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幾天來比較好的消息了。蘇瀾總算高興了一會兒。雖然文彥等人不幸犧牲,但高羅山絕殺十五名闖關(guān)的北狄強盜,救了近兩百口晏家村村民,還挽回了十匹戰(zhàn)馬,繳獲了十四把北狄彎刀!加上在野豬溝繳獲的,一共有十五把。
“不過好死了查質(zhì)那幫家伙!”秦燎耿耿于懷道,“奉縣主之令,這十個家伙被在下帶到晏家村,幫助村民麥收一個月。恰好有死馬,夠他們好吃好喝了!”
蘇瀾也有些郁悶:“的確好死他們了。不過,別忘了,他們每人還得賠償宴家二百兩銀子!對了,那十幾匹馬,你也該弄幾匹回鎮(zhèn)虜堡,讓衛(wèi)兵們嘗嘗鮮。”
“謝謝縣主關(guān)心!在下給晏家村留了兩匹四條腿骨全部骨折,已經(jīng)站不起來的馬,暫時養(yǎng)著。麥收時節(jié),宰了給村民打打牙祭補補身子。還送了幾匹回鎮(zhèn)虜堡。對了,”秦燎嘲諷道,“查寅和岳祿那一百多名庫兵全部被在下趕走了!走的時候,軍醫(yī)說,那兩個雜碎活不過今天!”
蘇瀾讓殺四拿出六百兩銀票交給秦燎,感同身受道:“聽說程立的父母早就過世,是他姑姑,也就是你母親撫養(yǎng)長大。自幼孤苦,如今又……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麻煩秦燎校尉回你家和晏家村一趟,代我好好慰問你父母和岳父岳母,告訴他們,有本縣主在,一定會治好程立校尉!另外,也煩請宴夫人來保安關(guān)照顧他。”
贈銀慰問,還請家屬陪護,這是縣主的恩德!秦燎哽咽著連聲道謝。
這時,卞雍、吉貴和盧浦來稟報袁云、袁群、袁蹈、隋函、岳晃等人的私財查封和保安關(guān)軍用物資倉庫等查賬的情況。秦燎和高羅山趕緊退下。秦燎要回家、回晏家村,高羅山自去和高、喬兩家親香。
卞雍拿出厚厚一疊賬單,道:“因為時間緊迫,即便我們連夜清查,保安關(guān)軍用物資倉庫目前也只查了糧庫。初步統(tǒng)計,糧食虧空達八千多石!”
蘇瀾驚怒交加。大成度量衡制,一石大約三十公斤,八千多石就是二十四萬多公斤,約二百四十噸!
顯然,這不可能是袁云一個人在短期內(nèi)能夠貪污的!隋光、袁欣、查虎、查寅,還有皇親國戚岳家,都脫不了干系!
蘇瀾大發(fā)雷霆,道:“查,徹查!”
“是!”卞雍道,“再談袁云的私財。首先是三夫人掌管的錢財,既有公賬和私賬,也有賬外賬。有些是三夫人的私房錢,也有袁云的私房錢。總共是,現(xiàn)銀三萬五千四百多兩,黃金一千三百多兩,銀票十五萬兩。”
蘇瀾“哼”了一聲。這就是浮財二十萬兩!
“還有大夫人,她那里也有兩萬五千多兩現(xiàn)銀和銀票,云城和澤州的地契、房契,還掌管著藥材,有專門的藥庫。有人參、虎骨、鹿茸、蟲草、靈芝、蛤蚧、沉香、黨參、黃芪、紅景天、雪蓮、當歸、燕窩、何首烏、黑枸杞、肉蓯蓉等等。軍醫(yī)說,品相都很好,價值在三十萬兩左右。”
饒是蘇瀾見多識廣,也聽得目瞪口呆。
卞雍繼續(xù)道:“二夫人也有一萬多兩現(xiàn)銀和銀票,還有云城、定襄等地莊園、當鋪、酒樓的房契。她掌管茶葉和瓷器,也有專門的庫房。在下略懂茶葉和瓷器。首先是茶葉,有碧螺春、大紅袍、鐵觀音、西湖龍井、君山銀針、武夷巖茶、六安瓜片等名茶,也有大量可供銷往北狄的粗茶。價值估計也在二十多萬兩。另外,還有很多北狄人喜歡的粗瓷大路貨茶具、餐具,也有名瓷擺件、茶具、餐具等,還有琉璃碗盞。其中有一套唐朝皇家專用的‘無中生水’秘色茶具,價值連城!”
“這些都不及一座商代青銅四羊首圓鼎!”吉貴則笑道,“那青銅四羊首圓鼎高一尺有余,圓徑也有一尺,上面有四只羊首,眼睛圓瞪,羊角盤旋,相互勾連,須發(fā)纖毫,栩栩如生,寓意吉祥!最可貴的是,上面有四字銘文,琢磨半天,只認得‘太庚’二字!一看就是商王太庚遺物,古墓出土,絕非凡品!可惜,袁云就是個愚癡莽漢,竟然做了二夫人的狗食碗!”
“還有許多絲綢、首飾,這些我就不懂了。不過,吉貴說,縣主識貨,尤其是對那些石頭!”卞雍會心一笑道,“這些已全部封存,縣主抽時間去查看吧。”
“好。”蘇瀾微笑道,“看來,我得在保安關(guān)多呆幾天了!不僅僅是為程立療傷,還要等張凡合兵!”
“其實,袁云最值錢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八只海東青,還有馬廄里兩匹汗血寶馬小馬駒!”
“什么?”蘇瀾大吃一驚,“聽說海東青在京城勛貴中風靡一時,一只價值二萬到十萬兩不等!而汗血寶馬更是無價之寶,違禁之物,非御賜不能擁有!否則就是死罪!”
蘇瀾記得,父親平定西戎青鹽之亂時,曾經(jīng)繳獲幾匹西戎諸部汗王的汗血寶馬坐騎。鄧荔也在北狄淘換駿馬時,花巨資淘換了幾匹汗血寶馬。
她和誠王殿下遠洋除倭、遠洋貿(mào)易時,他們專門用漢福號、漢祿號海船運載了馬匹。其中就有蘇瀾的踏雪無痕和獅子吼;常樂的黑白無常;甘甜的紅纓槍等。誠王殿下也帶去三匹駿馬,一匹賽風駒,一匹斑豹,還有一匹是汗血寶馬,名為渾紅獸,正是鄧荔所換的汗血寶馬中的一匹佼佼者。因杜誠在平定西戎青鹽之亂時督促軍糧、軍械有功,為皇上所賜。
誠王還告訴她,朝廷如今共有八匹汗血寶馬。除了他的渾紅獸之外,御馬房有一匹父親的坐騎,名為戰(zhàn)龍。其他的都在軍馬場,留作配種,繁衍后代。
前世,蘇瀾沒有見過汗血寶馬,今世見過渾紅獸。誠王殿下的這匹寶馬在陽光下看是燦爛的金黃色,在奔跑之后頸部流出的汗就像血液一樣鮮紅,馬首高昂,鬃發(fā)飄逸,四肢修長,皮薄毛細,體型飽滿優(yōu)美,步伐輕靈優(yōu)雅,奔跑速度極快,而且耐力極強,特別適合長途跋涉。
汗血寶馬能夠“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在趕往甲府除倭的路上,蘇瀾曾經(jīng)悄悄測試過渾紅獸的速度,一千米僅需一分十秒!
現(xiàn)在可倒好,大成邊陲保安關(guān)區(qū)區(qū)一個正五品定遠將軍,袁云的兩個庶子小兒,居然人手一匹汗血寶馬小馬駒!這不是往死里作嗎?
盧浦是鄉(xiāng)間秀才,哪里見過這些東西?協(xié)助查賬時,已經(jīng)是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如今聽到他們議論,更是驚得差點閉氣。
“說說,袁群和袁蹈撈了多少?”
卞雍放下賬單,道:“兩人除了隨身一百多兩碎銀之外,其他皆無!”
“皆無?”蘇瀾一愣,“這可不符合常理!袁云腰包鼓脹,他的心腹臂膀袁群、袁蹈只有區(qū)區(qū)百兩碎銀?”
就在這時,常樂和甘甜氣呼呼地走進重樓。甘甜怒道:“那個隋函、岳晃,真是全身骨頭四兩重,輕賤得很!以為袁云、袁群、袁蹈倒臺,何凱和唐為人頭落地,他們就能做保安關(guān)的文武山大王!”
常樂也怒道:“保安關(guān)的人死絕了,也輪不到隋函、岳晃做主!擅離關(guān)城,撿得小命,還以為自己是什么好鳥!”
蘇瀾笑道:“看樣子,隋函、岳晃算盤撥得山響,還想咸魚翻身!他們貪污了多少?”
“一樣。”卞雍笑道,“因為他們今早才回來,甚至連隨身碎銀都沒有搜到!”
“有趣!”蘇瀾沉吟半晌,忽然咯咯笑了起來,“我們不妨來個離間計!”說著,她壓低嗓門嘀咕道,“一會兒卞雍和吉貴隨我出關(guān),盧秀才你便如此如此。我另派汪升協(xié)助你……”
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七日巳時正刻,蘇瀾親自上到重樓最頂層,用望遠鏡瞭望關(guān)城之外的茫茫荒原。
只見從北外重城的城壕,到馬市之外的壕溝,方圓十多平方公里內(nèi),本是商賈云集、貨物堆尖的繁榮的馬市,可現(xiàn)在,除了倒塌的帳篷、房屋和籬笆,到處都是死人、死馬的骸骨,也有損毀的馬車、牛車,廢棄的木頭車轱轆,破碎的陶罐瓷器,散落的甲胄兵戈,飄搖的破旗爛麾。除了蒼鷹不時俯沖下來叼啄腐尸,還有一群群黑熊和灰狼出沒。陣陣北風吹來,滿是濃濃的血腥和腐臭的氣味,時刻警醒著蘇瀾,這里就是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尸幾人回的古代疆場!不由喟嘆,從十三日到十七日,已經(jīng)過去整整五天五夜,基本可以斷定,沒有幸存者了……
北外重城的門被緩緩打開,吊橋放下。戰(zhàn)旗獵獵,鼓角聲聲。眾人鐵衣彎弓,橫刀立馬,山呼海嘯般擁著蘇瀾沖出了保安關(guān)。
剛一下吊橋,一陣陣北風呼嘯著撲面襲來,不僅滿是濃濃的血腥和腐臭的氣味,還有沁骨的寒意和粗糲的刺痛,讓蘇瀾一個激靈。
雖然已經(jīng)立夏,然而這種來自大漠深處的北風,與東南殿州的腥咸溫潤的海風格格不入,甚至與保安關(guān)關(guān)城重樓上溫熏的北風也截然不同,不僅夾雜著沙塵石礫,還有堅冰雪碴,似乎還有鋒刃利箭,甚至還有神秘和不安,陰謀和殺戮!滿滿都是那種干硬冰冷、粗糲野性、飽滿強勁、瘋狂不羈;甚至,蘇瀾還品出了風刀霜劍嚴相逼的困苦悲哀、逆來順受、憂郁沉悶、負重前行的滋味以及“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堅強不息、頑強抗爭、不屈不撓、堅韌不拔!
蒼鷹和黑熊、灰狼對突然出現(xiàn)的人馬十分畏懼,倉皇飛離、逃竄。但它們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落空,蒼鷹不停地在空中盤旋;黑熊、灰狼慌慌張張越過壕溝,然后回身,戀戀不舍,凄厲怒吼,久久不肯逃離。
一時間,嚇得澄明天空烏云滔滔,大雁亂陣;驚得碧綠草原沙塵滾滾,生靈逃命。
親自踏上茫茫草原,和站在關(guān)城重樓上瞭望,視覺和心情截然不同。如果說,重樓上視野更開闊,看到的是全景,那么現(xiàn)在看到的則是中景、近景和特寫鏡頭,既有足踏實地的親近感,也有疆場殘酷現(xiàn)狀給肉體和精神帶來的強烈的感覺沖擊和心靈震撼。
蘇瀾下令,凡是能夠準確判斷出將士姓甚名誰的尸骨,一律裹好尸體。家鄉(xiāng)在云城附近的,通知家屬認領(lǐng),云城之外的將焚燒或掩埋。
當然,之后會將所有陣亡將士的名單上報朝廷,為其家屬申領(lǐng)撫恤。
蘇瀾神色肅穆,堅毅隱忍,率領(lǐng)浩浩鐵軍,逾越馬市籬笆,策馬縱橫。
先是西向,至彎彎河曲,但見春水肆意,波光粼粼,天鵝引頸,沙鴣戲水,河底驚現(xiàn)金沙與玉床。眾人皆云,北狄人稱阿勒泰河,意思就是流金河。
后又東向,到巍巍山巒,但見巉巖壁立,疊障層層,樹木參天,芳草萋萋,滿眼盡是漢白玉巖石。眾人不識這些奧秘,只說北狄人稱孟忽查干哈塔,意思是永遠的白色的圣潔的山。
東西策馬將近二十公里,卻悵寥廓,盡天涯,皆塞垣,絕人煙。所到之野,所見之處,破甲爛盔,卷刃斷弩,身首異處,殘肢斷臂,再加上五天五夜曝尸荒野,風吹日曬,野物糟蹋,可以說,馬市上幾乎沒有一具完整的尸體,也沒有一具能夠可以辨認的骸骨。他們只能從破衣爛衫、戰(zhàn)靴甲胄、殘留兵器等遺物,艱難地判斷敵我。
初步估算,死者超過千人。從疆場上遺落的北狄彎刀和北狄弓箭來看,北狄死者可能在一百多人。而大成死者高達八、九百人。這里包括前來馬市交易的客商百姓兩百多人,稅務(wù)人員一百多人,保安關(guān)將士四百多人;還有從五品撫遠將軍焦坪及麾下一百五十多人!
此外,還損失了四百多輛馬車的貨物。
但是,他們在一間倒塌的房子里,發(fā)現(xiàn)了很多財寶,如堆滿墻腳、裝滿大米、小米等糧食的麻袋;滿袋的黃金、白銀、寶石、珍珠;整車的青鹽、象牙、犀角、藥材;成捆的裘皮、絲綢,各種鐵器,還有刀劍等兵器。
有保安關(guān)的衛(wèi)兵說,這間房屋正是用來囤積戶部征收馬市稅賦的物品的臨時倉房。估計是變起倉促,戶部稅務(wù)人員來不及運回關(guān)城,北狄強盜也來不及搶走。所以,這些財物遺留在了這里。也由于房梁倒塌,遮蓋了這些財寶,沒叫蒼鷹、黑熊和灰狼糟蹋了。同時,也得益于這里干旱的氣候,沒叫雨水淋濕而毀壞。
原來,和東南沿海殿州市舶司實物抽稅一樣,邊關(guān)馬市也是采取實物抽稅的方式收稅。
他們也搜集到了一百二十多把北狄彎刀和一百多把北狄彎弓和一些箭袋、箭羽。
蘇瀾發(fā)現(xiàn),北狄彎刀的刀把上不僅有蒼鷹的圖案,還有狼頭、駿馬、駱駝的圖案。
蘇瀾困惑不已。難道,這次襲擊保安關(guān)馬市的千名北狄強盜是由不同的北狄部落組成的聯(lián)軍?
她還悲憤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客觀的事實。因為北狄強盜使用彎刀,所以大成百姓和文武官員大多是身首異處。因為北狄強盜是縱馬拖刀殺人,而大成百姓和文武官員當時都是在馬下,忙碌著馬市交易的工作。
她還發(fā)現(xiàn),北狄強盜大多是被劈砍而死。因為經(jīng)過最初的驚慌失措,保安關(guān)有些將士披掛上馬倉促抵抗,他們一般采取的是劈砍的戰(zhàn)術(shù)技法。之后加入戰(zhàn)場的焦坪,也是劈砍殺敵。
蘇瀾的心忽然一凜。她想到高六郎高羅山曾說,他親眼目睹北狄強盜拖刀殺人,他養(yǎng)父母就是被拖刀殺害。假如他養(yǎng)父母騎在馬上,可能就是被腰斬;如果是步行,那就很可能是人頭落地!不管怎樣,死得都是那樣慘烈!而高羅山一個幾歲的孩童,目睹養(yǎng)父母的死狀,該是多么孤苦無助,悲痛欲絕!
看著遠處正在和高五郎高信和喬桃兒并轡齊驅(qū)的高六郎高羅山,蘇瀾不由黯然神傷。
至此以后,她對高五郎高信和高六郎高羅山一樣,格外地眷顧、關(guān)愛。
雖然黑熊和狼群可能會再次刨開封土,蘇瀾還是命令,裹好尸體,就地掩埋。
蘇瀾沉吟不語,愁眉不展。因為這次八、九百人罹難,其中就有許多文武官員。比如,保安關(guān)稅務(wù)人員一百多人團滅,其中就有正副稅務(wù)主管、從五品度支郎中何凱、正六品度支員外郎唐為,還有幾個正七品、從七品的稅務(wù)官員。武官方面,除了從五品撫遠將軍焦坪及麾下的兩個正六品校尉;負責維護保安關(guān)馬市秩序和安全的四百多名保安關(guān)將士中,也還有兩個正六品校尉。
這些文武官員一個也沒有辨認出,蘇瀾很不甘心。
騎在馬上,蘇瀾極目北眺。
壕溝之北,一群群黑熊和灰狼還在不住地嚎叫著,憤怒地和蘇瀾他們對峙著。
蘇瀾撥轉(zhuǎn)馬頭,雙腿一夾獅子吼的馬肚,縱馬向北馳騁。殺四、常樂、甘甜、高家兒郎等一眾好漢緊跟其后,就連馬澄也在護衛(wèi)的簇擁下,馬不停蹄。
幾息之間,北越十里,一道深深的壕溝攔住了去路。伴隨著將士們的霹靂驚弦,箭羽如雨,黑熊和灰狼驚恐哀嚎,夾著尾巴,往北逃向大漠深處。
這里是茫茫草原,無險可守,長城就化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以此阻擋北狄騎兵的沖鋒。這段壕溝深達四、五米,寬約十多米,長達一百多公里,正好處于宣武關(guān)、保安關(guān)和宣仁關(guān)這段長城之外的茫茫草原上。
遠遠地,蘇瀾他們看著黑熊和灰狼越過壕溝,來去自如,這讓她非常驚訝。人馬難越的深溝天塹,黑熊和灰狼怎能輕松跳過?
待得縱馬跟前,蘇瀾不禁恍然大悟,也悲痛欲絕!因為這里有一段二十來米的壕溝,里面居然滿是大成將士們和戰(zhàn)馬的骨骸!他們已經(jīng)將這段壕溝填得滿滿的!自然也就為那些野物奠定了通道!
而黑熊和灰狼,在荒原上生存,練得殘酷無比,也狡猾無比!它們深知,壕溝里的尸骨不能動彈,因為尸骨吃盡之日,也是他們永遠落入壕溝不能自拔之時!與其自尋死路,不如將壕溝里的尸骨作為跳板,越過深溝天塹,到馬市來打劫、飽腹!
大家紛紛下馬,趕緊清理溝壑。
令他們悲痛欲絕的是,這段深達四米,寬約十米,長約二十來米的壕溝之內(nèi),居然有十二具大成將士和十五匹戰(zhàn)馬的骸骨!
令他們安慰鼓舞的是,竟然發(fā)現(xiàn)了從五品撫遠將軍焦坪和他的兩個正六品校尉!
令人遺憾的是,焦坪將軍在壕溝的最底層!毫無疑問,他是沖鋒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焦坪將軍身中幾十根利箭!其中脖頸、胸腹等要害處有十幾根利箭穿透了牛皮甲胄!
因為黑熊和灰狼的殘酷,也因為它們的狡猾,焦坪將軍等十二具遺骨得以完整保存和確認!
這真是令人悲痛欲絕,欲哭無淚!
大家在清理溝壑,高大郎和高三郎、高四郎哥兒仨卻騎著馬兒在溝壑邊瘋狂馳騁,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終于,他們縱馬跑到蘇瀾跟前,下馬納頭叩拜,道:“啟稟公子,在下萬分疑惑,因為將軍的兩個貼身護衛(wèi),也是將軍的侄兒,一個叫焦鈞,一個叫焦鐵,他們是兄弟倆。他們不在這尸骨之中!”
蘇瀾的眉毛猛地一挑:“你們的意思是?”
高大郎高仁疑惑地道,“兩個校尉都在身邊,沒道理兩個侄兒、貼身護衛(wèi)不在將軍身邊!”
高四郎也道:“我和大哥和焦鈞、焦鐵哥倆是至交好友。他們兄弟武藝高強,總是跟在將軍身邊不離左右!”
蘇瀾沉吟許久,點點頭,暗自神傷,又滿懷希望地道:“傳令下去,細細查訪,焦坪將軍麾下可能有兩個失蹤者,名叫焦鈞和焦鐵!”
這時,蘇瀾看到喬桃兒戴了一個十分漂亮的野花花冠。那是她和高五郎高信、高六郎高羅山一起采擷、編織的。到底是少男少女,不管生活多么殘酷,也忘不了享受生活的美好!
一陣風兒吹來,花冠散發(fā)出濃郁的花香。蘇瀾不禁贊道:“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廖廓江天萬里霜!”
這是***的詩詞《采桑子·重陽》中的兩句詞句。雖然描述的是秋日勝景,倒也契合現(xiàn)在的豪情。
這時,蘇瀾發(fā)現(xiàn),茫茫草原,滿眼碧綠,尤其是人馬倒斃的生死疆場,青草蓬蓬勃勃,高過人頭;絢爛的野花風姿綽約,肆意飄香。
蘇瀾忽然心滯胸悶,淚流滿面。在這大漠荒原,一邊是死,一邊是生;一邊是枯萎,一邊是繁華;一邊是毀滅,一邊是重生;一邊是生命凋謝,一邊卻是生機盎然!一句話,死者死了就死了,生者還要頑強活著!死者為生者創(chuàng)造活著的機會,生者為死者延續(xù)生命生生不息!
撥馬而歸,昂首南行。遠望巍峨的長城,沿山脊緩行,隨山勢起伏,氣勢磅礴,宛如巨龍。再看焦坪將軍等人的遺骨,馬革裹尸,征戰(zhàn)幾回?匣里金刀,百戰(zhàn)沙場!
正所謂,從古至今,江山興亡都無定數(shù),眼前仿佛戰(zhàn)角吹響,烽煙滾滾,戰(zhàn)馬馳騁,來來去去,黃沙遮日,滿目荒涼,誰可同語?從前愁苦凄慘的往事無窮無盡,鐵馬金戈,南征北戰(zhàn),最終只剩日落黃昏青草掩藏著墳?zāi)埂?
蘇瀾不由吟哦清代詩人納蘭性德的《蝶戀花·出塞》:
“今古河山無定據(jù),
畫角聲中,
牧馬頻來去。
滿目荒涼誰可語?
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來幽怨應(yīng)無數(shù)?
鐵馬金戈,
青冢黃昏路。
一往情深深幾許?
深山夕照深秋雨。”
可是,蘇瀾又覺得這首詞太過神傷,又高歌一曲清代徐錫麟的《出塞》:
“軍歌應(yīng)唱大刀環(huán),
誓滅胡奴出玉關(guān)。
只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尸還。”
卞雍、馬澄等人不由連聲驚嘆,高聲喝彩!
蘇瀾興之所至,再次高歌南宋著名愛國詞人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這是一首氣勢磅礴,豪邁悲壯的夜醉抒懷詞作。深夜酒醉,撥亮燈火,深情凝視手中寶劍。夢回沙場,號角聲嘹亮雄壯,高亢激越。秋風獵獵,將士們縱橫馳騁,戰(zhàn)無不勝。夢醒時分,白發(fā)叢生,一腔豪情壯志難酬,悲涼憤懣,黯然神傷。
“醉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后名。
可憐白發(fā)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