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太陽即將再次沒入地平線，為天空涂抹上死血般的黃昏。
整個城市，乃至整個草原，在夜里都極其死寂，僅有秋天的昆蟲的叫聲回響于空中。
兩艘白色護衛艦的殘骸倒地平線處，在火紅夕陽下，如同巨人的枯骨。
暮色四合了，凄厲的咆哮聲從城市以外的四面八方傳來。
巡邏隊的裝甲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開著，整個城市僅有圍繞著中心城區的那一圈巨型建筑里透出點點微弱燈光。
“這座城市跟死了一樣。”在被從審訊室押往隔離室的途中，薩沙突然這么說道，“居然聽不見任何聲音。”
穿著重甲的警衛呵斥：“閉嘴。”
在一旁同樣被押送往隔離室的阿杜搖了搖頭。
走廊的燈光不是很亮，走廊中的物體在燈光下顯出厚重的陰影。
剛才在審訊室里，警察的問題都是關于“私藏核武器”和“使用核武器”的，而沒有提及冰溪鎮的事件。
看來還是沒能救下冰溪鎮。
她的那把“離子重錘”和阿杜的其他武器都被沒收了，不僅如此她們還要被關在隔離處將近一個月。
這下糟了，如果被關起來，那么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過去的悲劇再次重演，那不就是辜負了“銀河圣靈”的期待嗎？（“銀河圣靈”并不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盡管這次新星政府反應很快，但還是不可能改變最終毀滅的命運，除非他們能打贏蜂群的瘋狂艦隊。
她絕望地想：即使另外一個人再怎么努力改變時間線，也不可能讓政府在60天內籌劃出能擊敗蜂群的艦隊。
她越來越想知道，另外那個人到底是誰？
她躺在自己的隔離室的床上，看著乳白色的天花板。
她已經在這待了兩天了，這樣下去就是坐以待斃啊。
這個隔離區好像是建在城市的西橋區的地下。這里距離城市的行政區域比較遠，距離城郊的工業區很近，地下有通往行政區的快速通道。
那些怪物攻入城市時，第一個打的就是這。
“薩沙希爾，有人要見你。”隔離室的墻外面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墻壁由黑色變為透明。
一個全身遮得嚴嚴實實的醫生站在外面，操作著一些檢測儀器。
“好，現在先來進行日常檢查。”醫生懶洋洋地說道，看起來她對這份工作沒有熱情。
房間的墻上伸出兩個儀器，一個是采集血液的，一個是掃描全身的。
“建議增加一個腦部檢測裝置。”檢測完了之后，她說道。
做完檢查，兩個持槍警衛進來，直接把她帶走了。
“嘿，你們要把我帶哪去？！”
薩沙被他們推著往前走，他們誰都不愿意靠近她，結果最后她又來到了審訊室。
“你好啊。”一個穿著華麗的花紋披風的，有著白色的披肩短發的男人微笑著說道。
他坐在審訊兩個審訊的警察中間，與薩沙面對面。
在這個地方，無論警衛或醫生，都穿得嚴嚴實實的，就連聲音也要做模糊化處理。
“你是……”
他是傲客·白的手下，就是那個分裂圣殿，掀起叛亂的叛徒傲客·白。
她與他第一次見面是在十年前的王座行星，這么多年他是一點都沒有變，看起來還是這么謙遜。
“我想過來問你一些事情呢，就是與這次事件有關的。”
“什么事？”薩沙小心翼翼地說。
她已經走到了時間線上的另一條道路，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
男人笑著說：“那把槍是法拉給你的吧？雖然你對此一言不發，但是我就是能知道，所以，即使你否認也是無意義的呢。”
“喔，那就判我私藏核武器罪唄，反正證據確鑿了。”薩沙聳聳肩，反正再過不久大家就都一起沒了。
“哈，你為了包庇法拉和那些人這么拼命嗎？”男人還保持著微笑，“他們可是一直在利用你喔。”
“你是什么意思？”她冷冷地問。
對話正在朝她沒意料到的方向發展。
“哦，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法拉和那些人，指的是圣殿的人嗎？
“我們在你的血液里檢測出了所謂的‘被靈能影響的細胞’。”一個警察說話了，投影出了一份報告。
報告顯示出了那些“靈能細胞”的模樣，那是一些正在閃光的紅細胞。
穿披風的男人說：“你是靈能者。但是會產生天生的靈能者都種族只有極少部分，服務于安伯帝國政府的靈能者幾乎全都是圣殿選育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是圣殿選育的人？這和核武器有什么關系？”薩沙有點懵了。
“那把核武器是鐵衛用的，沒有靈能加持，你不可能用意識連接來引導彈藥的飛行方向。”另一個警察投影出從槍支上下載的使用記錄，“除非你有10馬赫的極限反應速度。”
這些人是不是搞錯了什么……她想，其實她根本沒有感覺自己使用了靈能連接。
披風男說：“所以，現在告訴他們吧，你和阿茲瑞爾的真實身份。”
薩沙發現自己掉進了對方的陷阱里。
這些話一但由她自己說出來，就會成為證據。
“我……我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企圖搪塞過去，“如果我是圣殿的選育者，那么我的記憶也會被修改，所以……無法告訴你。”
實際上，她真的對此一無所知。然而，正如對方所說，在她的記憶里，并沒有任何親屬的位置。
她越想，就感覺心里越冷。
壞了，這人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披風男說：“你回去想想吧。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堅持什么，只要配合就行了，傲客·白不會虧待你們的，想要的應有盡有。你們逃了這么多年，到現在了還在藏，為了什么呢？為了那個腐朽的舊日帝國嗎？！”
披風男說著說著，就提高了聲音。兩旁的警察不為所動。
“……”
決不能讓圣殿的關鍵成果落入他們手中，否則現在的人類社會很可能將不復存在，法拉當時是這么和她說的。
法拉，你到底為什么要把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給我，甚至還不告訴我更具體的內容。
披風男繼續說：“還有，我叫達尼亞。如果你之后見到阿茲瑞爾，替我告訴他，似乎他不記得我了。”
回到隔離室后，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那家伙真狡猾，把阿茲瑞爾也扯進來了。不過看剛剛那兩個警察的樣子，看來應該是新星政府授意的。有人向政府告密了，而且這個人也向政府道出了未來的事情。
所以另外那個改變時間線的人是誰……她仔細想著。
那個人可以說服政府高層，知道她和阿茲瑞爾的真實身份，也經歷過未來的事情……
是那個當年帶他們來到這的老行商嗎？
但是，那個老人應該早就離開科里姆世界了吧？所以他沒有經歷過這65天的戰爭。
是老行商的手下嗎？
但是那些家伙不知道她和阿茲瑞爾的真實身份，而她和阿茲瑞爾也從來沒見過他們。
正想著，隔離室的門就又打開了。
“到底有完沒完。”薩沙惱了，“你們今天到底還要審幾次？”
兩個押送的警衛看著薩沙，什么也沒說，只是無奈地攤了攤手。
門外走進來一個瘦高的獺族女人，她穿著一套寬松的隔離服。
“從今天開始，杜克拉特杜姆就和你呆一塊兒了。這樣……比較方便。”隔離室的玻璃墻外，負責給薩沙進行日常檢測的醫生說道。看起來她對工作沒什么熱情。
薩沙抬頭看著阿杜，對方也無奈地攤了攤手。
杜姆小聲說：“別問太多。”
“知道了。”她小聲回答。
“米斯醫生讓我給你帶一些書，她怕你太無聊。”杜姆拿出一臺平板電腦，這機器看起來很古早了。
戰爭開始后，米斯就被調來這里工作了，這她是知道的。
薩沙打開平板，發現里邊的書和視頻還挺多，她找到了一本她喜歡看的寫古代宮廷的小說。
薩沙邊翻著書，邊問：“所以網絡是不能用了嗎。”
她的電子設備都被沒收了，而且她沒有義體植入，所以她對現在外面的狀況一無所知。
杜姆點點頭，也拿出一個平板電腦，在上邊翻閱起什么來。
她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書，感覺困意襲來，把書放下，翻了個身，很快就睡著了。
城市中的十幾個塔樓正在張開防衛城市的天幕，夜間巡邏隊陸續回到駐地，準備休息。地下隔離區外的工業園中，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
“醒醒，阿茲瑞爾，醒醒。”
他感覺有人在晃他的肩膀。
喔，怎么，希爾小姐……我怎么……
年幼是希爾在花園中走著，不時向遇到的其他貴族打招呼。
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朝希爾走去。
一個人突然從修剪好的花叢中跳出來，朝希爾連開好幾槍，希爾倒在了血泊中。
不，不，不不不不不……
“快點醒醒，阿茲瑞爾，醒醒。”
他猛地起身，看見站在一旁的灰色毛發的大只水獺。
“啊，副所長，您怎么來了。”
歷史研究所的副所長，他目前的上司，吉蘭卡斯特拉，現在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那些人離開研究所之后我就來這了。換句話說，在你聯系了哈莫尼長老之后。”
這兩人居然認識啊，他想，難道副所長一直知道他的身份嗎。
“我剛剛好像突然暈倒了。”
“你睡了兩天，而且剛剛似乎做了噩夢。”
他打開手環，發現的確過了兩天，并且發現公共通訊信號沒了。
“有個代表團的成員跟你女兒見面了，那是個難對付的人。”
看來吉蘭副所長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到現在還以為希爾是他的女兒。
話說回來，他只是知道了薩沙被鐵衛抓走了。但是他并不知道為什么她會被逮捕，而且還是被幾乎只待在政府的太空軍艦里的鐵衛逮捕的？
“本地政府和星區中央政府在背后給他們撐腰，他要把你和我們全部拖下水。等地面的局勢緩和了，那些人就該派人來找你來了。”
“等等，我想問一下，為什么薩沙被抓了，她做了什么。”
“她用單兵核武器攻擊了敵方的飛船。”
“……”
他思考了十幾秒鐘，完全無法理解這句話。
過了好一會兒，阿茲瑞爾問：“你是怎么得到這些情報的。警察和軍隊里面有你們的間諜？”
“沒有。只是有個人一直在給我們情報，我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遠處的遺跡大廳，似乎有人突然開始爭吵起來，從休息室這里都聽得見（這里說是休息室，其實原本的用途是飛船的雜物間）
“我把你叫起來就是為了這個。”吉蘭坐了下來，“去吧，你應該知道那些事。”
阿茲瑞爾起身，朝中央大廳走去，副所長沒跟上來。
一走出長廊，來到大廳，他就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粗壯的獺族戰士在向哈莫尼和另外一個長老控訴著什么，而那位戰士的手上還攥著一個卷軸。
他發現那個戰士是長老候選人之一，部落的戰士門特斯圖泰特。
而這位戰士的推薦人是站在一旁的長老，這位長老的毛發是灰白色的，而且面部的和頭上的須發很長，他常常一言不發。
“長老，到了如今這種地步了，你們還要這樣包庇那些外來人嗎？！”
門特似乎沒有發現站在一座小雕像旁的阿茲瑞爾，舉著卷軸繼續控訴著。
“冷靜一點，門特。”哈莫尼溫和地說道，“不能完全相信那個人。”哈莫尼指了指對方手中的卷軸。
“那兩個外來人本來就對我們不重要，就算把他們交給那些陰謀家又如何？只要能換來他們從星區中央派來的援軍，我們就該這么做。”
阿茲瑞爾忽然走到他們旁邊。
“你……”看見阿茲瑞爾突然出現，門特的臉色變得兇狠了，“你待在那多久了。”
明明就是故意讓人聽到的吧，他想，要是擔心被人聽見，就不要用通用語說，而是用你們自己的語言來說啊。
阿茲瑞爾伸出手來，“我想看卷軸上寫了什么。”
門特把卷軸展開了，阿茲瑞爾發現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滾動的字。這是一個長得像卷軸的電子設備。
“相信你看完之后，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而不是像哈莫尼的手下那樣，始終不愿意接受現實。”
卷軸上分別寫著敵我雙方的情況，甚至記下了這次戰爭的持續時間和大大小小的戰役。
嗯，“千年蟲—蜂群”部隊，行星的瘟疫再次出現了。這個“蜂群”……應該是它們的變體。
等等，戰爭的持續時間和戰役？
這……戰爭最終失敗了，而且就在70天之后？
卷軸上有記錄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但不是很具體，只記錄了襲擊發生的主要地點和戰況。
他用手在卷軸上劃了劃，發現可以“縮放”，這并不是調大字體，而是將原本不具體的記錄變得更加詳細。
靈能者薩沙希爾使用核武器對入侵的“千年蟲—蜂群”滲透部隊進行攻擊的行為，引起了政府的注意。
與此同時，前圣殿執行官“傲客·白”的下屬向新星政府表明了目的，并對薩沙希爾進行了審訊……
他繼續往下看，發現有關今天及以前的歷史的文字是靜止的，確定的。
而有關今天以后的歷史的文字，除了重要的戰役、時間節點和最終結局之外，其余的部分一直在滾動、變幻。
哈莫尼說：“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這是一本來自未來的歷史書，這本書關于已發生的事情的記載是確定的；而關于未發生的部分，它會呈現可能的結果。”
他看見了好幾個關于審訊的結果，都是審訊的人把薩沙所知道的事全都問出來了，還有一個是政府派兵來接走了他，還有一個是蜂群的襲擊了隔離處而導致審訊中斷。
“這是誰給的？”
哈莫尼說：“一個自稱來自兩年后的未來的人，是個人類，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是從外形上看像是從城市類行星來的。”
“現在那個人在哪？”
“不知道。”
門特拿出了另一個卷軸，“這是它的復制品，但是是紙質品。杜姆不愿接受它，前幾天還把其中一個復制品當場撕了。”
在一旁一直沉默著的長老說話了，“這個卷軸仍然很可疑，誰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一個誤導我們的陷阱。”
說不定把它交給政府，比交給一群土著更有用，那個城市人把卷軸給獺族人的理由是什么？
阿茲瑞爾說：“所以，我應該好好跟那些星區中央的人合作，然后換來援軍，打贏這場戰爭？”
得讓星區政府知道這場戰爭的嚴重性，得向那些大官僚們展示從戰爭中可以牟取的利益，才能爭取到援軍。
門特的表情變得柔和了，給他模仿了一個人類的露齒笑，雖然這在獺族是挑釁的意思。
“你不能去。”哈莫尼說。
“他必須去。”門特堅持道，隨后轉向阿茲瑞爾。
“你也知道吧？千年蟲被稱為‘行星的瘟疫’，它們將我們擊敗之后，就會以這個星系為基地繼續擴張，到時候別說新費曼星區，整個‘熱河’防線都會從內部崩潰。”
哈莫尼對一旁的長老說：“凱奧斯，這是你教他說的吧。”
名為凱奧斯的長老摸了摸胡須，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
“你怎么想？阿茲瑞爾希爾先生。”
凱奧斯走到他面前，擋在了他和哈莫尼之間。
他摩挲著卷軸上不斷變化的那一部分，說：“卷軸上記載著的內容至關重要，為什么那個未來人不把卷軸給政府，而是給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凱奧斯表現出一副有點感興趣的樣子，“聽聽你的想法，阿茲瑞爾先生。”
“當時，門特將卷軸復制品交給杜姆時，杜姆將它當場撕爛了，是嗎？”
“是。”門特有些疑惑。
“她當時跟誰在一起。”
“就是兩天前，蜂群發動攻擊的那個下午，她跟你的人類同伴薩沙希爾待在一起。”
“這個卷軸是給薩沙的。”
他十分肯定地說道，“杜姆之所以不愿接受這個卷軸，就是因為她不想讓薩沙拿到它。而且她們現在還被關進了隔離所，就更加接觸不到卷軸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門特更加疑惑了。
兩個長老一臉嚴肅地看著阿茲瑞爾。
凱奧斯長老忽然笑了，說：
“既然送卷軸的人自稱是從未來回來的，那他理應知道薩沙希爾她們會被關進去。所以，為什么他不選擇更好的方法把卷軸交給薩沙？”
“因為他其實并不是從未來回來的人？而這其實是一個陷阱嗎？”門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并不是這樣的。
“看來護衛先生還有話說。”凱奧斯長老讓阿茲瑞爾繼續說下去，“你認為這是為什么呢？”
阿茲瑞爾忽然感覺思路變得清晰起來，而且心底升起了莫名的勇氣，全然忘記了自己處于不利的位置。
“那個人的確是從未來回來的人，但是他所經歷的與我們的不一樣。換句話說，因為我們的歷史被改變了，我們原本不該沿著現在的道路前進，所以那個人的計劃出錯了。”
“而杜姆就是那個改變歷史的人，她也是從未來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