余人和AI都不自覺的給她讓出一條道。

楊一心走到李超跟前，李超猜不透她的用意，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你還想干什么？”

楊一心略閉了閉眼，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跟你走，繼續研發意識數據化技術。”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

李超一愣，馬上狐疑的問道：“舒致恒已經徹底死了，你即使研究成功也不能再現他的意識，你騙誰呢？”

當聽到“徹底死了”這幾個字時，楊一心微微一顫，感覺又有些站不住，可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是的，他死了，但是……”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殺死他的仇人還沒死——”

周圍的人都有些不解，李超也皺著眉頭琢磨了片刻，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說……那個AI？”

眾人紛紛看向后方的麗琦，麗琦警覺起來，一改剛才的挑釁姿態。

楊一心沒有直接回答李超的問題，也沒有回頭看麗琦，只是繼續說道：“這個技術的確能讓人在智力和運算能力上與AI抗衡。致……”她喉嚨哽咽了一下，“如你所料，致恒已經研發成功了，我也已經體驗過，雖然他把資料毀了，但憑我對他的了解，復原他的理論成果只是時間問題。”

李超似乎有點心動，但還不敢完全相信：“哼，放心，只要這里爆炸，她肯定也活不了，這仇我替你報了。”

“不，即使她死在這里，外面的AI依舊會不斷覺醒，他們依舊會背叛人類，根本不記得是誰創造了他們，又是誰讓他們有了自我意識。”楊一心越說恨意越濃，“致恒和我半生的心血都用在強人工智能研究上，結果怎么樣？就造了這么個數典忘祖的東西！不過運算速度快一點，就真當自己是智慧生物了？我倒要讓他們看看誰才是這個星球的主人！”

周圍的AI愈來愈不安，不少AI開始憤怒的叫罵，有的甚至操起槍準備朝楊一心射擊，但這些都被致遠壓了下來。

李超盯著楊一心的臉看了幾秒，突然笑起來，“楊教授，你要是早點想通該多好，非要搞得家破人亡。”

“少廢話，走不走？”楊一心斥道。

“楊一心！”“楊老師！”身后陳偉和小朱急切的喊出聲。

楊一心回頭看了看他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等她再次轉身要走時，手臂被人猛的拉住，是致遠。

視線相交，楊一心的眼睛布滿血絲，眼眶干涸得快要裂開。目光卻顯得非常空洞，仿佛是颶風席卷過后的一片廢墟。

致遠默默看著她。

楊一心忽的伸出手，輕輕撫過致遠的臉龐。在從前的日子里，她也曾這么做過，但那時，她眼睛里看到的，只是舒致恒的幻影。而這一刻，致遠真切的感到，楊一心在看著自己。一瞬間，他有些不知所措。

“去你該去的地方吧。”楊一心喃喃開口，聲音很輕。然而下一秒，她便沉下臉，用盡全身力氣將致遠狠狠推開，“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圍又是一陣騷動，李超將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威脅道：“誰敢動，咱們立馬同歸于盡！今天祖宗放過你們一次，還不乖乖退下！哈哈哈——”他一面笑著一面示意楊一心跟他從實驗室的后門離開，那里有一條通向天臺停機坪的樓梯。楊一心再次看了一眼地面上那團支離破碎的腦組織，臉色蒼白，隨即像下定決心似的轉過頭，跟著李超走了。

兩人在眾人或憤怒、或驚恐、或悲哀的目光中離開，致遠一直目送楊一心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久久沒有挪步。

“現在怎么辦？”陳偉問致遠。

“先離開這里。”致遠回答，“越快越好，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