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荏苒，時間依然肆無忌憚的更替。大部分的人還沒從春天的冰水中完全消融，就迎來了紛飛的大雪。幾場雪下來，遠處頂著白色帽子的山頭怕是一時半會退不下冬天賦予他的顏色了。
一進入冬季，村里大部分人總會給自己找點維持生計的營生。衛民夫妻倆人拖著三個孩子，自然也不會閑著。從最初嘗試生豆芽開始，艷霞生一盆，爛一盆，除了沒掙到錢之外還貼了幾袋黃豆，便放棄生豆芽改做黃米糕。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別人家的黃米糕是又黃又糯，擺在笸籮里像金條，她家的發黑淤青，因為賣相不好果斷放棄。不服氣的艷霞經過幾番嘗試最后選定做油饃。艷霞的油饃做的金黃飽滿，口感甜糯。衛民經常給各個小區、賓館看大門的買煙，這樣會允許進小區里面叫賣，所以她家的黃饃做的總是不夠賣的。尤其是一進入臘月，好多人外地回家或者送親朋好友就喜歡帶這邊的特產，做的更是不夠賣。通常油饃是半夜做，早上拿出去賣。老早以前的人選擇半夜做，嘴上說是怕白天風大，怕風喝油，其實就是那時候物資匱乏為避開白天串門的人捎帶的吃的一個說法而已。臘月也正好趕上了孩子們放寒假，三個孩子記憶里的寒假是半夜被母親從被窩里提溜出來，閉著眼睛捏油饃。天亮了，油饃做完，眼睛被油煙刺激的難受人也就清醒了，正好趕上衛民拿去早市賣。剩下白天的時間還要幫忙碾米，篩米。孩子們一天最高興的就是下午等著衛民的電話，只要電話一響，三個孩子搶著要出去給父親幫忙推車，她們三個推車時脖子是仰著的，就是為了看自行車笸籮里父親給她們帶回的戰利品。就像是鳥窩里剛孵出的鳥兒脖子伸的長長的等著大鳥喂食的情景。衛民自然知道孩子們的心思，每次故意把袋子打開讓三個孩子看看然后笑著說：“只能回去吃?！边@樣就有了望梅止渴的效應孩子們就會鉚足了勁把車推回家。艷寧最喜歡的是數錢了，她把一團團褶皺的錢一張張鋪展開來，然后在整理，隨后吐口吐沫星子數著數著嘴角就上揚了，好像這一天的辛苦在這數錢的過程中就會消散殆盡似的。
一家老小辛苦一年，自然也要犒勞犒勞自己，衛民辦起年貨毫不手軟。半只豬，半只羊，十幾只雞，成捆的菜摞的老高，這些東西足夠一家人大吃大喝一個多月。看見艷霞家豐盛的年貨，艷寧就唉聲嘆氣的對艷霞感慨：“姐，我命不好，嫁了劉強這種人，看我姐夫對你多好你們這才像一家人呀！”艷霞回勸說：“我生了三個丫頭片子，你兒女雙全，我天天三更半夜起來干活，你可以睡到自然醒來，除了劉強那死樣子，別的你比我好?！逼G寧接著說：“哦，大概是吧，人總是占不全，快過年了，劉強快一年沒回家了，讓我給他打個電話吧?！闭f著提起艷霞家的電話撥了起來?！拔?，又咋了？”電話那頭傳來劉強不耐煩的聲音，艷寧硬忍著哭腔說：“這都快過年了，別人家都置辦年貨了，你這是死哪里了，還管不管我們娘三個了，準備把我們餓死，你自由了可以外面好活了是吧！”那邊的語氣比剛才緩和了一下說：“看你說那屁話，我在外面一天累的要死，不還是為你們娘仨么”沒等他繼續說下去艷寧就罵他：“你天天說你出去掙錢了，你掙的哪里了，掙的都填婊子窩了吧，你走了一年了，家里一毛沒給，要不是老娘攬散工，娃娃都餓死幾個了！”劉強那邊搶過話說：“看把你能的，反正你們娘三就是我養著了，靠你那點能干啥，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吵了，你先跟艷霞或者媽那里借點錢辦年貨，等我資金周轉過來一回家就給他們還?！逼G寧實在聽不下去了罵道：“虧你先人了，驢日的，你這輩子都外邊死著！”罵完“啪”的掛了電話。這已經是他倆不知第多少次以吵架為結尾的通話了。
時間從來不會因為眷顧誰或者可憐誰而停下，大年三十還是如期而至。
昏暗的燈光，破舊的桌子上擺幾盤簡單的菜，就這簡單的幾樣菜也是蘭英艷霞和艷兵母子幾家給艷寧湊的。這其實已經是劉強第二個沒回家過的年了，至于他在外面干什么，在哪里艷寧都不知道也不想問。按艷寧的話就是：“愛死哪死哪，就當他被車碰死了！”話是那樣說，可心里終究還是不舒服，每次過節吃完飯，艷寧都會捂著肚子說自己沒吃對東西不舒服的話。
吃完飯兩家孩子高興的院子里放炮仗，艷寧一個人待在家里，總共就那幾個碗，被他反反復復不知刷多少次。蘭英也吃完飯提著一串炮仗來串門，她推開艷寧住的窯洞的門站門口把炮仗遞給艷寧說：“這串炮明天早上初一放的開門炮，明天一起來就記得放了，好來年一整年都紅紅火火的。”艷寧“哦”了一聲，蘭英又安頓說：“一會洗完碗過你姐家坐坐，出嫁了不能娘家過年，又不是不能串門，一個人待家里做甚?！?
過年這天對于艷霞就意味著整個冬天幸苦的勞作告一段落了。吃完年夜飯的富玉蘭夫妻走了，拘束了一冬的衛民早跑去麻將館放松去了。收拾完家里以后，艷霞才能坐在椅子上看春晚。
正月是一年中最閑的時候，初一的餃子剛吃完，衛民扔下碗筷就又跑去力娃家了。力娃家冬天從來不搞副業，每年正月專門騰開一個空窯用來賭博，五花八門的賭博方式都有，一正月下來光抽點子，收入就不少。到飯點，力娃讓老婆給所有來賭博的人壓饸烙面吃，誰的錢輸完了力娃還仗義的給墊資金，所以一旦參與賭博的人來了幾乎走不了。如果有人贏了要走就會有人說：“不算爺們，人品不好，贏了就想走?！比绻斄司鸵粋€一個互相慫恿再來一局興許可以撈本。就這樣一場接一場，贏的興奮，輸的紅眼，外面白天黑夜都和里面的人無關。衛民又連著好多天沒回來，艷霞在孩子面前開始牢騷：“這一臘月掙的錢，又被你爸估計輸的差不多了，要不是大正月給他帶面子，我直接掀了他的攤賬！”終究等衛民自己回來是不可能了，艷霞知道他又輸紅眼了，又該到艷霞給他收場的時候了。艷霞氣沖沖的沖到賭博場要去砸了力娃家的窯，三個孩子們覺得應該也去給自己母親仗勢，就也跟著去了。到了賭博場的艷霞一腳踢開門，站在門檻上，梁雙平譏笑的看向衛民說：“趕緊，你老婆帶女子隊來砸場了，”眾人哄堂大笑，章結惡狠狠的瞪了梁雙平一眼，顯然她們娘幾個的到來讓衛民感覺自己很沒面子。衛民有些生氣的對她們娘四個說：“你們先回去，我打完這把就回來！”力娃嘲諷著說：“男人家放松放松，婆姨家管的寬，衛民這家教不行，你看我們這，叫她干啥就干啥?！闭f完眾人又哄笑，艷霞回懟他：“咋，怕我把衛民叫走你收不上臺板費，餓死你老婆娃娃？”力娃不在理艷霞轉身對衛民說：“趕緊跟著你的女子特戰隊回去吧，小心回遲了挨打！”和衛民一起打牌的其余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把麻將推了出去說：“不玩了，不玩了，砸鍋?！毙l民“哐當”也把麻將推了進去，一聲不吭，扭頭就走。任憑艷霞抱怨著開春要買各種資商、孩子報名費要開銷的話，衛民回到家才嚷道：“我都讓你先回去，玩完回來，你還那里傷我面子，我輸了好幾把，就這一把牌還可以，還讓你攪和砸鍋了！”說完直接睡到炕上，拉了被子把頭蒙住，任由艷霞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