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里猛地從繭里坐了起來，他按開了蓋子，氣勢洶洶地走到了陳束的繭旁。

“為什么最后的關卡不聽我指揮？”楊里有些惱怒地揪住剛剛坐起的陳束的領子。

“聽你的就他媽輸了。”陳束用力掰著楊里的雙臂，可是他的力量遠遠不及眼前這個在勞安成手底下混了兩三年社會的溜子。

“我是隊長，你遵守我的計劃就可以贏。”楊里冷冷地對陳束說，眼前這個新來的毛頭小子顯然不知道什么是規矩。

“你這隊長當的還不如我們高中的德育處主任呢。”陳束嬉笑著嘲諷氣急敗壞的楊里。

楊里愣了一下，他雙眉緊皺著把陳束拖出了繭，他騎在陳束的身上，一拳一拳地朝他的面門轟去，瘦弱的陳束沒有足夠的身體條件對抗眼前憤怒的楊里，只好伸出雙臂苦苦格擋。一旁兩個和陳束一起來的新人沖上前來拉開了兩人。

“楊哥，陳哥雖然最后沒有按規矩來讓我們三個都死了，但是他確實也成功破關了的，勞老板不是說的都是為了打贏比賽嘛。”叫做董剛的哥哥緊緊地鉗著不斷掙扎的楊里，他的弟弟董金急忙在兩人中間調解。

“不按計劃來，拖累隊友去死給自己贏創造機會，你打你媽的團隊競技游戲，你當一輩子孤兒吧！”楊里氣急敗壞地叫罵著。

陳束躺在地上恍惚地看著天花板的燈箱，他的臉上有兩三處淤青，但是那種疼痛和他之間仿佛隔了一層透明的塑料膜，感知得模糊不清。

“猜的還真準啊楊隊長，可以去算命了，”陳束在董金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全然沒顧臉上的淤青，瞇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楊里說，“撈錢的游戲而已嘛，大家都是出來掙元子的，別那么大火氣啦。”

陳束原本想要緩和一下氣氛，他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看似親昵地拍了拍楊里的肩膀，可是三人都沒注意到的是楊里的瞳孔在陳束剛剛的那一番話之后猛烈地收縮了一下，然后就開始變得忽明忽暗，像是失神了一樣。

“這不是游戲！不是游戲！不是游戲！”就在陳束手搭在作戰間門把手上的時候，楊里被董剛鉗住的雙臂突然爆發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像是一頭發瘋的野獸一樣撲向陳束，陳束被楊里重重地撞在了墻板上，楊里紅著眼睛，面龐因為憤怒開始變形，他渾身解數地擊打著陳束，一開始是拳頭，接著是腦袋，再然后是手肘，牙齒，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董金和董剛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呆呆地看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沖上前去費力地拉開了失去理智的楊里。

“我除了它什么都沒有了！”被拉開的楊里惡毒地怒吼著，如果說他二十四歲之后的人生都在討厭著這個叫做陳束的吊兒郎當的年輕人，那么這一天對他的恨意就達到了頂峰。

傷痕累累的陳束虛弱地靠在門邊的墻上，他的臉上全是血，透過垂下的濕潤頭發縫隙冷冷地看著歇斯底里的楊里沒有說話。

……

在不斷加速，窗外轟鳴和震動越來越大的輕軌列車里，陳束狼狽地繼續向列車尾部走去，他腹部和肩頭的血一點一點地滴落，縱使他的身體因為意識上浮變得更耐打了一些，這個鮮血的流失速度也遠遠超過了他的自愈速度。

“再不來就真他媽的只有給我收尸了，剛子。”陳束現在身上唯一留著防身的震波彈也已經用掉了，他有些焦急地暗自叫罵著，可是他只能往前，除了往前走沒有別的去處。

在陳束走到列車尾部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凌厲的破空聲，陳束下意識地歪頭一躲，重新追上來的楊里一刀劈砍到了車門上，楊里拔出了刀，車門上的裂縫瞬間灌進了呼嘯的冷風。楊里再一次地舉著碳刀捅向陳束，虛弱的陳束來不及躲閃被捅到了小腿，這一波帶著些許撕裂感的疼痛成為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陳束脫力地摔到背后的墻上，緩緩地坐到了地上。

“結束了。”楊里大聲地喊叫著，原本就因為高速行駛喧囂的車廂現在又開了一條不斷灌風進來的大縫，只有這樣才能讓陳束聽見他的怒吼。

“我小時候和同伴溜出孤兒院就喜歡趴在二區的天橋上面看從我們腳下一閃而過的T4，”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了，陳束并沒有直視站在昏暗里的楊里，他放棄了掙扎，拖著疲憊的眼神有些留戀地扭頭看著那條大縫，這座在大雨里慢慢生銹的森林，繁雜耀眼的流光像穿梭的鳥群一樣不斷地出現，卻又很快在某一段樹木后失去了蹤影，“它就這樣一圈一圈地繞著，好像從來沒有停下來過，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條環線上不只有一輛列車，有好多輛，他們同時奔跑著。”

陳束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里顯得格外的小，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楊里皺著眉頭看著嘴唇不斷翻動的陳束，可是卻什么都聽不到。可是他也不用再聽到了，他緩緩地舉起了碳刀，可是原本最簡單的劈砍動作，楊里卻猶豫了。他看著傷痕累累，已經在昏迷邊緣強撐著的陳束，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的陳束，他在賭場里永遠是容光煥發的酷小伙，永遠是勞安成嘴里那個最欣賞的年輕人，他本來還想繼續叫囂，繼續用言語羞辱間接讓他遭遇不幸的這個罪人，可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并沒有露出他預計的那種求饒和恐懼的眼神，他的眼神甚至都沒有放在自己身上，而是迷離渙散地看著門外光怪陸離的都市夜景，瞳孔漸漸地開始失焦。或許自己真的跟眼前這個人不一樣吧，至少在楊里以同樣的姿態面臨手握鋼刀的勞安成的時候，自己除了畏懼和冒冷汗以外可沒有閑心去看風景。

“為什么你快死了還要裝地不在乎的樣子！為什么啊！”楊里看著陳束虛偽釋然的樣子越來越惱怒，他丟掉了碳刀，騎在陳束的身子上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臉上，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陳束終于注意到了歇斯底里的楊里，他的頭被揍得東倒西歪的，但還是不斷調整視線注視著楊里陰翳的面龐，憐憫的眼神就像是站在無菌窗前看著在電擊迷宮里不斷走錯的小白鼠一樣。

“要死的人是我啊大哥，你有什么資格生氣？”陳束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希望你殺了我以后可以少生點氣吧，你老是板著個臉，跟個大債主似的。”

陳束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伴隨著自己越來越接近失血過多的閾值，陳束似乎都能感受得到生命力緩緩地從自己的傷口處滴落在列車的地板上，或許今天就要把命搭在這里了，他想到徐乾還有金剛兄弟就感到一陣惋惜，自己說好了帶徐乾去殺斐多，帶金剛兄弟奪冠的，可惜都實現不了了。

或許是真的臨近死亡了，陳束被楊里揍得意識越來越模糊，他還想到了好多人，帶著他溜出去兜風的陳青山，收留自己在店里打工的老狗，牽著自己的手在黑暗里奔跑的魏云聲，他理應是一個和任何人都不該有交集的獨狼孤兒，可是今天被楊里揍到開啟人生回放的瀕死走馬燈模式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配不上“獨狼”這個沒有感情的酷炫稱號了。

陳束最后想起的是和自己命運交織痕跡最重的徐乾，他想起和徐乾初次見面那場橫跨了半個新成都的追逐戰，那引擎轟鳴的咆哮仍然隱約地能夠被聽見，甚至越來越大聲。

“嘭！”伴隨著清脆的撕裂聲，一只抓鉤從外面擊穿了列車的門，在抓鉤鉤緊了之后，門被硬生生地撕扯開來，一時間昏暗的車廂內火星四濺。陳束費力地扭頭看去，一輛陌生的懸浮車正以和列車持平的速度平行疾馳著，徐乾迅速斷開了連著列車門的鉤鎖，手速麻利地換上了新的抓鉤槍鉤鎖。

“陳哥！你沒事兒吧。”董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隔著呼嘯的狂風大聲叫喊著，他手中舉著的客棧制式步槍也指向停止揮拳的楊里。

“再他媽晚來點你們還不如直接去訂花圈呢。”陳束滿嘴是血地笑了笑，看上去異常的猙獰可怖。

“楊里，你越界了！”董剛把車子調到自動駕駛的模式以后摘下駕駛盔，大聲地沖楊里喊叫到。

“英雄救狗熊，真有你的陳束，你在游戲里送你的隊友去死，他們在游戲外還得冒死來救你，”楊里怔怔地看到了沖他舉著槍吼叫皺眉的三人，他有些失望地回轉目光盯著身下奄奄一息的陳束，“你果然一點都沒有變。”

“隨你怎么想吧，但是今天這局，還是我贏，”陳束疲憊地搖了搖頭，他掙扎著拉著楊里的肩膀坐了起來，在他的耳邊喃喃到：

“炮二平五，將軍，楊里。”