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尖距離路玄策咽喉已只有兩分，他竟仍然聲色不動，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林麒麟冷笑道：“我一心想殺你，怎會不愿？”

路玄策笑道：“你這樣殺了我，能得到些什么樂趣？”

劍尖，突然顫抖起來。

林麒麟磐石般鎮定的手腕，竟已動搖了，嘶聲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劍刺了出去。

路玄策從頭到腳，絕沒有一分動彈，那銳利的劍鋒雖只是貼著他脖子過去，但這一劍也可能會刺穿他咽喉。

林麒麟的臉雖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卻已一根根在顫抖著，一張臉終于奇異地扭曲起來，道：“你真的不肯與我動手？”他語聲竟也顫抖起來。

路玄策嘆了口氣，道：“實在抱歉得很。”

林麒麟仰天長笑道：“好！”笑聲凄厲，他竟回過長劍，一劍向自己咽喉刺去。

這一來，路玄策倒當真大吃一驚，劈手去奪他長劍，林麒麟手腕閃動，劍尖始終不離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間。

路玄策也展開空手入白刃的武功，著力搶奪。

星光下，只見劍光閃動，人影起落，兩人畢竟已動起手來，但這兩人動手，一個為的竟非傷人，而是救人。另一個要殺的也非對手，而是自己。這樣的動手，倒當真是空前絕后，絕無僅有。

剎那間數十招，突聽“錚”的一聲，湖上竟響起了一聲琴聲，琴聲叮咚，妙韻天成，但其中卻似含蘊著一種說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國破家亡，滿懷悲憤難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積郁難消。

琴聲響起，天地間便似充滿一種蒼涼肅殺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無光，名湖風物，也為之失色。

路玄策心境開闊，胸懷磊落，聽了還不覺怎樣。

林麒麟卻是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滿懷抑郁不平，否則又怎會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

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覺鮮血奔騰，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長嘯，反手一劍，向路玄策刺了出去。

這劍迅急狠辣，路玄策猝然不及思索，出于本能地閃身避過，星光下只見林麒麟目光皆赤，竟似已瘋狂。

等到林麒麟第二劍刺出時，路玄策已不能不避，方才他雖能鎮定，但

刻面對著的已是個失卻理智的人，那情況自然已大不相同。

琴聲越來越急，林麒麟的劍光也越來越急，他整個人竟似已完全被琴聲操縱，再也不能自主。

路玄策不禁大駭，他倒并非怕林麒麟傷了他，而是知道這樣下去，林麒麟必將傷了他自己。

迅急的劍光已在路玄策面前織成了一片光幕，這瘋狂的劍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路玄策突然大聲道：“你敢隨我下水么?”語聲中竟凌空一個翻身，躍入湖水中。

林麒麟毫不遲疑，跟著躍下。

但水中卻已和陸上大不相同，林麒麟掌中劍刺出，不過空自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難傷人了。

路玄策到了水中，卻如蛟龍回到大海，身子如游魚般一閃一扭，便運用全身力氣，捏住林麒麟的手腕，點了他的穴道，將他拋上湖岸，笑道：“林麒麟，你此刻雖吃了些苦頭，但總比發瘋而死來得好。”又是一個猛轉躍入水中，向琴聲傳來處游去。

煙水迷蒙中，湖中竟泛著一葉孤舟。

孤舟上盤膝端坐著個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撫琴。星月相映下，只見他目如朗星，唇紅齒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溫文，采之瀟灑，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

他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縱令唐僧再世，玄奘復生，只怕也不過如此。

路玄策瞧了兩眼，皺眉苦笑道：“原來是他，我早該想到的，世上除了妖僧無心外，還有誰能撫出這樣的琴音。他月下撫琴，倒也風雅，卻不知害苦了我。”

路玄策潛至舟旁，才冒出個頭來，道：“大師，心中，難道有什么過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聲，琴音驟頓，那僧人雖也吃了一驚，但神態卻仍然不失安詳，寒目瞧了一眼，展顏笑道：“我從你的身上感應到靈僧慧明的微弱氣息，你是他什么人？”

路玄策暗道慧明師兄又坑了我一次，此人說不定是慧明的敵人，同行是冤家，同樣是僧侶，更是仇敵。

路玄策一笑道：“大師可曾見到兩個人？”

妖僧無心道：“卻不知那兩位是何許人物？”

路玄策道：“頭一個就是那‘殺人不流血，劍下林麒麟’。”

妖僧無心微微皺了皺眉，突然將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路玄策奇道：“此琴總比我那面具珍貴得多，你又為何將之拋入湖中？”

妖僧無心道：“你在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氣，再也發不出空靈之音了。”說完將雙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塊潔白如雪的絲巾，擦干了水珠。

路玄策道：“你以為這湖水就干凈么？說不定里面有……”

妖僧無心趕緊打斷了他的話，道：“人能臟水，水不臟人，奔流來去，其質無塵。”

路玄策嘆了口氣，道：“你難怪要做和尚，像你這樣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塵世中只怕別人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妖僧無心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呢？”

路玄策苦笑道：“這第二人雖已認出了我，我卻也認出他是御水宮宮主林英雄”

妖僧無心微微動容道：“御水宮宮主林英雄，他來了皇城。”

楚留香道：“你素來淵博，可知道林英雄為何來皇城。”

妖僧無心尋思半晌，緩緩道：“林英雄乃是十分自傲之人，同樣也是殺人不眨眼之輩。他要來皇城多半是來尋人，并且滅口。小友，我可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